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女剑宗》Tanwen

85、悟道（3）

　　赵非非满身是血，挂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一手死死抓住伍明达的手臂。他的门牙似乎撞掉了几颗，说话还漏着风：“伍少侠，我对不住你和夫人，是我拖累了你们，害你们命悬一线……”

　　伍明达全身被封住穴道，动弹不了，也发不出声，只转了转眼珠，好似在告诉赵非非此事不怪他。

　　赵非非喉咙隐隐传出哭泣之声，伍明达方知他没看明白自己的意思，眼睛使劲向下瞪。

　　赵非非终反应过来，顺着她目光向下瞧，她们下方似乎有一座小崖台，因雾气遮蔽，以至他瞧不太清楚。

　　赵桢喜的喊声由高及近，赵非非仰头一望，挥出另只手，逮住她的脚腕。

　　此时三人合成一个“众”字，吊在悬崖间。

　　歪脖子树不堪重负，喀拉一声，断裂开来，赵非非顺势抓着二人往小崖台一荡，通通跌在上面。

　　伍明达后背刚一落地，紧接着眼前一黑，一团重物即压了上来。

　　过去一阵，只听“哎哟哎哟”声此起彼伏，她尝试运气冲顶，但一来自己内力欠佳，二来三人四肢交叠，锁在一起，她被压在最底下，上头的赵桢喜、赵非非不动，她也就别无她法。

　　不知又等待多久，伍明达头顶上喘息声渐远，身上轻松了不少，原来是赵非非、赵桢喜相继挪开，二人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势，都是些外伤，并无大碍，敷药休养一段时日便能痊愈。

　　赵桢喜与赵非非强忍痛楚，扶着伍明达半坐，帮她推拿穴位。

　　伍明达看着两位伤痕累累的老人，一阵心疼，一阵感激。

　　赵桢喜往腹部缠绕了一圈布条，她轻轻拉过伍明达，令伍明达靠在自己肩上，一手抚上她的头顶，一手继续为她推拿。

　　她喘了几声，缓缓说道：“伍少侠，我夫妻二人年事已高，此劫或许已成败局，但是你别怕，我夫妇尚有口气在，就必须让你活着出去。”

　　伍明达重重呼吸三下，似乎在说：“要死一起死，要生一起生。”

　　赵桢喜洞穿她的心声，斩钉截铁道：“不，我与非非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但你尚且年轻，家有母父，不能与我们这两个无亲无故的老人家相比。再说你要是死了，程烈星的仇谁去报？往大处说，你难道要纵容裴家乃至其后头的人鱼肉百姓、草菅人命吗？”

　　伍明达眼眸低垂，她想说好多话，奈何开不了口。

　　赵桢喜稍歇片刻，又道：“伍少侠，我早说过，你有胆力，重情义，剑法较先前已小有起色，这对于学武之人来讲，是个好开头。放眼整个武林，虽然伍明达籍籍无名，也鲜有人叫得出你的名号，但有人是年少得志，亦有人是老来发迹。少年人意气风发，由她们意气风发去。你与她人不同，需潜心等待，耐着性子打磨，或许三五年后，或许二三十年后，待练得一身本领，便如鸟入池林，虎归深山，任尔施展。”

　　伍明达明白，赵桢喜这是在开导她。换做以前，她定会笑着道“借赵教主吉言”，如今身逢大敌，命悬一线，她根本笑不出来，但觉喉头像给人掐住一般，眼底逐渐漾起一层水雾。

　　赵桢喜抬头瞧了瞧上方，夜空低垂，四周是悬崖峭壁，几乎仰断了脖子，也望不见山头，低头更是不见谷底，加之三人功力丧失，简直进退两难。

　　她转而暗自庆幸，祸兮福之所倚，此处偏僻幽深，白鬼姥一时应该发现不了她们。

　　赵祯喜和赵非非的推拿渐起效果，伍明达感觉体内经络将要一一打通，于是再度试图冲顶，就要成功时，伍明达听见“啪”的一声，体中真气随即快速回退。

　　她力图做出动作，然而身体依旧僵硬麻木，不由她使唤，不免懊恼起来。

　　赵桢喜将临渊摆在伍明达身侧，又去握住她的手，赵非非从胸前掏出《道德经》，裹上赵桢喜带下来的羊皮袄，与临渊剑摆在一块儿，他道：“伍少侠，对不起，我没能保管好此书，叫白鬼姥开出来五个洞。不过还好你借给了我，不然我早死于她手下。”

