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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十年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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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要追溯到十年前。
那是再平静不过的一天,天空是照旧的蔚蓝,白云自空中散开,风时不时造访阳台挂的整齐的湿衣服。
衣摆随风缓慢摇动,滴落水珠。
滴答滴答,落在窗台上,滑落在地板上,渗入有些脏的缝隙之中。
小小的慕临坐在阳台的地板上,专注地盯着眼前的植物盆栽。
一个星期前,孤儿院的大家送了自己一个盆栽,说是为了谢谢他这些天来讲的有趣故事。
最近爸爸妈妈在忙事情,他们已经好久没去孤儿院做义工了。
盯着眼前简陋中有些脏污的盆栽,大概是他们从不知哪捡的种子,在捡漏的容器里装了点土,再埋起来。
慕临的身旁放着个小塑料杯,里面装着水,他不久前刚刚为盆栽浇过水。
要是能长出枝丫,变成大树,他一定要带回孤儿院给大家看看。
不过…他那么久没去,那些孩子们会不会想他呢?
慕临想着,又想起孩子们每次听故事时一脸崇拜的神情,心底就涌起丝丝喜悦。
可惜,他并不知道里面埋的是什么种子,也不知究竟能不能发芽成为大树。
小小的慕临只是歪着头,认真盯着轻颤的小幼苗。
过了一会,客厅里响起了妈妈的声音。
“小慕,今晚爸爸妈妈可能不回来了,你一个人在家要乖乖的。”
妈妈今天穿着红色的衣服,腰间还挂着个黄色的小铃铛。
美名其曰,这种搭配很显眼。
甚至连爸爸都被感染了,也开始戴着小巧的黄色铃铛。
说是情侣款。
慕临从小幼苗上移开目光,看着妈妈奇怪的穿衣风格,忍不住笑了笑,懂事地点头:“好。”
他知道爸爸妈妈的工作与其他人不同,他们是厉害的捉妖师,为了大家的安全奔波着。
长大以后,他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驱散坏妖怪,保护好妖怪与人类。
暮色降临,慕临坐在沙发上看了很久的书,为了每次去孤儿院能给大家讲故事,他总是看很多书。
再加上他自己也喜欢看书,所以总是一看就花了很多时间。
夕阳从阳台洒入,偷摸溜到书上,挤进他的手心,暖黄色的日光提醒他时间已经不早了。
平常这个点,爸爸妈妈不在家,是他准备给自己做晚饭的时间。
慕临从沙发上起身,将书放在了桌子上。
准备晚饭这个动作他早已轻车熟路,不到十几分钟,他便为自己准备好了简单的饭菜。
二菜一汤,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就在慕临将碗放好在桌上时,屋外大风吹响,将阳台上的衣服吹得飞起,好在衣角夹着夹子,才没有被吹跑。
桌上放着的书同样被吹得哗啦作响,因风的力道直接偏移到了桌子边缘。
慕临赶紧走过去,将自己宝贝的书合上,放好。
“风…好大。”
将书放回书柜,他望向窗外,天色渐暗,步入夜晚,月亮被乌云遮住,严丝合缝透不出一丝光亮。
今晚黑的真快。
不知为何,他的眼里隐隐露出担忧。
人生总在一瞬间偷偷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留余地,也不会有通知。
慕临终于知道,在他平淡微不足道的人生中,这将是最不平凡的一个夜晚。
天空是一张黑色的捕网,把不安的人们与躁动的妖兽们笼罩其中。
那个夜晚,妖兽躁动,尖叫四起。
半辈子都见不到一个的妖兽们,仅在一夜之间,全部涌出。
它们周遭散发不祥的气息,它们的举动如行尸走肉,它们的目光中仅剩凶狠。
慕临忘了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跑出家门的。
只记得从阳台外钻来无数的、他看不清的妖兽,嘶吼着扑来,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还是小孩,个头不打,平日到处奔波锻炼了他的灵活与体力,他幸运的跑了出来。
除此之外,慕临那时并不知自己身上流淌着那样的血。
再然后呢?
在自家楼下,他看见了匆匆赶回来的爸爸妈妈。
那天晚上,他们的脸笼罩在黑暗中,随着记忆长河的流逝,逐渐在慕临的心中远去了。
“小慕,快过来…”
妈妈手里拿着道士用的桃木剑,用温柔的声音喊他。
“小慕啊,那里很危险,快到爸爸妈妈这里来。”
爸爸低下头,冲他摆手。
慕临下意识就想走过去,一声怒喝定住了他:“别去,那不是你的爸爸妈妈!”
他停下脚步。
对呀,爸爸妈妈怎么可能那么快赶回来?
慕临被提醒后,不再动作,那声提醒自己的声音也随之动作。
他雷厉风行,仅仅用着道士的符纸,行云流水间,眼前模仿他爸爸妈妈的妖怪便被驱散。
那便是第一任协会会长。
一片黑暗中,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只知道被他一路带到了一家捉妖小铺中,男人蹲下来,拍拍他的脑袋:“我记得你,你是小慕对吧?”
