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销雨霁》闲思笔墨

13、进益

　　申时三刻的日光斜照进书房，蓝发少女盯着药碗里漆黑的汤汁缓缓举起又再度放下，如此重复数次，仙君翻动书页的窸窣声响从她身后传来：“喝干净。”
　　“师父……”霁晞的话语尾音打着转儿，“昨日七星遣人送来的蜜饯——”
　　“喝完才能吃。”
　　瓷勺碰碗的哐当声持续了片刻。留云从书籍中抬头时，正瞧见霁晞偷偷把药汁浇进盆栽。四目相对时，少女指尖涌出清水，低头装作擦拭桌案。“改日采了这盆琉璃百合入药，想必药效更佳。”留云真君徐徐说道，“晚饭后药量加倍，本仙亲自盯着喝。”
　　霁晞手一抖，藏在袖口的半块粉色马卡龙滚落脚边。“我错了，师父。”她软声恳求，“今日的药实在是太苦了……”
　　“这般畏苦的娇惯脾性何时能改？”留云真君似乎无奈地叹息了声，风元素力裹着两颗金丝蜜饯落进少女手掌心。少女的眼睛倏忽亮了起来，她声音甜美地道了声“师父最好了”便喜滋滋地含住一块蜜饯眯眼品味甜蜜口感在舌尖崩发。
　　“好吃？和枫丹奶糖比呢？”
　　“都好吃，但也都不如师父昨晚煮的那碗竹沥蜜水。”
　　“哦？”留云真君慢条斯理地收起书卷，“本仙会做的甜食可不止这一种，假若某位仙灵能——”
　　霁晞主动乖觉道：“师父，晚上我会把药全部喝完的，一滴不剩。”
　　留云背过身将古籍放回垂香木书架，嘴角勾起愉悦的弧度。千年前归终煞费苦心研制数十种甜点、又修改了数百次食谱配方以哄劝小仙灵喝药，如今的小家伙也难以抵挡这些甜食的诱惑，这本封藏了千年的故籍再次重见天日、得其所用。

　　第二日的奥藏山晴光艳灿，万里无云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极高极远的澄澈碧蓝。霁晞认为这般好天气不宜辜负，用过早饭后便撒娇请求真君允许她今日在洞府门口的石桌上练习符箓。留云真君自然很快应允，她从未拒绝过小仙灵的任何请求，除了喝药这一事。

　　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山巅的岩石晒得微微发烫，空气干燥而清爽，带着松针和却砂木枝的清冽香气。霁晞坐在湖中心的石桌边，桌上铺着数张符纸，少女指尖悬着青竹符笔，神情无比专注。留云借风真君则坐在少女背后的红叶古树畔单手捧着一本旧籍阅览，阳光透过枝叶落下斑驳光影。
　　不同于数日前的滞涩颤抖，此刻霁晞画符的手腕稳定而有力，握笔指尖萦绕着一层极其稀薄却灵动清冽的淡蓝微光——那是她自身灵力与符纸初步交融的体现。符文的线条在少女笔下流畅地延伸、转折、收束，一气呵成。每一笔落下，符纸上的灵光便随之亮起一分，最终汇聚成一张完整的凡人亦可驱使的清心符，符文灵韵内敛、光华湛然。

　　成功独自画完一张高等符箓后，霁晞轻轻吁了口气，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上却带着一种完成挑战后的满足笑意。她小心翼翼地拈起那张清心符，感受着指尖传来的与自己灵力隐隐呼应的温润波动。
　　“尚可。”平静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霁晞惊得手一抖，差点没拿稳符箓。她回过头去看，留云真君的审视目光正落在少女手中新画的符箓上。“笔力依旧略显纤弱，灵韵流转仍有滞涩之处。”仙君的点评毫不留情，“距‘圆融自如’尚有不小差距。”
　　“师父，我会继续努力、勤加修习。”霁晞低头认真回道。
　　真君的目光落在少女无意识攥紧符箓的手指上，继续道：“然灵力注入均匀，未再出现崩散之象。与初学时比，如今你确有不少进益。”
　　蓝发少女听闻，喜笑颜开地奔向留云真君并将清心符以双手奉上：“师父，我能不能再多画几张然后送给摇光星呀？”
　　“为何要送这么多符箓？莫非你还对七星许诺了一个相当大的数目？”留云真君接过符箓，眼尾眯起锋锐弧度。
　　霁晞解释道：“不，我没有说具体数字。只是……之前是在师父的亲手协助下才勉强画出那批高等符箓，我——我还想再送几张由我自己独立画出的符箓，这样才有诚意，不是吗？”
　　“噢，原来如此……”留云洞悉了小家伙的某种坚持，唇角挑起细微的带有笃定意味的弧度，“你竟然有此心意，莫非那位摇光星挑选的甜品令你极为满意？”
　　“师父，这应与甜品无关……”少女的说话声气微弱了几分。
　　“也罢，你想画就画，本仙不会干扰——前提是完成今日的功课。”
　　“是，师父，我这就去描摹净水符。”少女雀跃着应下，重新坐回石凳上修习符箓。

