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红绸》尾声抱柱而汪

1、惊鸿照影

　　暮春的雨水在黛瓦上织就密网，沿着飞檐翘角垂落成珠帘。砚声跪在宗祠正殿的蒲团上，檀香混着青苔的潮气漫过膝头。他数着第七滴雨水砸在天井青砖的裂痕里，那道裂纹自他记事起就蜿蜒如蛇，此刻被水珠浸得发亮。

　　"少爷仔细着凉。"

　　老仆在身后举着油纸伞，伞骨投下的阴影恰好笼住供案上的牌位。最上层那块乌木灵牌新上了金漆，"沈砚声"三个字在烛火里忽明忽暗。砚声盯着自己尚未使用的名讳，突然觉得喉间发紧——这是沈氏嫡长子才配享有的殊荣，生时便供奉于宗祠。

　　宗祠的阴湿浸透青砖，砚声的皂靴踏过三重门槛时，雕花窗棂间漏下的天光正被乌云吞没。他听见琴声从享堂深处传来，像是深潭里浮起的月影。

　　"先生且慢！""师傅当年教我这曲《牡丹亭》时，程公子怕是还在描红。"青淮的京腔裹着徽州梅雨的潮气。

　　祠堂外的雨开始敲打马头墙，戏腔惊破雨幕时，砚声的指尖正抚过灵牌边缘。他转头望去，朱漆门槛外立着个撑红伞的男子。那人月白长衫被雨水染成深青，衣摆绣着的仙鹤却仍振翅欲飞。最惹眼的是腰间悬着的翡翠翎子，随他抬伞的动作叮咚作响。

　　"沈青淮特来拜会宗祠。"

　　老仆的伞柄猛地一颤。砚声看见那人眼尾斜斜飞起胭脂色，分明是戏子才有的妆容。京城来的名伶擅闯宗祠，这要是让族老们知道......

　　"沈某祖上亦是徽州人士。"青淮径自跨过门槛，红伞收拢时带起一阵檀香混着龙涎香的风，"听闻贵府宗祠存着前朝沈石田的真迹，特来观瞻。"

　　砚声霍然起身。青淮的玉扳指正抵在他喉间，冰得他后退半步。戏子腕间缠着的红绸拂过供案，惊得烛火摇曳，将两人影子投在描金梁柱上，竟像是交颈的鹤。

　　"放肆！"老仆的呵斥声惊飞檐下春燕。

　　青淮却轻笑出声，指尖顺着砚声的襟口滑到腰封："小少爷可知，你这身素缎袍子，在京城是要被笑作寿衣的。"他忽然贴近砚声耳畔，温热气息裹着戏词："不如让我教你......穿真正的衣裳？"

　　砚声猛地推开他，袖中《朱子家训》跌落在地。泛黄书页摊开在"男女有别"那行，被青淮的锦缎靴尖踩住。

　　"七月十五中元祭，我在临水戏台等君。"青淮将红绸塞进砚声掌心时，指尖划过他突突跳动的腕脉，"教小少爷唱《牡丹亭》的'游园惊梦'，可好？"

　　雨水突然滂沱起来。砚声望着那道月白身影消失在雨帘中，掌心红绸浸了汗，艳得像要滴血。他忽然注意到青淮留下的脚印——青砖上水痕蜿蜒，竟与天井那道陈年裂痕严丝合缝。

　　当夜砚声在藏书阁翻找族谱。桐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在格扇门上，忽明忽暗如同皮影戏。指尖触到某页时，他猝然僵住——宣德三年的记载里，"沈鹤卿"的名字被朱砂笔划去，批注写着"逆伦背德，除籍焚尸"。

　　窗外惊雷骤起。砚声碰倒了灯盏，火舌瞬间吞没了那页焦黄宣纸。在腾起的青烟里，他恍惚看见青淮的翡翠翎子悬在梁间摇晃，叮咚声与雨声纠缠不清。

　　砚声在青淮暂居的厢房找到他时，戏箱里的水纱铺了满床。青淮正在勾脸，笔尖蘸的不是胭脂而是烈酒。"沈家要给你说亲了吧？"铜镜里映出砚声煞白的脸，"当年他们给我爹安的罪名是勾引嫡子，如今轮到你来诛我的心。"

作者有话说

　　[吃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