“在这躲着,你的爸爸妈妈很快就会来接你。”
说完,他转身离去,扎着复古的马尾,手握剑柄,好似书里那凛烈的大侠。
慕临躲在捉妖小铺,埋着脑袋,害怕地有些发抖。
因为他听见了很多人的哭泣声。
还有与妖兽对抗的声音。
躲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多,慕临蜷缩在入口的角落,隔着窗户望向外面。
爸爸妈妈去哪里了呢?
似乎要与人间作对到底,在他躲在这不久,天空下起茫茫大雨。
冲刷着世间万物,这是老天对妖兽的愤怒吗?
玻璃被雨滴打得模糊,他看不清窗外。
“外面…外面那些捉妖师…”
他听见了谁人颤抖的低语。
“那一男一女,就快要被妖兽…我们该怎么办?”
“别怕…你没发现那些妖兽越来越少了吗?我们在这好好待着…”
刹那间,慕临握紧了自己的手掌心。
慕临站起身,靠自己小孩的体型挤到门前,趴在被雨水扑满的玻璃门上。
透过雨,哪怕色彩被雨水晕染开,他还是看到了那一抹红色…还有腰间摇曳的金黄。
是妈妈…还有爸爸。
这时,不知是谁从外面拉开了门,狂风伴随骤雨袭来,卷席着所有人。
“小心!”
原来是妖兽,它们发现了他们。
“然后…发生了什么?”
祝千桉听着,因伤心而哽咽的声音响起,眼泪差点就要夺眶而出。
慕临抱紧了她,说:“我…忘记了。”
那段挥之不去如同阴影的记忆,给他留下了巨大的创伤。
痛苦的记忆被永远封存,他只记得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
那个雨天,所有人的哭声都在他耳边翻滚、揉碎,最后入肚,给他苦涩与痛苦。
这份存活下来的幸运,对他来说却是不幸。
从那天开始,他就经常做噩梦,梦见妖兽、梦见人类,无一例外都是他们的哭喊与嘶吼声。
吃药…打针…住院,慕临知道这些是徒劳。
第一任死后,黎千松成立捉妖师协会,他的父母亲是保护人类的捉妖师,慕临作为遗孤,被接去了捉妖师协会照顾。
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活泼天真,有自己的爱好,有自己喜欢的事情。
全都随着那个雨天一起远去。
只留给他诸多后遗症。
慕临再次回到自己曾经的家,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原本人类避之若浼的妖兽们,多亏了捉妖师协会,他们有了心智与管制,融入了人类社会。
并且大家早就有了千百种对抗坏妖怪的方法。
慕临是个被困在过去的人,这些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可他心里也知道,内心深处,他还是没能忘记曾经自己所喜爱的事物。
黎千松告诉他,自己曾经的家所处建筑年代久远,已经老化,准备拆迁,他可以最后再去看一眼。
慕临回去了。
他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只觉得怅然,因为…很多记忆早就褪色了。
直到阳台前,看见那残破的盆栽,泥土倒了一地,幼苗早已衰竭,风中残烛般立于泥土上方,歪歪扭扭的。
他愣了很久,明明知道是无用功,却还是用手将泥土拢成一团,将幼苗盖住。
像小时候那样为它浇了些水。
慕临做完这些,自己都觉得可笑,他最后再看了一眼这个家,扬长而去。
“……”
祝千桉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说这个故事时,语气很平静,像是真的释然了一般。
“你在为我伤心吗?”慕临搂着她的肩,笑了笑。
她点点头,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眼眶。
“你觉得,我活下来真的好吗?”
突然,慕临盯着她喃喃,也不知这句话在问谁。
祝千桉深吸一口气,捧起了慕临的脸颊,认真地回答:“每一个生命都有属于自己的价值,才不是拿来衡量的。”
“你心有痛苦和愧疚,因此…你自我赎罪了十几年,不是吗?”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慕临时,他全身上下都颓废底色,那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慕临愣愣地看着她。
大概是这十几年来,从来没有人说过这些话,他也没有听别人说这些话的机会。
“……慕临。”
祝千桉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了笑容,语气认真:“我们一起种盆栽,怎么样?”
种盆栽?
不知话题是如何跳脱到这里的,但慕临没有思考便立刻答应:“好。”
“我想想…”说话间,祝千桉从慕临的怀抱中起身,坐在床上思索,“马上要到人间的夏天了…”
她眼珠一转:“在我回天庭之后,你种一朵向日葵吧?”
“说不定等它开花,我就回来了?”
祝千桉说的随意,但表情却很认真,她双手趴在床上,凑近慕临:“而且,千万不能枯萎了!这是我给你的考验。”
“不过,我相信这位房东大人一定能完成好的,对吧?”
考验吗……
慕临被她认真闪着光的眼眸吸引,他点头,接受了这个考验: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