　　赵桢喜说道：“伍少侠，万事最忌讳一个字，急。你今内功欠佳，所以才在诡诈歼滑的白鬼姥那儿吃了大亏。输不要紧，输才会有顿悟，紧要的是别把心气输没。

　　“吟月心法是修炼内功的上乘功法，你上去后，若习完剑法尚有余力，可习修炼我教心法，助力你武功突破，更上一层。勿担心我教心法冗长，吟月心法仅九百来字，与各派内功心法相比，简洁凝练许多。在我们找到出路之前，我与非非会一直复述，直到你全记下为止。”

　　山谷僻静，星幕璀璨，两位老人声音嘶哑，一人一句吟诵道：

　　“摒弃杂念，人心合一。”“身沉心静，气归丹田。”“凝力关元，气冲斗穴。”“会聚于顶，经脉通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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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明达在心底一边默念一边重复照做，即使身体仍不能动弹，身心却通畅不少。

　　赵桢喜与赵非非再讲了一遍，伍明达已基本记下。

　　赵桢喜道：“伍少侠，白鬼姥点穴太深，至你迟久不能冲顶，实非你之过。要是我与非非遭她封住穴道，也得冲顶良久才得解开。你且放宽心，过两三个时辰，你差不多就能够说话了，四五个时辰后，你应该可以提剑走动。”

　　“原来你们没死，害我白高兴一场！”

　　赵桢喜、赵非非循声仰望，忽见一袭白衣闪动，白鬼姥跃至她们面前，双手领提溜着两具柔软的尸体，头也不回地抬臂扔进悬崖。

　　赵桢喜夫妇立刻将伍明达护在身后。

　　见伍明达低头不言，白鬼姥指向她哈哈大笑：“这谁，刚才不是挺能耐嘛，与我争辩得头头是道。咋的，现在说不出话来了？哈哈，人死于话多，你在上头的时候要是少说几句，本洞主说不定大发善心，让你比她们两个晚死一阵子。”

　　白鬼姥嘲讽声犹为刺耳，无奈伍明达没法回嘴反击，气得她五脏六腑发疼，几乎憋出内伤。

　　赵桢喜与赵非非相互搀扶着站起，二人颤颤巍巍，好像随时将要倒下。

　　赵桢喜擦擦嘴角的鲜血，“白鬼姥，要杀要剐冲我们夫妇二人来，此事与明达无甚干系。何况一个无名小卒，不是你的对手，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你发发慈悲，放她一马，只要你答应，无需你动手，我和愚夫立即跳下去，不再来碍你的眼。”

　　白鬼姥“呵呵”轻笑几声，道：“少狡辩，误我大事者，不留一个活口，全都该死！”

　　这时候传来小鬼僮的大声呼唤：“鬼姥姥，来了个老太婆！说要杀你！”

　　“哟，这么快救兵便来了。”白鬼姥挥手将三人打下崖台，飞身上了寒洞。

　　三人极速下落，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伍明达闭上眼睛。

　　她的命，莫非止步于二十一岁吗？

　　至今一事无成。

　　诺大的江湖，连名字都没留下。

　　家中母父和小妹还在等她。临出发前，她向狄蛮儿和狄念孤做出过承诺，稻子成熟时，她就回来了。

　　烈星大仇未报，灯隐大师、罗阁主、小瑾到幽州了吗？秀姈、丁堂主、关二娘、雁儿她们还好吗？

　　她是准备摔得粉身碎骨的。

　　耳边疾风呼啸，伍明达顿觉后背发麻，感到有两股真气逐渐汇聚在背心，她即刻明白过来，是赵桢喜、赵非非正拼尽全力把她向上推去。

　　二人大喝一声，使出体中所有内力，将伍明达当空一抛，随后遥相凝望对方，携手掉入谷底。

　　莫问托赵仪、孙大为等丐帮帮中护送贺小兰一家连夜转移，途中遇上白鬼姥设下的埋伏，因而耽搁了些时辰。她沿路看到伍明达的短刀和那把熟悉的剑鞘，拾起来装好，顺着藤蔓降至山洞，打燃火折，在地道中飞奔。

　　一进入寒洞，莫问不禁打了个冷颤，即见壁间破出一个大洞，十来个头戴牛骨的小孩凑在一块儿，脚边尸体横陈，鲜血流淌，赵桢喜、赵非非、伍明达无所踪影。

　　小鬼僮们见她前来，纷纷亮出骨叉，拦住她去路：“你是谁？敢擅闯寒洞，鬼姥姥必叫你有命来，无命回。”

