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双生花影 ...
-
（2）
晨雾还未散尽的教学楼泛间着薄荷色的清光，星簌寒推开高三一班的教室门时，细碎的粉笔灰正在光柱中跳着慵懒的华尔兹。
他的目光突然凝滞。那张本该紧贴第三扇窗的课桌，此刻却微妙地偏移了位置，仿佛被某人推离了原本行径的轨道。
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松节油味，那是长期创作油画者们的专属味道。
"初次见面，还请多指教啦，学生会会长。"
清泉般的声音从晨光中滤过，星簌寒转身看见昨天的人笑容可掬的站在他面前。
“诶?站着干嘛？去位置上做啊。“
艺悠往跨步略过他，径直走向最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
“寒！你来啦，”前排的男生递来转校单“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他叫艺悠往，好像是一位艺术生。老王叫你先带带他。”
“嗯。”
星簌寒接过单子，翻看起来。他当然知道眼前的人叫艺悠往，曾有短时间，他们是彼此最要好的朋友。
星簌寒的钢笔悬在“学生会会长签字”的上方，监护人栏里是七次变更记录，以及每次变更同意是否的无情字迹。他捏紧了钢笔，踌躇片刻签上了自己苍劲有力的名字。
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天空干净得只剩下纯粹的蔚蓝，这可能是因为昨天下了一天的大雨的缘故吧。
新同桌的睫毛在阳光下织成金棕色的栅栏，将琥珀色的瞳孔切割成零碎的星子。他看见对方校服领口内侧任残留着昨天作画是用的群青，淡淡的躺在那。可能是干洗时没有完全洗去。
注意到目光，艺悠往伸手理了理后领口。
“没什么可看的。”
他微笑着看他，但语气却是那么的生硬。像是被发现秘密的流浪猫，做出的防御反应。
在星簌寒钢笔尖洇开的墨迹上，那摊深蓝的鸢尾花形状，与记忆里烧焦的画室地板上绽开的颜料如出一辙。艺悠往没有多看，将注意力在次转移到讲台上。
艺悠往将书包放进邻桌储物柜时，袖口掠过星簌寒的笔袋。这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让钢笔滚落在地，他俯身拾钢笔，在手中把玩 。
星簌寒发现，他原本在后颈上应有的月牙状伤痕，被粉底液牢牢的盖住。
"你的钢笔真漂亮。"
他递还时指尖悬停在空中三厘米，标准的社交安全距离。星簌寒注意到他修剪完美的指甲边缘，那里本该嵌着蜡笔与星空蓝混合的污渍，就像十二岁那年他们在天文馆守夜时，共同涂抹在观星手册上的色彩。
前座女生转身向艺悠往借橡皮，他的唇角扬起教科书式的弧度。晨光在他睫毛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刚好遮住眼底的冷漠
"你的发绳颜色很适合春天呢。"
女孩被突如其来的夸奖羞红了脸，她接过橡皮小声的说了句
“谢谢 ”
他抚平练习册卷角的动作轻柔如抚弄琴弦，却在纸页边缘留下细微的指甲掐痕。
星簌寒的自动铅笔突然折断。他盯着那道月牙形的掐痕，突然想起儿童画展上那个躲在角落的男孩——曾经会为弄皱一张画纸而眼圈发红的孩子。此刻正用同样的小指弯曲弧度，将薄荷糖推到他课桌中央。
“你又走神了。”
星簌寒惶恐的望向艺悠往，而他却支手枕着脑袋戏谑的观察着。
现在的艺悠往太陌生了。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他相伴五年的好朋友。
数学课代表来收作业时，艺悠往的便当盒恰巧打开。一切都显得那么恰到好处，烧鸡翅的酱香混着梅子饭团的酸甜，在晨光中织成诱人的网。
"要尝尝吗？"
他举起保鲜盒的姿势像是陈列艺术品，每块玉子烧都保持着完美的黄金矩形。
星簌寒的筷子在纳豆碗里搅出涟漪。他记得这个摆盘方式十四岁那年他们在京都民宿的清晨，也曾用樱花形状的胡萝卜片装点早餐。
而现在，那个会为摆盘失败赌气三小时的人，正用圆规丈量着与他人的距离。
"听说美术社在招新？！"
远处传来激烈的讨论声 。
“好像是啊。”
“听说这次校草也要加入 ，反正我申请表已经提交出去了 。”
……
艺悠往忽然转头，朝着人群走去。
“美术社要招新生吗？那加我一个 ”
他的话瞬间引起了女生们的注意，他原本便长得好看，秀气又优雅，体贴妥当的言行举止让他在女生中很受欢迎。
望着艺悠往的背影，星簌寒内心五味杂陈。他只希望，放学后的暗房相约能换起艺悠往死去的回忆。
放学的铃声惊飞窗外的白鸽，艺悠往看着嬉闹的人群，摩挲着手中的暗房便签。
在后巷梧桐树下蹲着一位瘦弱的身影，那人从书包掏中出裹着海苔的鳕鱼条，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
“喵～”
一只三花猫从防火梯跃下，带落几片新叶，艺悠往伸手接住，将他抱在怀里，脏兮兮的三花猫蹭脏了洁白的校服，袖口滑落的手腕内侧现出交错的指甲印，那像是用疼痛镌刻的日历，记录着每个完美微笑的代价。
"今天也很努力啊。"
他挠着猫咪下巴轻声呢喃，暮色将他的轮廓柔化成水彩画。这个松懈的瞬间，星簌寒透过三楼的暗房红窗看见的，是十年前那个会对着流浪猫画素描的男孩。
暗房的红光像融化的草莓糖浆，星簌寒将老式拍立得相纸浸入显影液。
渐渐浮现的画面里，艺悠往喂猫时的侧脸被暮色镶上金边，而他腕间的伤痕恰好与相纸边缘的日期重合——正是龙中校史馆火灾纪念日。
他希望从没发生过这件事，更渴望从没参与过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超声波清洗机里，青金石手链正在药液中旋转。
当星簌寒用镊子夹起第三颗珠子，在400倍放大镜下的幽蓝深处，隐约可见激光雕刻的佛罗伦萨乌菲兹美术馆平面图。
那个本该存在于艺悠往催眠治疗中被抹去的坐标。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双生花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