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你简直不是人! ...
-
当天晚上,建筑工程学校里的足球场在举行社团团建活动。
玉穗是绘画社的一员,所以照例被迫参加。
他觉得虽然与桑妮闹了矛盾,但还是决定买个银戒送给她,到时找个合适的时机向她道歉,再顾念两家的交情,没道理不原谅他,他不能失去她,他得把握住今晚的机会。
玉穗走路来到篮球场,打算等预热结束再过去,只管在周围转悠。
他准备先转半小时的路,打发这狂热的预热环节,在宿舍里,他知道他睡不着觉,太多的劲聚集了。
P城虽说是一座没有冬天的城市,可那晚的温度实在太低了。
惨白的灯照亮四角,已经生锈的篮筐底下,有一个篮球,不知是哪个学生的,就这么孤零零的待在那里。
满天堆着墨绿的云,树和云被月亮照的一面阴,一面阳,左边暗了,右边亮了,你来我往,一会都淡得分不清灯光和月光,一会都浓得只剩灯光或月光了,匀散开来。
空旷的风,热情洋溢的拥了上来,像古神的低语,较远的还有围墙外汽车的呼啸声,伴随着小猫若隐若现的叫声,就有点凄凉。
玉穗揣着手,缩着头,急急地从水泥面走过去,过了最后一盏灯,就都变黑了,这里是个盲区,平常不会有人路过这,注意这,但他是走熟了的。
只有月光照亮了路中间围着的一棵菩提树。他喜欢黑,在黑暗里,他可以自由自在,可以忘记骆玉穗。
似乎有人扫到了脚底的落叶,是谁?是骆玉穗吗?男生堆里最害臊的那个人?是他么?
太黑了,什么也看不到,连他自己也存疑。他父亲骂他‘败家子’,‘怂包蛋’,‘一坨烂泥’,都不要紧,因为他看不起他父亲,可是桑妮随口的一句就让他刻骨铭心,死也不能忘记。
他只在那里坐着,也不知坐了多久,摸着黑,又绕着菩提树转了几圈,兜兜转转,反反复复。再抬头,篮球场上一盏路灯下,几个男女生谈笑风生,推推搡搡走了过来,也许是预热结束了吧?
玉穗躲进暗处,窥伺他们的动向,待到他们进到商店才出来。他听见美子的声音在后面响起:“玉穗,玉穗。”
走得更快了。
美子追了几步,回过头,向她的朋友笑道:“你们先过去吧,我要去找那位林妹妹说几句话。”
众人道:“那个骆玉穗,平时就见他鬼鬼祟祟,见不得光似的,不知又在干些什么龌龊事,劝你还是少跟他来往吧,免得洗了手又污了水。”
美子道:“不碍事的,难不成他会打我?你们快过去吧,马上就开始游戏了。”
众人还有些犹豫,美子道:“真的没事,我待会和他一块过来。”说完,绾起头发,朝玉穗奔来。
玉穗见她真来了,不由放慢了脚步。
美子跑得香汗淋淋,问道:“玉穗,游戏快开始了,在这里干嘛呢?”
玉穗道:“不干嘛。”
美子又道:“你好久过去?”
玉穗道:“等一会。”
美子笑道:“那我们一起过去,好吗?”
玉穗不答,两人调过身朝足球场走去,游戏已经开始了。
路还是黑的,但她镶了钻的鞋是亮闪闪的。
美子再开口时,玉穗从来没有这么不耐烦过。她道:“你知道吗?今天下午彩排结束以后,我找了你好久,你都不在,我知道你的教室在哪,可是我是外班,不能进去…”
玉穗仍然沉默不语。
美子又道:“今天的事,你得原谅桑妮,她也是气急了才会说出那种话,本来我们只有这一次彩排,而且时间又赶,明天直播若是出岔子,她是要被处分的,你让她怎么不生气。大家都知道你是个画画有天赋的,又是她的朋友,但是又让她失望,你想,你仔细想想…”
玉穗只是颓然。
美子道:“她为何对你生气,你知道原因了吧,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等会跟她解释一下,你为何这么反常…或者,你不好意思跟她讲,就给我说,我替你解释,好不好?”
告诉美子?告诉桑妮,他爱她么?爱肯定爱,只是她是如此美好的人,谈过很多恋爱,见识了很多的男人,她还会爱骆玉穗么?而他只爱过她这一个人…从古至今的痴情种,仿佛都是晨曦的云为晚霞流浪,怕昨天的花还没有绽放,叹明天的茶已经隔夜凉,呵,从古至今的痴情种…
玉穗只觉得胸口有吐不出来的郁闷与愁苦。
美子步步紧逼道:“不会是因为你喜欢桑妮吧?”
玉穗冷冷笑道:“你也太多管闲事了吧!”
