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冥灯》但愿长秋

3、声声慢

　　刘箐橙自医院离去，夜幕仿若一块厚重的黑色绸缎，沉甸甸地压向大地。他驾着车，却未开启车灯，任由磅礴大雨如猛兽般扑击挡风玻璃，视线被模糊成一片混沌，而他的心绪亦如这雨幕般杂乱无章，索性抛却了对眼前景象的在意。长明灯、偿命灯、长冥灯……诸般名号好似一群纠缠不休的恶灵，在他脑海中横冲直撞，编织成一场令人惊惶却又难以苏醒的噩梦，无论怎样挣扎甩脱，都无法将其驱散。
　　曾经，他怀着满心期许向长明灯许下心愿，渴望寻得填补人生中那片荒芜的空缺，使生命变得完整。然而，当真真切切愿望许下时，他才惊觉自己早已深陷长明灯布下的诅咒迷局，如同一只被困于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便被束缚得越紧。于他而言，世间众生皆是无所谓，唯有自我还是唯一完美无瑕的艺术产物。如今他所拥有的声名与财富，看似耀眼夺目，实则如同镜花水月，虚幻而缥缈，仿佛构建于流沙之上，随时都可能被长明灯那熊熊燃烧的恶意火焰无情吞噬，消逝得无影无踪。
　　就算是为了他自己，这盏长明灯也是必须由他来毁掉的东西。
　　他将车缓缓停下，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整个人无力地靠在驾驶座上，缓缓闭上双眼，妄图在黑暗的静谧中寻得一丝内心的宁静。就在此时，他曾亲口说过的话语，却如同鬼魅般在他耳畔幽幽响起：“等你拿到长明灯全部继承权那天，得亲手把它毁掉。”是啊，他深知这是摆脱诅咒的唯一途径，若不如此，便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诅咒深渊中永无出头之日，被无尽的黑暗与绝望所禁锢。
　　与此同时，在一座荒僻且破败的废弃庙宇之中，一场诡异至极的婚礼正在悄然进行。庙宇四处弥漫着腐朽的气息，仿若岁月的残骸在这里堆积发酵。佴和静静地伫立在送缘娘娘那已然残缺不堪、面目模糊难辨的神像前，宛如一尊被岁月尘封的冰冷雕塑，周身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她头上的盖头早已被雨水彻底浸透，沉甸甸地垂落，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哀伤与秘密，然而她却仿若陷入了某种深沉的冥思，对这一切毫无知觉，神色间没有丝毫在意。毋颂静静地站在她身侧，双手虔诚地捧着那盏长明灯，灯中的火苗在凄风苦雨的侵袭下摇曳不定，恰似暗夜中孤魂的无助挣扎，将他脸上那复杂难明的神情映照得时隐时现，宛如一幅神秘而又充满隐喻的画卷。
　　“你…当真决定好了吗？”毋颂开口问道，他的声音在这空荡荡、四处漏风的庙宇中悠悠回荡，仿若穿越了无尽的时空隧道，带着一种空灵而又诡异的回响，恰似来自九幽地府的喟叹，令人毛骨悚然。
　　佴和沉默良久，时间仿若在这一刻凝固。随后，她缓缓抬起手，动作迟缓而又僵硬，恰似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机械感，一点点摘下了头上那象征着喜庆却又弥漫着诡异氛围的盖头。她的面容宛如覆盖着一层寒霜，冷若冰霜，不见丝毫表情的波动，唯有那双空洞而又冰冷的眼眸，宛如寒夜中的深潭，静静地凝视着毋颂，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看穿。
　　“我许愿要杀了你。”佴和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冷冽而又平静，仿若寒夜中凛冽的北风，不带一丝温度与情感。
　　毋颂的嘴角扯起一抹苦涩的笑容，那笑容里饱含着无尽的无奈与悲哀，恰似一只被命运的巨手紧紧扼住咽喉的困兽，在绝望中徒劳地挣扎。“长明灯的力量太过强大…我们根本无法抗拒，不过是它掌心随意摆弄的傀儡罢了…”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命运的无力感，仿佛在向这残酷的现实低头。
　　佴和的目光缓缓转向那盏长明灯，灯中的火苗在风雨的肆虐下剧烈摇曳，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无数冤魂在其中痛苦地挣扎、哭喊，那些被禁锢的灵魂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痛苦与不为人知的秘密。她的手缓缓伸出，动作轻柔却又带着几分决绝，仿佛在触摸着一个禁忌的存在。当她的指尖触碰到灯身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她的手指迅速蹿入她的身体，如同一股汹涌的暗流，瞬间冲垮了她意识的堤岸，令她一阵天旋地转，意识也变得恍惚迷离起来。
