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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火绒 ...

  •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在暖阳之下。

      四处是寂静的山岭,荒草长过了膝盖头。

      季长桥默不作声地跟着周梨,实在想不明白,明明都考过了擢升,怎么她从庄子里走出来时却是红肿着眼睛,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他早就打听过了,前面踢着石头走的女孩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胆气,据说门主曾有几次带她赴宴,席上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她也不在乎,就那么淌着口水抱着一只烤鸭呼呼大睡。

      她和路边这些荒草大概没什么区别,狂风骤雨压在身上也不过是片刻的折弯,第二日太阳升起说不定还能再拔高两寸。

      更不用说几日前的擢升,门内上下百名弟子都抓不到她一根毫毛,眼看时间要过了点,本是必死的局,却又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运,让季长桥冲上夜空的几块炭石落进灯罩,偏偏点燃了火绒。

      这样高兴的事,她又为什么哭?

      季长桥忍不住喊道:“喂——”

      他本要问问你到底是怎么了,话到嘴边,见周梨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他,顿时改了话口,道: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周梨两步迈到他的身边,瞪着还是湿润的眼睛狠狠踢了他一脚:

      “什么喂?我有名字的,按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师父,赵师傅没教过你么?”

      眼看着季长桥吃痛地抱着自己的左腿原地蹦开数丈之外,周梨似乎还是不解气,追着他还要再来几脚。

      按道理不过喊错了一个名字,实在不该受这样的大罪,怪只怪他是陈崔新分派给周梨的伙伴,即使他喊的不是“喂”,而是“师父”,恐怕周梨也会找个由头狠狠揍他一顿。

      比如他今天穿的织云锦服不好看,或者脚上的靴子踩歪了哪根草。

      过去几年里,周梨就是这样气走了自己的每一个伙伴,然后顺理成章地自个儿逍遥。

      所以从床榻上醒来的时候,她完全没想到夜里请来帮忙的小弟会成为自己新的伙伴,一手拔了胸口淬迷药的箭矢,一边骂骂咧咧咒了几句陈当当暗箭伤人的话,一边提着裙子要去陈崔屋子里看擢升手册。

      陈崔描着季长桥的名字填到刀手名册她的身边时,她才知道大事不妙,恨不得一把将陈崔手里的册子给撕了,但最后她只是嘟囔着问:

      “非要有第二个人吗?我一个人也可以摘灯笼。”

      “这是规矩。”

      “二姐就没有。”

      陈崔缓缓抬头时,周梨还疑心他没听清自己说了什么,才又重复一遍:

      “二姐每次都是一个人去,一个人回,她就没有自己的伙伴。”

      “你怎么能和她比?”

      陈崔淡淡地说,低头将季长桥的工笔画贴在周梨咧嘴笑的画像旁边,语气说得好像不过是今天吃什么一样自然。

      周梨愣了一下,终于明白了什么,捏着自己的裙角疾步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泪水已经哗啦啦淌了一脸,当然是看不见季长桥等在门外的身影,只一个劲地向前。

      后来从马车换到牛车,从牛车换到石头路,季长桥就这么安安静静跟了她一路,简直是个甩不掉的跟屁虫。

      从来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周梨追上季长桥,想往他脑袋上重重来一掌,结果踮了脚都够不着,只能伸手拂到他的颈背。

      季长桥挨了一掌,居然面无怒色,反而耳朵涨得通红,一手指着周梨,哆嗦着说:

      “你……你……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什么授受不亲!”周梨重重踩了他一脚,印出一个灰面脚印,在季长桥骤然的哀嚎声中得意道:“俗话说一天当了你的师父,就一辈子是你的母亲,母亲打儿子,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荒唐!”

      季长桥虽然抱着自己的右脚,一身威势却丝毫没有落下去,张口要教一教周梨什么叫“礼义廉耻,仁义礼智”,结果一眼瞪回去,瞪到周梨弯弯一笑的眼眉上。

      眉下因为流泪而染红的眼眶眯成两道月形,季长桥也就把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斜阳落在远山之下,群雁从山脊中扑腾着翅膀飞远,一会儿成“一”字形,一会儿成“人”字形。

      小径山路中是逐渐拉近的两个影子,周梨随手摘了一棵狗尾巴草揉在指间,身后跟着颇为忌惮的少年。

      “你说人为什么一定要有同伴这种东西?”周梨忽然问,没有回头。

      季长桥怔了怔,大着胆子往她身边凑了两步,前后肩不过相隔半身的距离,道:

      “大概是因为你难过失意——”

      周梨狐疑地盯他一眼,他顿时咳了两声,有些不自在地继续说:

      “或者是做坏事的时候,有另一个人站在你的身边,这样你会好受一些。”

      “好受一些?”

      “也就是不会那么孤独。”

      “孤独你个大头。”周梨绞着手里的草梗缠绕到骨节,踢开脚边一块小石头,道:“摘灯笼的时候你只会注意对方的脖子有多长,哪里好下刀,才不会有孤独这种东西。”

      “摘灯笼?”

      “割人头啦,这样说不好听是不是?”

      见季长桥的脸色时而变青时而变白,周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边倒退着向前,一边拿狗尾巴草在他鼻子上扫了两下:“你不知道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么?”

      季长桥眼皮搭了搭,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才看见山路中竟然横挡着一间土屋,没有招牌也没有幌子,土墙上的泥渍沾着殷红的血迹,而面前的女孩轻佻地掀开布帘,道:

      “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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