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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训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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醋肉肯定是没有的,有也不会给成蹊吃,但到底不会真让她饿着,灶上又给她二人下了清汤面。
成蹊上辈子最讨厌清汤面,一口不沾,现在她只觉得:矫情个什么劲啊!这清汤面口感劲道,面香醇厚,简直是人间美味!太好吃了,要是能加两个鸡蛋就更好了。
太香了。
成蹊连凳子都没有,就坐在门槛前面地上稀里糊涂吃了三海碗面,撑得要死,衣服上黑一片灰一片,任谁也看不出上午这还是位顶顶矜贵的世子。
*
夜深了,夜雨堂却还灯火通明,是周抚远在看沙盘。
九年前老国公去世,周抚远独自撑起国公府门庭,每一次打仗都谨慎地不能再谨慎,反复推演,反复揣摩。
说简单点,他怕输。
他怕抹黑他父亲的威名。
他怕死在战场上自己的妻儿没有人庇护。
久而久之,他早已成为习惯,就算他现在已经不怕那么多了。
齐副将穿着铠甲叮叮当当地走了进来。
齐副将叫齐迎,和赵庆平不同,他不是奴仆出身,他是老国公阵亡同袍的孩子,被老国公收为义子,从小与周抚远一同长大。
他的妻子是京中五品官的千金,儿子比周延则还小。
在没做父亲之前他就已经获得了父亲体验卡。
周延则就是他抱大的。
这会儿他显然是刚从练武场回来不久,边脱铠甲边道,“国公,世子今日累得澡都没洗,和庆平回去躺下就睡着了。”
“吃了三海碗面呢!”
“没想到世子真的坚持下来了,真是有国公您当年的风范。”
“就是来的时候,一下叫个小子给撂倒了。不过世子也没恼,真是长大了。”
周抚远嘴角浸着淡淡笑意,不无骄傲道,“照这样练一个月,他也算小成。”
太累了。成蹊躺下就睡着了。
战鼓陡然响起,嘈杂的声音钻入耳朵,成蹊不为所动,直到被庆平唤醒,“世子,世子,集合了。”
昏睡一整宿的成蹊感觉自己眼睛才刚刚闭上,他百般不情愿睁开眼睛,感觉自己的腿疼得要死,头也胀痛。
“我不去了。”成蹊闭着眼睛,“我要回家。”
“世子……”庆平心疼又为难,“不若我为世子报病。”
成蹊想了想还是不服气,她当年能从那样的境地里爬出来,或许是运气,或许是机遇,不过更重要的是她始终提着的那一口气。
我偏不服。
成蹊慢吞吞地爬起来,换上军中的衣服,忍着腿疼,来到校场集合。
果不其然迟到了。
那么多人盯着姗姗来迟的二人,宁护军将手里的石锁放下,“迟到了该怎么罚?”
吕行叹气闭眼,视死如归道,“二十军棍。”
“好,那就二十军棍。”
眼看宁护军一分徇私的心都没有,吕行迟疑下还是规劝道,“世子初来乍到恐怕尚不适应,是否酌情……”
夹在他们中间的都尉赵振眼睛滴溜溜转,不知道打什么主意。
“哦?酌情?”宁敞咧开嘴笑,“上了战场,敌人的刀砍你是否酌情啊?咱们亲兵营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若是什么都酌情,什么都徇私,那还有军纪可言吗?令行禁止,军规严明,二十军棍就是二十军棍。”
吕行听得冷汗直流。
赵庆平不想此人如此执拗,急得站出来道,“世子年幼,尚在长身体,二十军棍恐有损根基,在下愿为世子代领。”
“呦,如此衷心,世子真是御下有方,”宁敞眯起眼睛,“如今你能代罚,往后上了战场,他若有事,难道你能代他去死?”
这话不中听到了极点,不过庆平还是认真反驳道,“庆平在一日便护世子安危一日,若真有一日需为世子赴死,庆平亦不悔。”
成表白现场了。
成蹊虽然很感动庆平这番话,但还是拒绝了庆平代罚。
四十军棍,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庆平也只是比她大几岁,比她壮一点,并不能轻松承担下来。况且没有她,庆平也不会迟到,他已经很倒霉了,就不要再给他施加痛苦了。
“不过二十军棍而已,从今以后我再不犯了就是。”
被人罚过一次就够了,她会牢牢记住,以后永远再不会犯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第一棍下去成蹊就咬紧了后槽牙。这感觉太熟悉了,想当年,不知道多少年前,她犯了错,就跪在大门口,她父亲拿着手腕粗细的棍子用力打她后背,边打边骂她是没用的赔钱货。
那些棍子不只落在后背上,更是落在心里。
她疼得连续半个月都只能趴着睡。
没人安慰她,没人管她,没人看她,连亲生母亲都对她置若罔闻,那种感觉。
好痛。
成蹊脑袋嗡嗡作响,伴随着一阵阵耳鸣,心里的痛已经盖过了背上的痛,让她满头大汗,呼吸不畅,痛不欲生。
不知过了多久,行刑结束,吕行上来搀扶她,见她有气无力的模样心里陡然一惊,赶紧说道,“世子可有事?我带世子去用药。”
当然有事了,她后背衣服都打烂了,肯定一片血肉模糊,她问吕行出了多少血,不会得破伤风吧?