　　理水叠山真君清亮的笑声自山巅传来：“老远就听见留云训徒的声音，想必严师必有高徒吧？”
　　“理水？”留云收起手中的书卷，“来得正好，瞧瞧阿晞刚独立画成的清心符。”
　　“噢？让我看看小家伙的修习进度——”落地化人的理水真君一接过符箓就瞧出端倪，啧啧赞叹了几声，“了不得！竟能引动一丝精纯地脉之气附着其上，效用比寻常符箓强上三分。虽仍显稚拙、笔法也欠些火候，与数日前送我的那沓符箓相比，果真进益了！留云啊，你这徒弟既有如此卓绝天资，何不——”
　　“本仙的徒弟自然非同凡响。”留云果断截断了理水的话，“这次你来奥藏山有何事？”
　　“这话何意？没事我就不能来奥藏山了？”理水眯眼瞟向正低头专心画符的蓝发少女，“削月经卜卦后定了日期，下一个月圆夜庆云顶聚会，我既路过便来告知你一声。”
　　“知道了。其他仙人呢？”
　　“削月说他会亲自去望舒客栈与降魔大圣沟通。至于璃月港那几位就由你来传达消息吧。”
　　“也好，我正计划着写信让甘雨代为采购异国甜点食谱，这事顺便提一下即可。”
　　“食谱？”理水有些诧异，“留云你什么时候对凡俗的点心食谱有这么大兴趣了？又是谁值得你如此耗费心思——”他的视线注意到正捧着数张黄纸朝他们走来的小仙灵，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笑声，“原来如此，难怪……难怪……哎，当世大概也就这位能让留云借风这般劳神费心了。”
　　“聒噪！”留云振袖哼了声，“净水符画好了？”她问霁晞时的说话口吻不意间温和了几分。
　　“请师父评鉴。”霁晞将刚画好的净水符奉上。留云随意挑出其中一张符箓递给理水，然后垂眸察看剩余符箓。

　　“又是云纹收尾？”留云拈出一张有纰漏的净水符对霁晞指示，“为何如此喜爱画云纹？”
　　霁晞垂头回道：“抱歉，是我刚才分神了。我马上重画。”
　　“再画错一张，明日抄《云篆百解》的第一章十遍。”
　　“哎，留云，要求何必这般苛刻。”理水笑着打圆场，“小家伙才跟着你学了几日仙术？能独立画出两种符箓已很了不起了。要知道寒烟已跟着削月学了数月也还未有所成啊。”
　　留云瞄了一眼小家伙低垂着稍显失落意味的眉眼，闷咳了声道：“我的徒弟我自会教导。不过嘛……阿晞确实于符篆一道颇有天赋，我不过是不忍见到这等天资被浪费才严加要求。”
　　少女立刻抬起头，听闻师父赞赏后舒展的眉眼在日光下显露出极为纯粹的喜悦情绪，望着仙君的琉璃眼眸盈满了依赖与孺慕。
　　留云隐约有些不自在地偏开头，将手中的符箓全部塞给理水：“既然你认为这符画得不错，就都留给你打理园圃吧。”
　　“正好我洞天里的一些花卉需要地脉之气的滋养。”理水笑着收下，“小家伙哪日有空可以来观赏一下我的园圃，上回你只待在我洞天半刻，它们都高兴得舒展筋骨了，长势极佳。”
　　“十分抱歉，理水真君。”霁晞的目光落到理水真君光洁的下巴上，如朝霞初染般的羞赧红晕爬上耳根，“那日是我有失分寸，不小心冻了您的胡须，害得您……”
　　“无妨，无妨，小家伙偶尔调皮我又不会斤斤计较。”理水完全不在意的模样，“不过呢，我还是要说，当初魔神归终的机关术在璃月确实属于绝顶水平，不信问问你师父。”
　　霁晞的好奇目光移到留云真君身上。留云轻哼了声说：“她的机关术能略胜于我，还不是靠嘴皮子占了一半功劳。”
　　“在我心中师父一直是最厉害的！无论是机关术还是符箓。”
　　留云难掩骄傲地扬起脑袋，面上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你们两个……”理水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师徒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