　　“长明灯，偿命灯，长冥灯……”佴和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这些名字，她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迷茫，恰似迷失在黑暗深邃森林中的孤魂，在无尽的黑暗中徘徊，找不到前行的方向。“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啊？”她在心底无声地呐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毋颂望着佴和，眼神里满是无奈与悲悯，他在看着自己的血亲，一个与自己同样深陷命运泥沼的可怜人。“我们都是被长明灯诅咒的不幸之人…命运的轨迹早已被它无情掌控，如同被绳索束缚的囚徒，无法挣脱…”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命运的悲观与绝望，让人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逃不掉的…所有人…都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边，刘箐橙一个人坐在公寓里，透过窗户，望着外面如墨汁般浓稠、无边无际的雨幕。雨幕仿佛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外界隔绝开来，也将他的思绪困在了这狭小的空间里。他眼神发愣，正沉浸在对生死命运这些重大问题的沉思之中，脑海中思绪万千，仿若汹涌的波涛在翻滚。突然，手机响了，那尖锐的铃声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一下子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他拿起手机，看到是朱耀星发来的短信。
　　“别怪我没提醒你，佴和她现在手里已经有三份继承权了。”
　　三份？看来她动作还蛮快。
　　“知道了。”刘箐橙短暂的回复了消息，他起身，将手机熄屏放在身上，抬步走向窗边。窗外依旧是大雨倾泻而下，映出刘箐橙眸中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莫承威的白大褂下摆扫过CT室蓝光显示屏，指尖在键盘敲击的节奏突然停滞。屏幕荧光映出他瞳孔深处游动的金线——那是长明灯契约烙在视网膜上的印记。玻璃门外传来护士推车碾过地砖的声响，混着朱耀星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在消毒水气味里织成细密的网。
　　"钟主任的片子出来了？"
　　实习医生举着报告单探头询问的瞬间，莫承威迅速合上抽屉。金属碰撞声淹没在CT机嗡鸣里，最底层格子里躺着管玲的旧病历：2045年4月13日，死因栏填着"心脏衰竭"，家属签字处洇着管珉未干的血指印。
　　"告诉他们患者左肺有阴影，建议下周复诊。"他转身时腕表擦过鼠标垫，十二点方位嵌着的碎镜片闪过红光。这是从佴和婚礼现场顺来的残片，镜面还沾着送缘娘娘像剥落的金漆。
　　窗外暴雨突然转急，雨滴砸在窗台迸裂成无数小镜。莫承威想起三天前在停尸房见到的那具女尸——颈动脉切口平整得像是月老剪断的红线，心脏位置的空洞边缘还留着齿痕。那正是佴和丢弃的"前妻"，如今成了长明灯最贪婪的灯芯。
　　与此同时，城西殡仪馆地下三层。
　　白岭甩掉伞骨上黏着的纸钱灰烬，青铜钥匙插进08号冰柜的瞬间，冷雾裹着尸臭扑面而来。躺在里面的却不是尸体，而是正在组装人偶关节的佴和。她嫁衣下摆浸着冰水，发间别着的鎏金凤钗正插在冰柜内壁，钉着一张泛黄的婚书。
　　"毋颂的心脏跳得可还安分？"
　　白岭将长明灯残片抛在冰面，灯油沿着佴和脚踝攀爬成青黑色血管。那些从毋颂胸腔挖出的组织正在她体内增殖，像寄居蟹钻进新壳般贪婪。
　　佴和指尖划过冰柜铭牌，2045年4月13日的日期突然渗出鲜血："管珉今早又吊死了三个村民。"她忽然轻笑，从嫁衣袖中抖落半截黑井绳，"你猜我在其中发现了什么？"
　　绳结处卡着片沾血的银锁，正是当年管玲咽气时攥着的长命锁。白岭瞳孔骤缩，背后冰柜突然接连爆开，五十具尸体颈间都缠着相同的井绳。这些本该成为灯油的祭品，此刻正随着佴和掌心血线跳起傩戏。
　　"你要的三份继承权..."白岭退到安全通道口，消防栓玻璃映出他后颈浮动的契约纹，"当心被反噬成第四盏灯芯。"
　　山顶破庙突然传来梁柱断裂的巨响。
　　毋颂手中长明灯爆出青焰，火舌舔舐着送缘娘娘残像上新缠的红绸。他低头看向胸前的空洞，佴和昨夜缝合的银线正在皮下蠕动——那是用管珉井绳绞成的契约锁。暴雨冲刷着庙前石碑，1953年刻的"洸磨村私塾遗址"渐渐显出新痕：
　　【债契】
　　今有管珉自愿献祭三魂，换胞妹管玲七魄不散。若毁约则永堕井底，世代受吊颈之刑。
　　碑文最下方浮出暗红指印，与CT室那份2045年病历上的血印严丝合缝。毋颂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沫里游动着金色灯油，落地竟开出腐臭的桂花。
　　二十里外精神病院，朱耀星猛地撞开安全通道门。他手中攥着的正是刘箐橙刚写的乐谱，五线谱间爬满蝌蚪状契约符——每个音符都对应着长明灯上一个将死之人的名字。
　　"你果然在收集命烛！"朱耀星扯开领口，锁骨处的契约纹已蔓延到喉结，"用歌声当载体传播灯油...真是好算计。"
　　刘箐橙慢条斯理戴上耳返，监护室玻璃映出他背后浮动的虚影：十二个举着长命灯的童男童女，正是当年被管珉吊死在私塾梁上的学生。他们手中的灯芯赫然是半截铅笔，笔杆刻着莫承威诊所地址。
　　"不如猜猜下个音阶对应谁？"顶流明星露出惯用的营业微笑，指尖点在谱面中央的休止符，"比如...这位刚续完遗产税的钟女士？"
　　窗外惊雷劈中医院百年古槐，树身裂口淌出黑色灯油。住院部突然爆发的尖叫中，朱耀星看见无数病人颈后浮出井绳勒痕——正如CT室那份1953年的旧档案记载，管珉第一次大规模吊死村民的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