　　莫问双手负在身后，声音没有丝毫情绪：“白鬼姥滥杀无辜，弄得许多人家破人亡。我是来为民除害的，喊她尽快现身。”

　　白鬼姥纵跃而上，见莫问已到来，她仰天长笑：“我白鬼姥没看错？竟然是莫大姐。啊，莫大姐江湖大名永存，即使隐退数十年，仍威风不减当年，一剑惊天下。莫大姐前来，我寒洞真是蓬荜生辉。莫大姐，我白鬼姥不知你要光临敝舍，有失远迎，上前来，我备下了薄酒，吃完喝完，咱们就切磋，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神功更胜一筹……”

　　“赵教主她们人呢？”莫问并不搭理她的客套恭维，径直问道。

　　白鬼姥止住笑声，“不瞒你说，她们早摔进山谷，成为三滩肉泥了。”

　　莫问拉出背后长剑，剑尖指向白鬼姥，话音微微颤抖：“你说什么？”

　　“不信我？”白鬼姥十指蜷曲，身影一晃，与莫问短兵相见，她道：“她仨死了。不过没关系，你很快便会下去和她们团圆。”

　　莫问挺剑疾刺，她的剑法极快，往往一招中蕴含无穷变化，剑光幻作漫天星雨，白鬼姥绕走穿插，久攻不下。

　　白鬼姥道：“莫大姐，想当年你稳居浩然轻剑榜第一，又当上了武林盟主，可谓如日中天。后来你不辞而别，去给官家做谋士，难道其中另有隐情？我猜猜，许是你贪图钱权，想从中分到一杯羹。你突然称病告退，在江湖隐姓埋名，莫非是怕人家用了你后反过来忌讳你，给自己招来杀生之祸。嗨，我以为莫问是何等大英雌，如此看来，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宵小鼠……”

　　“辈”字刚到嘴边，白鬼姥只觉左胁一凉，莫问的剑刺入她的左肺。

　　莫问抽出剑，又一剑刺进她喉头。

　　莫问还剑入鞘，地上洒下一串血珠。

　　白鬼姥偏偏倒倒，嘴角喷出一口黑血，“莫问，不，葛木雁，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会死、死在你剑下……老天，我去你大爷……”

　　她咕咚倒地，渐渐没了气息。

　　莫问找遍了寒洞，终没见着三人，问遍所有人，都道亲眼看见伍明达三人被扔出洞外。

　　她来到洞前，呼喊道：“赵教主！赵长老！”

　　没人回答。

　　“妹子！妹子！”

　　“妹夫！”

　　“明达！”

　　莫问驱动内力大喊，喊声响彻山谷，却无一人回应。

　　伍明达卧在狭长深谷的洞坑中，听着莫问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将嘴皮咬出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急得只能流泪。

　　莫问停止叫喊，在白鬼姥身上摸索一阵，只在她胸前衣襟掏出一卷布帛，里头装着三张黄纸，却并非残卷。

　　她回过头对众人说道：“要想活命，就跟我走。”

　　存活下来的人们不知去向何处，眼下唯先逃离寒洞，求生的机会才会多一分。

　　莫问瞧向小鬼僮们：“你们呢？”

　　白鬼姥已死，小鬼僮们失去庇护，寒洞寸草不生，她们没有吃食，迟早饿死在洞中。

　　临走前，几个小鬼僮领着莫问凿开冰床，掏出藏在下面的财宝。

　　莫问忙问：“这些钱从哪来的？”

　　小鬼僮道：“不清楚，反正鬼姥姥从不缺钱，一直有人给她送钱。”

　　莫问先斩断人们身上的镣铐，解救下牢房中的孩童，随后将钱财分与众人，自己留下小部分，接着点燃火，牵起一个小女孩的手，众人也手拉手，跟随她走出寒洞。

　　难怪之前白鬼姥不许通道内点火，此时众人看清两侧墙壁，上有无数抓挠手印，地上还有血迹，拐弯处甚至堆着几副白骨，胆小的见此可怖情景，“啊”地惊出声。

　　小鬼僮们走在最后，心底五味杂陈。一想到侍奉多年的姥姥竟是个丧尽天良之徒，一面沉重叹息，一面感到后怕。

　　走了山洞，莫问对人们说道：“我有别事缠身，没法一个个送你们回家，何况你们其中还有没家的，便将你们送至官府，一切听候官府安排。”

　　“多谢大侠救命之恩。”众人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