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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深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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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黎和林小满互相搀扶着彼此爬着一阶阶楼梯,因为身高差原因,陆黎搂着林小满的肩膀,林小满搂着陆黎的腰,背后看起来林小满更像是走丢了一整晚而疲惫不堪的那个人。
两人身后的老太还提着油灯跟着,方才的妇女抱着她的手臂间接撑着她。即便是到了二楼老太也没转身回房间,妇女知道她操心便帮她提着油灯。而其他的邻居倒是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楼层。
楼梯间的灯一层层熄灭,新亮起的灯又接力在楼道闪烁。
弄丢陆黎的低落情绪稍稍缓和一些,林小满这才反应过来身后的老太已经错过了她的房间,她赶忙转过身,“奶奶,我们没事了,您快回去休息吧,太晚了。”一旁的陆黎也乖巧的点点头。
老太看一眼身旁的妇女,妇女也是点点头。妇女和老太做了十几年的邻居,她深知老太热心又操心,邻里邻居的一开始不习惯,后来都欣然接受了,就当是给老太太消磨时间了。只是现在太晚了,妇女也跟着劝劝她回去休息。
老太也心里明亮,她抬起布满岁月斑驳的手,右手上面的金戒指已经完美契合在手指上。她拍了拍林小满的手臂,慈爱的看着林小满却是什么都没说,又转移目标摸了摸陆黎的脸颊,她顿了顿才说:“都辛苦了。”
听到这句话,林小满眼眶瞬间湿润了。那种感觉像是被家里的长辈关怀那般,忽然觉得自己也是有人心疼的小孩了。
老太又拍了拍妇女搀扶着自己的手臂,示意她和自己一起下楼。
两人走后楼道里只剩下林小满和陆黎,林小满攥着陆黎的手腕努力支撑着彼此的身高差。
不一会儿楼道又传来“咚咚咚”的声音,金链汉子三个阶梯并一个冲上来把强光手电往林小满怀里一塞:“拿着!这玩意儿比声控灯靠谱。”光束劈开浓稠的黑暗,替代了刚熄灭的声控灯照亮了楼道。那大哥心满意足的扭头就走。
三楼麻将窗里飘出最后一句叮嘱:“姑娘,门可得锁死喽!”
刚到门口的老太扶着门框,油灯昏黄的光圈拢着她花白的头发:“造孽的闺女……可看紧些吧。”
那叹息沉甸甸的,砸在林小满心口。
声控灯再次罢工。陆黎的卫衣帽兜里,刚捡的流浪猫崽不安分地蠕动,发出细弱的咪呜声。陆黎却突然停下,固执地指着黑洞洞的墙角阴影:“小兔……那里有小兔。”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沉,手电光柱仓皇扫过去——只有半截粉笔画的跳房子格子,在浮尘里泛着惨白的光。她喉咙发紧,用力拽了一把陆黎:“回家!没有兔子!”她的声音劈了叉,在死寂的楼道里撞出回响。
陆黎瑟缩了一下,帽兜上的皮卡丘耳朵蔫蔫地耷拉下来,她终于不再挣扎,任由林小满半拖半抱地弄上了七楼。
钥匙插进锁孔,金属摩擦的涩响格外刺耳。
门一开,冰冷的、混杂着淡淡洗衣液和未散尽消毒水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屋里比离开时更黑,只有窗外远处工地的探照灯偶尔扫过,在墙壁上投下巨大、游移的光斑,像沉默窥探的独眼。
“砰!”门在身后重重关上,落锁的金属撞击声清脆又决绝。这声音像一把钥匙,瞬间拧开了林小满强行绷紧的弦。
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眼神里是疲惫也有憔悴,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她的膝盖的伤口撞在门框上,钻心的疼让她“嘶”地倒抽一口冷气,却也像一剂强心针,暂时压住了那股灭顶的眩晕感。
陆黎却已甩掉沾满泥污的拖鞋,赤着脚“啪嗒啪嗒”跑到客厅中央,献宝似的把帽兜里的小猫崽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冰凉的地砖上。
那小东西刚离开温暖的庇护,立刻冻得瑟瑟发抖,细声细气地叫着,跌跌撞撞地往陆黎脚边蹭。
陆黎也跟着蹲下,用指尖轻轻戳着小猫湿漉漉的鼻子,完全没在意自己灰扑扑的卫衣下摆拖在地上,更没留意林小满此刻濒临崩溃的状态。
林小满撑着门板,指甲几乎要抠进油漆里。
她看着地上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看着陆黎孩子般专注的侧脸,看着小猫崽依赖地蹭着她脏兮兮的裤脚。刚才车棚里找到人时那瞬间涌上的狂喜和虚脱感早已退潮,留下的是一片冰冷、黏腻的后怕。
这后怕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骨头缝里,顺着血液流遍全身。
如果……如果刚才陆黎不是去了车棚,而是懵懵懂懂地走出了小区,走向车流不息的马路呢?
如果邻居们没有被她的“傻子姐姐”打动,依旧冷漠地关紧了门呢?
