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与灰烬》hining

2、金缮的谎言

　　上海法租界的秋雨把梧桐叶钉在柏油路上时，沈星燃正用镊子夹起第七枚锔钉。工作台上的金缮瓷片泛着诡异光泽，像块被切割的黄昏。

　　"小姐，太太又打碎珐琅彩盏了。"保姆在门外怯声提醒。沈星燃的手一抖，24K金丝在宋代青瓷的裂痕上蜿蜒出突兀的血管。这是本月第三次收到匿名包裹，每次都是不同窑口的残器，却都带着母亲年轻时独创的"雨打芭蕉"锔钉法。

　　二楼传来玻璃爆裂声。沈星燃冲进画室时，看见母亲赤脚站在满地狼藉中，正把鎏金碎片往嘴里塞。"阿燃你看，你爸从苏富比拍回来的银杏。"六十岁的沈夫人笑得天真烂漫，嘴角被划出血痕，"秋天就该吃银杏仁呀。"

　　急救车的红灯刺破雨幕。沈星燃攥着染血的瓷片，突然发现那些锔钉的排列方式像极了建筑图纸的标高符号——顾沉舟教过她，那是建筑物不同高度的基准点。

　　手机在此时震动。陌生号码传来段监控视频：三小时前，顾沉舟的迈巴赫驶入沈家老宅。画面放大至他西装口袋，隐约露出半截明黄色绸缎——正是父亲珍藏的《永乐大典》函套颜色。

　　"星燃姐！"工作室玻璃门被撞开，淋成落汤鸡的少女举着平板电脑，"你让我查的IP地址，最后登陆点居然是..."Elena的蓝眼睛在闪电中收缩，"顾氏集团顶层的私人博物馆。"

　　雨滴在落地窗上爬出蚯蚓状的纹路。沈星燃凝视着平板里复原的监控录像：顾沉舟在父亲书房取出鎏金錾花盒，将某种闪着磷光的粉末倒入密封袋。那个檀木盒子，装着母亲二十年前精神崩溃时烧毁的所有设计手稿。

　　Elena突然抽动鼻尖："等等，你身上有广藿香的味道。"混血拍卖师像猎犬般贴近她衣领，"这种中东王室御用香料，最近只在顾沉舟的西装上闻到过。"

　　记忆闪回急救室。沈星燃想起自己搀扶母亲时，顾沉舟曾擦肩而过。他黑色大衣扫过她手背的刹那，确有丝冷冽异香混入消毒水气味。

　　"帮我约苏富比亚洲区总裁。"沈星燃扯下发间沾染瓷粉的银簪，"就说，沈家要拍卖祖传的《倦勤斋烫样图谱》。"

　　深夜的衡山路老洋房像只蛰伏的兽。旋转楼梯拐角处，沈星燃与端药碗的父亲迎面撞上。汤药泼在波斯地毯上，浮起几片可疑的金属碎屑。

　　"你给妈换了中药方？"她盯着父亲无名指的翡翠扳指。这枚祖传戒指本该随着十五年前那场大火葬在景德镇，如今却诡异地重现人间。

　　沈父的咳嗽声在穹顶下回荡："顾家那孩子送来的安神方。他说...说能治你妈的失心疯。"

　　玻璃花房突然传来异响。沈星燃握紧德国制金工锤潜行而入，却见顾沉舟正俯身观察那株濒死的昙花。月光将他侧脸雕成大理石像，西装裤脚沾满牡丹江黏土——那是国家级非遗"渤海靺鞨绣"唯一产地的土壤。

　　"令尊没告诉你？"他指尖抚过昙花叶片，"这种隋代传入的'月下美人'，要用故宫地窖藏的雪水浇灌。"鎏金喷壶在他手中倾斜，水流折射出奇异的蓝。

　　沈星燃的锤子抵住他后腰："上周四为什么去景德镇？"她闻到更浓烈的广藿香从顾沉舟的领口溢出，"别告诉我顾总突然对烧窑感兴趣。"

　　顾沉舟转身时，喷壶突然爆裂。混着磷粉的液体溅满工作台，金缮瓷片上的锔钉遇水发光，竟在桌面投射出建筑平面图——那是沈家老宅地下室的构造，标红处正是母亲严禁踏入的东侧密室。

　　"沈设计师不如猜猜，"顾沉舟扯开浸湿的衬衫，心口处赫然有道陈年烫伤，"当年你送我进烧伤科时，病房正对着哪个方位？"

　　窗外惊雷炸响。沈星燃突然意识到，每当顾沉舟说谎，他的左手小指就会无意识抽搐——就像此刻，他摩挲着钨钢戒指的模样。

　　保姆的尖叫撕裂雨夜。两人冲回主卧时，沈夫人正用金丝楠木镇纸砸碎梳妆镜。"承重墙！他们要拆承重墙！"母亲癫狂地指着镜中倒影，鲜血从指缝滴落在沈星燃的米兰高定套装上，"阿燃快跑，地宫里的鎏金椁要压死所有匠人..."

　　沈星燃的色弱眼睛突然看清：镜面裂纹恰好组成了故宫符望阁的窗棂图案。而顾沉舟站在阴影里，正用手机拍摄母亲发病的全过程。

　　"精彩。"他鼓着掌走向失控的沈夫人，袖口滑出半截注射器，"这段视频够让董事会相信，沈家继承人也是个疯子。"针头在月光下泛着蓝光，"就像二十年前，你母亲在巴黎珠宝展咬伤评委那样。"

　　沈星燃的金工锤呼啸而至。顾沉舟偏头躲过，锤子砸碎乾隆年间的琉璃插屏。彩色碎片纷飞中，她看见他嘴角得逞的笑意——这是十八岁之后，她第一次主动触碰他的身体。

　　Elena的来电打破僵局。"星燃姐！那些金缮瓷片的锔钉排列是摩斯密码！"背景传来键盘敲击声，"组合起来是顾氏集团在江西的稀土开采坐标，还有...你母亲的医疗报告！"

　　顾沉舟突然攥住她手腕，将针剂抵住她跳动的血管："现在轮到你选，要真相还是要..."

　　后颈传来刺痛。沈星燃最后的视野里，是顾沉舟陡然放大的瞳孔，以及他身后那幅《千里江山图》卷轴上新添的血迹——像极了母亲金缮作品里的珊瑚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