《无法传达给你》行简不知退

12、第 12 章

　　横田邀请了不少朋友，虽然他们三年级已经退役，但篮球队的队员却是一个没落。

　　众人闲聊间，球队里名叫水树的一年级生忽然问，“横田前辈，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叫鸣海的女生啊。”

　　听到有人提起鸣海，天宫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

　　横田：“是啊。”

　　水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能帮我要个联系方式吗？”

　　横田实话实说，“要不到的，她连话都不和我们说。”

　　水树难以置信的“啊”了一声，“为什么？”

　　木下插话，“水树你不知道，那女的性格超级烂，而且她家那么有钱，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还是换一个吧。”

　　天宫莫名有些不悦，他捏了捏手里的杯子，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木下，我们都没和鸣海相处过，这么说人家不太合适吧。”

　　木下不乐意了，“我说错了吗，难道上次欺负结城的不是她？再说了，你之前不也说她坏话了吗。”

　　天宫：“是，我是说了，我之后会跟她道歉的，总之鸣海不是那样的人，你不了解就别随便诋毁她。”

　　木下火了，“你装什么！啧，你不会喜欢她吧，舔狗当的挺称职啊！”

　　天宫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他上前揪住木下的衣领，“你他妈再狗叫一句试试！”

　　大概是家教原因，天宫很少因为什么事生气，平时对谁也都笑意盈盈的，不管是班上还是队里，他人缘一直不错。

　　但越是这样的人，生起气来越吓人。

　　木下其实有点怕了，但眼下这阵势，谁先认怂谁丢人，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叫道，“那你一直维护她干嘛！”

　　“行了你们两个！”

　　横田首先反应过来，拦在中间将两人分开。

　　其他人也赶忙来打圆场。

　　“有话好说，这是干嘛！”

　　“天宫你放开他吧。”

　　“开玩笑的话而已，不要当真啊。”

　　这次聚餐不欢而散。

　　后来天宫才知道，木下之所以那么讨厌鸣海，是因为二年级他和月良他们混在一起时欺负过一个女孩，恰好被鸣海撞见，虽然那女孩后来转学了，他也不再和月良他们一起玩，但鸣海当时的一句“垃圾”，彻底成了哽在他心头的一根刺。

　　天宫对此人的小心眼简直刮目相看！

　　那天聚餐结束后，大概是怕他俩再起冲突，横田坚持要把天宫送回去。

　　横田：“木下那人说话经常不过脑子，你别太往心里去。”

　　天宫没说话，只觉得心头有点发堵。

　　横田看了他一眼，好奇道，“之前也没见你因为什么事生过气，今天这是怎么了。”

　　天宫也没瞒他，索性便把那天鸣海帮助自己和结城的事说了出来。

　　横田听完，也有点不好意思，“这么说鸣海人还挺好的啊，之前误会她了。”

　　听到这句话，天宫心中的郁结顿时舒畅了不少，附和道，“是啊。”

　　横田忽然笑起来，“你那什么表情啊——飒，你不会喜欢她吧？”

　　天宫一愣，不知身体里哪个零件出了问题，连路也不会走了，“啊？”

　　横田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喜欢就去表白啊。”

　　天宫：“不是，你误会了……”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横田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其实天宫有点为难。

　　至今为止他还没谈过恋爱，也没有过喜欢的人，他不确定这种心情到底算什么。

　　他会不自觉的想到鸣海，会下意识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会在意别人对她的评价，会因为某件事和她搭话时，哪怕她只是冷冷的“嗯”一声，都能高兴很久……

　　这算是喜欢吗？

　　我喜欢鸣海吗？

　　在天宫迷茫间，寒假匆匆而过，转眼又到了开学的日子。

　　窗外传来棒球队训练的口号，忽远忽近，天宫坐在音乐教室最后一排，百无聊赖的翻着手中的书。

　　泛黄的纸张像秋天的落叶，翻动间，发出了沙沙轻响。

　　【阳光，微风，流水仿似鸭子头上一点绿。两岸皆粉墙，恰如水上倒影。扁舟从桥下穿过，首先是那涂得殷红的船首，接着是竹编船舱，只听得咿呀摇橹声声入耳，船尾已出了桥下。一支桂花顺水而下，和着春愁水色，颜色也深了几许。暮归，骑在跛驴背上，路常为水畔。夜泊小船，只见皆蔽蓬而息。月明，水霭，两岸粉墙在河面上投下朦胧的倒影。时而听得窗下人语，伴着红色烛光传出；亦或又遇石桥，偶有路人桥上过，弄得胡弦三两声。抬头一看，此人业已离去，空留高高的桥栏。】*

　　书中的江南风景依旧，如今却没办法让他流连忘返。

　　天宫捏着纸张，思绪总是不由自主的飘到别处，就像一只在和煦阳光下翩跹起舞的蝴蝶，执意要飞过山海，去寻找一株属于自己的植物。

　　他又想到了鸣海。

　　教室门被拉开，横田走进来，将一袋手工制作、包装却格外可爱的巧克力扔给他，“我猜你就在这里——喏，早川让我转交给你的。”

　　天宫兴趣缺缺的道了谢，问，“你怎么还没走？”

　　横田变戏法似的又从身后拿出一袋巧克力，笑的见牙不见眼，“三班竹内送的，我们还交换了联系方式，虽然快毕业了，但万一能考进同一所高中呢。”

　　天宫：“恭喜……”

　　见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横田颇有些怒其不争的踢了他一脚，“包里的巧克力是打算送鸣海的吧？那就去送啊，在这里磨蹭什么！”

　　“不是！”天宫下意识否认，“话说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横田：“鸣海的话，我刚才看到她往图书馆去了，现在应该还没走。”

　　天宫装傻，“都说了不是。”