“倒是没有多少血,军棍木制,并无倒刺尖钩,只是少不得皮肉要肿起来,或有内脏震动,世子用药需内外兼服。”
她和庆平上了药,前胸后背裹了纱布,大热天怪难受的。
他们没有什么休息时间,很快又马不停蹄回到校场,带着伤扎马步。
马步扎得不好,成蹊胳膊,大腿又被抽了好多下。
成蹊觉得死了下地狱也不过就如此了。
*
到了晚上,成蹊又没洗澡,感觉自己像一块馊了的抹布,就那样静静瘫在那。
她不是世子吗?一点特权也没有吗?她会留后遗症吗?她会死在这吗?
赵庆平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脸色都苍白很多。
帐子里没人,大家这个时候都嫌热,在外面纳凉或洗澡。
齐迎进来时成蹊已经睡着了。她趴着,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脸色苍白。也是,又带着伤,又遭着罪,还歪着脖子睡,换谁也不能舒服。
齐迎轻轻唤她,“世子,庆平,我给你们送药来了。世子,醒醒。”
连喊几声她才醒过来,齐迎要她脱掉上衣,她还懵了几秒,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谁,自己在哪。
她眼睛一红,小嘴一撇,齐迎顿时也难受起来,毕竟是从小抱到大的孩子,比亲儿子还亲。
他劝慰道,“世子别怕,我给你上药。这金疮药是国公常备的,最好用了,药效强劲,保证连条疤也不会留,国公听说此事很是着急,特地嘱咐我速来。你也别怪国公严厉,亲兵营八百人个个皆是精锐,以一当十,平日里的训练和规矩都是最严苛的,国公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
“想当年,老国公还亲自打过国公爷军棍,国公养了三天的伤才能下地。”
“好了,世子感觉有没有好一些,这药涂上很是清凉,是不是没那么痛了?世子把这丸药吃了,这是军医配的,治疗内伤乃是一绝,一日两次,饭后以水送服,不出三日世子就能肺腑清明,内伤痊愈。”
齐迎动作快,边说边给庆平也涂上药,同样将装有丸药的瓶子给了庆平,“今日你做得好,国公没看错你,世子也没看错你,好小子,快好起来,往后自有你的一番造化。”
齐迎来得快走得也快,说是怕国公等得着急,他要去给回话。
天又黑透了,人们都回了帐子。
成蹊的铺位在门口,每个人回来都经过她,成蹊不愿意看别人打量她的样子,把脸埋进胳膊里。
她不知道身体变年轻是否心智也会随着改变,都快忘了委屈是什么滋味的她,今夜难得又重温。
无力,疲惫,委屈,恼怒。
弱小时该有的情绪她有了个遍,成蹊都要被自己气笑了。
好日子过久了,她又重新变得怕死起来,其实左不过烂命一条,干就完了。不服输不怕死,抓住一丁点机会就拼了命的往上爬,那才是她。
怎么能忘呢?
*
成蹊好像一夜之间打通任督二脉,又像是彻底摆清了自己的位置,训练就像不要命一样,再没喊过一句苦和累。
绕圈跑,负重跑,扎马步,抛石索,弓马骑射,长枪短匕,阵法队列……
但凡她接触到的,她都尽全力去练。
一个月时间不到,她身高又窜了一截,她自己估摸应该有一米七多了,十三岁的孩子一米七多已经超过了正常范畴,不过周抚远和卢夫人个子都很高,应该也是有些遗传因素。吃食上不拘什么,打底就是两海碗,身上的肌肉一鼓一鼓,八块腹肌初具雏形,是成蹊作为女人时喜欢的肌肉类型。
更何况现在做男人的资本也很傲人,成蹊和那些士兵一起去河里洗澡,没成年的小世子比某些成年人的还要威风,成蹊看着有些人捂着自己的二弟面红耳赤跳进河里,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好爽,我是爽文男主吗?
成蹊有时候去洗澡会遇见一些姐姐,她们有的是营妓有的是浣纱女,偶尔分不清,毕竟都是来河边洗衣服的。她们都是些可怜人,见了成蹊也没有别的心思,偶尔给块麦芽糖,或者给个小果子,成蹊也会等她们洗完衣服再去洗澡。
这一日她刚褪了上衣,忽然听见一阵嘈杂声,庆平观望一会道,“应该是为了一个营妓打起来了,好像不是咱们亲兵营的,是京郊大营的人。”
成蹊想,来活了,她就爱打抱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