美子也没有嫌意,反而跟着他一块笑了,她从未想到玉穗对她的恨,已经溢了出来,因为所有人都亲近她。
走过一段上坡路,视野更开阔了,月亮也不再是先前的寂寞模样,开朗的夜空露出整片繁星。
足球场上的人,走了一些,来了一些。玉穗在前面走着,一回头,不见美子在后面,再一看,她倚在桑妮的肩上。
身后的菩提树沙沙作响,叶子一面黄,一面绿。大风吹着。身后的叶子窣腾翻滚,只看见星尘飘散。
云绽处,月亮露出半边皎洁的玉体,雾霭霭的月与夜在桑妮背后盛开出了朵朵昙花。
她披着奶白针织开衫小坎披肩,里面配着湖蓝玫瑰式吊带小白裙。她更喜欢浅色调,因为这能使她白黄的皮肤更亮一些。
玉穗从来没有感觉桑妮这么亮眼过,风吹散了她的头发,似乎也吹散了下午的不快,她的脸看不清晰,只觉得她的一双眼睛,正深深地望着他。
玉穗垂下睫,摸着兜里的戒指,直挺挺立着,半晌,他抬起头,简短道:“对不起。”
桑妮那时早已转过身去,玩着游戏。
风越发嚣张了,把她的披肩吹的胀胀的,一直挂到头发上,乍一看像印度女人盖着的莎莉,莎莉下隐隐约约显出她莹白的皮肤——是传说中的婆罗门后裔么?
玉穗缓缓走到她身边坐了下去。
桑妮也在偷偷喜欢他吗?
应该不是吧。
可是,他的直觉却是告诉他水到渠成了,譬如说:他不久前的占卜结果预示着她也倾心于他,而且在此之前也施展了很多巫蛊之术,他相信这些,而且他们又是从小相识,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下来,自然也会知晓一点彼此的心意。
想到这,他忍不住的偷笑,她知不知道他已完全洞晓的这一切。
他爱她,可是他是一个无能的人。光是爱,有什么用?可如果她爱他,那么他就有拥有她的权力,不止是她,还有她的家庭,她的习惯,她的朋友,可以对她加以各种管控,支配她的一切。那是他唯一获得幸福和快乐的方法。
正好击鼓传花的小棒槌随着音乐声结束落到桑妮的手里,她起初还想耍赖,迅速扔给旁边的玉穗,可躲不住众人的火眼金睛,起哄之下,只得站起来受罚,又因玉穗是被耍赖的对象,因此他是她的执行者。
他颤声问道:“桑妮,你是不是有点儿喜欢我?…哪怕一点儿?”说完,全场只听见一阵阵的呼吸声,先前的嬉笑仿佛一场梦。
她真不怕冷,直接脱掉了披肩,挂在手腕处,露出洁白的手臂,旁边的美子笑嘻嘻的站起来被她按头下去。
他左手揣进裤包,摩挲着戒指外面的小盒子,心里盘算着,待到她脱口‘是的’他再单膝跪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手却停止摩擦了,泪水也含在眼里。
他愣在空气中,感受突然袭来的心里麻醉。
她有点爱他吗?他不要支配,只要一点爱——那健康正常的爱,可是骆家并没给他这样的希望,那么,就算是桑家,梁家,陈家,无论是谁,只要能给他,都够他与另一个人一起生活个二三四十年了。
桑妮理了理头发,掸了掸衣服,笑道:“当然,我非常喜欢你,所以我们才能成为好朋友。”
玉穗挺直了背,从地上抓起一罐果酒闷了一口道:“好朋友,我不想要和你做好朋友。”
桑妮道:“可是你需要朋友。”
玉穗道:“光是朋友还不够,我需要的多着呢。”
桑妮茫然地看着他,玉穗道:“我需要一位神,能够帮助我重生的神。在我的世界里,你就是光,就是救赎,是我的信仰。”
桑妮沉默了一会,无奈道:“如果我将来谈恋爱或者结婚,至少我能做到的只是爱人或妻子,至于其他,我还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去扮演。”
美子身上飘过来的橘子香堵得玉穗透不过气来,偏过头,左手紧握着礼盒,咬牙道:“那么,你不爱我…一点也不。”
桑妮道:“我从来都不爱你。”
玉穗道:“因为你把我当成一个窝囊废。”
桑妮道:“不…不,我从没…”她先是面露难堪,后来有点烦了:“有些话,我也不想说出来,可你既然知道,又何苦自取其辱?”
玉穗转过身,小声道:“我把你当成掌上明珠,你拿我当一个窝囊废,你看不起我——你简直不是人!”
他的胸膛岔了气,到最后一句话时,突然吼叫了起来,简直歇斯底里。
桑妮被吓到了,下意识离开了他身边,换到一个安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