　　横田懒得理他，拎起书包走了。

　　天宫虽然嘴上不肯承认，但横田前脚刚走，他后脚便悄悄溜到了图书馆。

　　也许因为是情人节，今天的图书馆格外冷清，管理员已经在座位上打起了哈欠，不时看一眼挂钟，似乎在期待早些下班。

　　鸣海坐在自习区，正静静地翻着一本书，天宫望过去，依稀看到书脊上“纪伯伦诗集”的字样。

　　天宫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把准备好的腹稿又默念了一遍，“鸣海同学你好，我是同班的天宫，不介意的话请你收下这个，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义理巧克力，感谢你之前帮我……”

　　看着座位上无知无觉的鸣海，天宫心里却愈发紧张。

　　这样更会让人误会吧……再说了情人节不是女生送男生巧克力吗……鸣海会觉得我很烦吗……如果她压根不想收呢……

　　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天宫呆站了半天，还是没能鼓起勇气，最终，他默默走到一楼，将巧克力囫囵塞进了鸣海的柜子，而后以极快的速度逃离了“案发现场”。

　　这盒巧克力就像石头沉进了海底。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只在里面放了一张没有任何署名的便签，连笔迹也刻意回避了平时的书写方式，再说了……也许鸣海压根就没有打开呢……

　　鸣海的行为没有任何变化，天宫有几次很想过去和她搭话，问她有没有收到情人节那天自己送的巧克力，但也许是出于少年人无用的自尊心，这些想法又都在他实施前放弃了。

　　白驹过隙，眨眼间，初中生活就这样结束了。

　　毕业典礼结束，天宫和朋友们一一告别，等他穿过人群找到鸣海时，她已经提着书包走出了教学楼。

　　“鸣海！”天宫叫住她。

　　鸣海闻言转过身，白皙的脸庞被挡在蓝白格子围巾后面，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上去比平时柔软了许多。

　　鸣海的父母没有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来的女人似乎是她某个亲戚。

　　年轻女人看了天宫一眼，仿佛猜到什么，轻轻笑了，留下一句“我在车上等你”，便贴心的将时间留给了两个少年。

　　“天……宫同学对吧。”鸣海回忆了一下他的名字，声音却还是冷冷的，“有什么事？”

　　天宫暗暗给自己打气：没关系，只是要个联系方式而已。

　　“我——”

　　“弥生！”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年轻女人去而复返，脸上的表情也从笑容变成了慌乱，“鹿野夫人她——哥哥他们正在去医院的路上，我们也赶快过去吧！”

　　天宫不知道这位“鹿野夫人”是何许人也，可是看到鸣海骤变的神色，他猜到那是对她很重要的人。

　　鸣海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眶顿时红了，她没再分给天宫半分目光，跟在女人身后匆匆离开了。

　　天宫徒劳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鸣海就这样走远了。

　　就像一场大雪，于春暖花开之际彻底融化。

　　天宫觉得胸口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并不疼，只是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为了庆祝他毕业，母亲特意准备了一大桌菜，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吃完晚饭，可回到房间时，那种感觉又涌上心头，就像一种深入骨髓的诅咒。

　　天宫打开电脑，随手点开了一部电影，想借此来驱赶那种怪异的感受。

　　那部电影他以前听班上女生聊起过，听说还在小樽取过景。对于电影内容，天宫其实并没有太多感触，只是看到借书卡后面那幅铅笔画时，他默默的想：哦，原来是喜欢她的啊。

　　两个小时的电影很快结束了，他关掉电脑，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抬头向外望去，夜幕中没有一颗星星，唯有不知何时落下的纷纷细雪，将远处的景与物笼罩在朦胧之中。路灯下，白雪波光粼粼，似一泓平静的池水，堪与白银和水晶媲美。

　　一切仿佛都凝结在冬天深沉的梦境里。

　　天宫无意识的喃喃道，“鸣海会喜欢这样的风景吗，好想让她也看看……”

　　这个念头仿佛一串强力电流，瞬间便启动了机器人胸腔中那颗机械的心脏。

　　天宫恍然。

　　——哦，原来是喜欢她的啊。

　　他抓起外套直奔下楼，推门冲了出去。

　　“飒？”母亲叫了他一声，见他行色匆匆，不免有些担心，“这孩子怎么了？”

　　父亲笑道，“跑那么快，肯定是去见女朋友了。”

　　“真的？”母亲捂住嘴巴，表情既惊讶又欣慰，“但是他没换鞋啊。”

　　我想见她……

　　我想见她。

　　我想见她！

　　天宫带着这个念头拼命往前跑，身体中的血液似乎都要沸腾起来了，可刚跑到路口，他便狠狠摔了一跤。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连鞋也忘记换了。

　　而这一摔，也把他从头脑发热的状态下彻底摔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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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鸣海会怎么想呢？她听到我的话后会是什么反应呢？是冷冷的“嗯”一声？还是疑惑地皱起眉头说“开什么玩笑”？或者面无表情的说“谢谢，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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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能接受的吧，毕竟我对她而言，只是个连话都没怎么说过的同班同学……

　　附近的房子里有人在练习钢琴，弹的是《星光圆舞曲》，只是演奏者不甚熟练，原本灵动的曲调被肢解得四分五裂，听起来让人郁闷又烦躁。

　　天宫站起身，拍去衣服上的脏污，踩着那狗屁不通的旋律，一步一步，原路返回。

　　他关上房门，将风雪和寒冷隔绝在外。

　　屋内温暖的气息很快将他包裹起来。

　　“飒，刚才怎么——”母亲走过来，本想询问，却在看到他的样子后愣住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天宫有些疑惑，正想反问，却感到脸颊一片冰凉，他抬手去擦，发现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下来。

　　*芥川龙之介《中国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