如果陆黎再次消失在那片庞大、陌生、充满未知危险的黑暗里……林小满不敢想下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她真的不敢想,如果弄丢了陆黎……她要去哪里找?她该怎么向陆明玥交待?她可是答应过陆明玥会照顾好陆黎的。
“药……药……”陆黎忽然抬起头,指着林小满渗出血迹的膝盖,她的眼里满是担忧,她急得差点跪下给林小满道歉说自己不该大半夜出门的,害得林小满受伤。
但她知道自己才是“走丢”的那个人,而且自己是个失去记忆的傻子。
林小满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层脆弱的水光被她狠狠逼退。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挪到陆黎身边,也蹲了下来。
她没有先去处理自己的伤口,而是抓过陆黎沾满污泥和猫毛的手。
那手指冰凉,指甲缝里全是黑灰。
她沉默地拧开碘伏瓶盖,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棉签蘸着深褐色的液体,一点一点,用力地擦拭着陆黎掌心的污垢和不知在哪刮出的细微红痕。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专注,仿佛要通过这擦拭,把今晚所有的不安、恐惧和后怕都从对方身上抹去。
陆黎吃痛地缩了一下手,却被林小满更紧地攥住。她真切的感受到了自己这一出走给林小满带来了多大的伤害和后怕。
“疼……”陆黎小声嘟囔,委屈地看着她,内心却又无比自责。
林小满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擦拭的力道终于放轻。
她低着头,额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声音闷闷的,带着极力压抑的沙哑,像是在对陆黎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发狠毒的誓:“疼也忍着……以后,再敢乱跑……”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沉重的喘息。
她拿起另一根棉签,转向自己膝盖上那道狰狞的擦伤。药液触碰到翻开的皮肉,尖锐的刺痛让她浑身一颤,牙关紧咬。
这疼痛奇异地带来一丝清醒。她抬眼看向陆黎。
陆黎正笨拙地用卫衣袖子去擦小猫崽身上沾的泥水,对林小满这边的动静毫无所觉。但谁又知道她的心也跟着林小满一起疼着。
陆黎低头时后颈露出一小片未被绷带覆盖的肌肤,上面还残留着爆炸时留下的淡粉色烧伤痕迹。
月光透过窗户,正好落在那道蜿蜒的伤痕上,像一条沉默的河。
林小满涂药的手停住了。
所有的后怕、疲惫、强撑的镇定,在看到那片伤痕的瞬间,仿佛找到了决堤的出口。她猛地伸出手臂,将那个蹲在地上、专注逗猫、心智停留在某个单纯安全时刻的人,紧紧地、紧紧地箍进怀里。
手臂收得死紧,像要勒断对方的骨头,也像要抓住这世间唯一能让她漂浮的浮木。
陆黎被她勒得懵了,小猫崽吓得从她怀里挣脱,窜到沙发底下。
陆黎挣扎了一下回抱着林小满,只是对方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她只能含糊地抗议:“……闷……”
林小满却置若罔闻。
她把脸深深埋进陆黎带着车棚铁锈和野猫气味的卫衣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堤防,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陆黎肩头的布料。
没有嚎啕,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从紧咬的齿缝间溢出,像濒死小兽的哀鸣。她全身的力气仿佛都用来完成这个拥抱和这场无声的恸哭,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陆黎没再吭声,再紧的拥抱她也得承受着,她告诉自己是她欠林小满的,将来要加倍还给林小满更多。
陆黎似乎被这汹涌的、无声的悲伤和劫后余生的战栗所震慑,又或许是颈间感受到的滚烫湿意触动了她,她突然觉得对林小满不只是亏欠,还有种莫名的情愫。
她迟疑地、有些笨拙地如林小满那般紧紧的圈住对方,直到对方也透不过气的“嗯”了一声,她恍然大悟般才松了松怀抱,然后轻轻地、一下一下,拍在林小满剧烈起伏的背上。
那只沾着碘伏和泥灰的手,落在林小满单薄的睡衣上,留下一个个模糊的印子。拍打的节奏缓慢而带着一种懵懂的安抚,像在哄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窗外,城市沉入最深的睡眠。偶尔有遥远的车灯划过夜空,短暂地照亮这间凌乱的小屋,照亮相拥在冰冷地砖上的两个人影——一个哭得浑身脱力,另一个只是茫然地、固执地轻拍着她的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剩下压抑的啜泣和那只带着笨拙暖意的手,在寂静的夜里,无声地诉说着失而复得的惊悸,以及劫后余生那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庆幸。
不知过了多久,林小满的颤抖渐渐平息,只剩下间或的抽噎。陆黎拍背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最后停住。
她歪着头,靠在林小满汗湿的颈窝里,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竟然就这么抱着她,蹲在地上睡着了。
林小满僵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松开紧箍的手臂。
陆黎的身体软软地往旁边歪倒,她连忙伸手托住。月光下,陆黎的睡颜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睫毛上还沾着一点林小满的泪痕。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心,仿佛在睡梦中也不安稳。
她又想起了在办公室努力工作的陆黎,在杂志上、访谈中自信大方的陆黎……林小满忍不住感慨时间的飞逝,还有千变万化的瞬间。
膝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今晚的混乱与惊心。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轻轻抚平陆黎微蹙的眉心,指尖掠过她后颈那道淡淡的烧伤痕迹。她的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坚定,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响起:
“睡吧……这次,换我守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