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影》东里惟翎

2、暗香劫

　　五更梆子敲过第三遍，沈青崖蹲在永兴坊的槐树枝桠间。晨雾浸透的袖口往下滴水，腕间金线已爬至尺骨突，琉璃瓶中第九只金蝉正在垂死振翅——昨夜剖出的鎏金鱼符贴着心口发烫，裴氏家徽与谢氏私印在薄曦中泛着诡谲的青光。

　　“二百九十一。”

　　她碾碎薄荷叶抹在太阳穴，师父剜开她皮肉种蛊那夜的剧痛忽然清晰。老人枯指捏着金蝉刺入她经脉时，鼎中三百蛊虫的嗡鸣与此刻瓶中垂死的振翅声重叠：“等这些虫儿饮够仇敌血，你才能从阎罗殿爬回来。”

　　辰时三刻，西市胡商卸货的驼铃混着冰车吱呀声传来。沈青崖缩进运冰车的夹层，寒雾裹着陈年血锈味钻进鼻腔——这是天机阁教的龟息法，冰晶能延缓蛊虫躁动。当车辕碾过裴府东角门的青石槛时，她嗅到了混在沉水香里的腐腥气。

　　“三公子要的雪山冰，送寒潭窖藏。”

　　侍卫的刀鞘敲在冰砖上，震落的霜花里夹着暗红冰渣。沈青崖在颠簸中数着心跳，琉璃瓶突然炸开细纹，金蝉蛊集体转向东南——正是昨夜鱼符指引的方位。七岁记忆倏忽闪现：满地血泊中相似的牵引感拽着她爬行，直到抓住半块刻着莲纹的玉佩...

　　"卸货！"

　　喝令声惊破恍惚。沈青崖趁乱滚入暗渠，腐水中的冰渣突然聚成旋涡，拼出残缺的璇玑阵图。剑尖破开水纹刹那，渠壁青苔簌簌剥落，露出密密麻麻的婴孩掌印。那些泛着暗红的手印排成离卦，与师父咽气前在她掌心画的符咒如出一辙。

　　午时暴雨突至，檐角铜铃在雨幕中荡起安魂调。

　　沈青崖贴在后厨梁上，看管事嬷嬷往青瓷盅里抖入朱砂。当那抹猩红没入药汤时，她腕间蛊纹突然灼如烙铁——上月滇南案中，南诏使臣正是死于此味“牵机”。

　　“三公子心悸症又犯了，药量添三成。”

　　老嬷嬷颤抖的尾音泄露秘密。沈青崖翻落梁柱时碰倒盐罐，蓝萼花汁悄然渗入药屉。这是漠北狼毒的解药，亦是牵机之引。

　　申时三刻，暴雨浸透藏书楼的飞檐。

　　沈青崖倒悬在斗拱阴影里，琉璃瓶彻底碎裂。九道金线钻入腕脉，剧痛中浮现玄衣人执笔勾画的画面：蟒纹氅袖扫过砚台时，露出腰间缺角的冰玉环——与她怀中残玉裂痕完美契合。

　　“西北庚位，七步杀机。”

　　她默诵机关诀，足尖点在雨水汇成的八卦阵眼。当第七步落在"惊门"位时，地砖突然下陷，三百支淬毒箭矢擦着发梢掠过。袖中银丝缠住藻井蟠龙雕，借力荡入密室刹那，腐坏的沉水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三百盏鲛人灯骤亮，照出壁上血色星图。缺失的天枢位，赫然是她心口跳动的方位。中央青铜鼎缠着七重玄铁链，锁眼形制与师父遗留的钥匙严丝合缝。

　　“叮——”

　　钥匙没入锁芯的瞬间，鼎盖蒸腾起紫色毒雾。沈青崖蒙面巾浸过解药，却仍觉眼眶刺痛。待雾气稍散，鼎中半卷《璇玑图》泛着尸蜡般的幽光，缺失的星宿方位正对应她背上未愈的鞭痕——十三岁任务失败时，阁主亲手烙下的惩戒。

　　“沈姑娘果真找来了。”

　　三枚骨骰破空钉入鼎身，灰衣人从暗处转出，傩面獠牙滴着雨水。他袖口谢氏莲纹被血渍染成赭色，竹杖头铜蟾蜍吐出信子，卷走了她刚得的残卷。

　　“这鼎里炼过三百蛊童的脊髓。”傩面人敲击鼎身，沉闷回响中混着婴孩呜咽，“你听，第七十九个还在哭呢。”

　　暴雨声忽然消失。沈青崖剑尖挑起鼎底残渣，半枚长命锁挂着焦黑乳牙——“长庚”二字被血垢浸透，正是师父临终攥着的遗物。地宫震颤，壁上星图开始流转，三百盏鲛人灯的光束聚焦在她心口。

　　“天枢归位，大阵将启。”傩面人獠牙面具裂开缝隙，露出与青铜鼎铭文相同的口型，“你猜第一个祭品是谁？”

　　子时更鼓穿透地宫时，沈青崖割破掌心。血珠坠入星图阵眼，三百道金光顺着经络游走，最终在她瞳仁里凝成血色璇玑。当最后一笔勾连时，鼎中残卷腾空燃烧，灰烬在水洼拼出四个字：蛊鼎归真

　　檐外忽然传来玉珏相击声，沈青崖反手射出淬毒银针。暗处人影轻晃，蟒纹氅角扫过满地灰烬，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莲纹脚印——与二十年前飞星山庄血案现场的痕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