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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契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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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过来。”谢燕归抄起手边的帛枕向他砸去,只见那枕头从它身体中间穿过,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你怕我?”贺言玉往床边平静地坐了下来。
谢燕归见他靠近,立即抬手起势念咒。
“呵,又来这套,这招对付那些鬼怪有效,但对我没用。”贺言玉最后两个字说得极轻巧,轻而易举地破了咒。
谢燕归实在没辙,她望着窗外,雨势异常猛烈。她身上穿着单薄的寝衣,贸然冲出去必定冻死。她已无路可退,靠着墙角瑟缩不已。
见她惧怕的样子,贺言玉缓缓靠近,大手抚上她乌黑柔亮的秀发:“燕儿莫怕,全天下都可以怕我,唯独你不可以。我不会伤害你。”
“你到底是何方妖怪?为何呆在这庙里,就不怕喜神大人察觉?”谢燕归心想这东西的行事做派哪有神明的样子,定是借住在此的鬼怪。
贺言玉听完此话当即大笑:“我可不是那没用的喜神。你口中的喜神大人早已被人们不虔诚的信仰杀死。”
他搂紧谢燕归:“人啊最是贪心,夹杂着太多的私欲,不仅狠心害死至亲,甚至连神明也不逃不掉。”
“可我并未做过这些伤天害理的事,你为何一直纠缠。”谢燕归泪流满面,始终挣脱不开他的桎梏,只能任他抱着。
只听贺言玉道:“燕儿,莫要忘了,当初是你选择的我。”
谢燕归崩溃:“你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你。”
他轻抚着谢燕归的脸颊:“燕儿,莫要再做挣扎,你我之间早已注定。”
谢燕归不想再被困在这里。她趁其不备用力推开他,还是朝门外冲了出去。
可跑到门边便被一股不力量反弹回来,她撞倒后面的烛台。烛台应声倒下敲开了墙壁。
轻脆一响,有什么从墙壁中掉了出来,砸在地上,满地碎片。
只见瓦片中惊现一具少年白骨!
谢燕归怔愣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直到贺言玉抚上她的眼睛:“燕儿,莫哭。”
闻言,她朝自己脸上摸去,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泪流满目。
一股熟悉又心痛的感觉涌上她心头。回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迫得她头疼欲裂。
少年被关在暗室中,气若游丝道:“谢谢你每日都来见我。明天他们就要把我放进去,为了安全起见,往后你也莫要再来找我。”
“他们说只要我进去,就能看见父亲母亲。我想他们,可我也舍不得离开你。”
“如果可以,希望在我死后能够有人记得我,每日为我焚香。我想任何神明都会开心的吧。”
谢燕归脑子瞬间清明,用笃定的眼神望着他:“你是那个少年。”
男人并未回答,伴着冷梅香气向她靠近。
只听地上咔擦一声脆响,打断两人对视。
贺言玉低头,瞧见自己将那泥塑中的白骨踩碎,他对此毫不在意:“原来是这个。”
谢燕归不敢置信,他竟踏着自己的骸骨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贺言玉伸手触碰她脸颊,替她轻轻擦拭脸上的泪痕:“燕儿莫要伤心,不过是具肉体凡胎罢了。”
谢燕归:“你莫不是做鬼做得太久,连对自己的怜悯之心都没了?”
贺言玉并不理会她的讽刺:“为夫还要多谢娘子的怜悯,每日替我焚香才能得以重塑肉身。今日是你我夫妻重逢之日,理应高兴才对。”
谢燕归脑中一片混乱:“后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思索了一会,缓缓道:“自落水一事后你我二人相识。可我那好大伯为了争夺祖产,在我双亲去世后不久便与江湖老道串通起来,沆瀣一气,将我炼成泥塑,以保贺家香火永盛。”
谢燕归听得怔愣在原地,被贺言玉圈了个满怀。
贺言玉:“你可曾想过,我被囚于暗室之时,你为何还能送来吃食?
谢燕归:“你的意思是?”
贺言玉:“我那大伯何其精明,他早就发现了你的存在。”
她顺势圈住他的腰:“可我并未害你。”
低沉的笑声随着胸腔传递进她的耳朵:“呵,你有所不知,他发现你每日会来给我送吃食,伺机而动。而你送来的苹果每次都被他偷梁换柱,我始终未吃一口。”
谢燕归心疼地抱住他。
贺言玉接着道:“祭祀将近,眼见我还不死,他便威胁,若我不将那苹果吃下,他便要把你一同铸成泥人,与我做对鬼鸳鸯。”
谢燕归将头埋进他的胸膛,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贺言玉摸着她的秀发:“这些都不重要。我原以为这是一个死局,不曾想娘亲给我的镯子竟有破局之法,可代价便是,让你失去所有与我相关的记忆。”
“所以这镯子是你的?”谢燕归下意识抚上手镯“那我还给你,这是你娘亲的遗物”她试图脱下手镯,却没能摘下。
贺言玉握住她的手腕:“何须如此生分。待你我二人礼成之后,我的就是你的,而你永远是我的。”
室内骤然响起唢呐与锣鼓声,欢快的旋律响彻天际。满室高悬的朱红灯笼将屋子照得红艳艳的。
厅堂内突兀地出现了许多前来祝贺的宾客,向二人献上祝福,屋子内洋溢着喜庆热闹的气氛。
而当她向高堂之位上,更是惊得久久说不出话。
高堂之位上竟坐着她死去已久的至亲之人。
她哽咽出声:“爹、娘”。
娘亲向她招手:“乖孩子,过来让娘瞧瞧。”
贺言玉牵起她的手向两位走去:“喜欢我为你准备的一切吗?”
谢燕归乖顺地点点头。
待到她爹娘面前,谢燕归早已泪流满面。
爹和娘开心地望着她,一脸欣慰。
“吉时已到。”随着傧相一声高喊,谢燕归眼前突然被喜帕盖住,入目皆是红色,一切又似乎回到了原点。
“一拜天地。”
她终是放弃抵抗,随着傧相的呼喊与他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就在此时,谢燕归眼疾手快,抄起桌上的红烛向身旁的贺鸣玉刺去。
这一次,他并未躲闪,任由红烛刺进心脏,顿时献血喷涌而出。
谢燕归也被吓到。他不是鬼么?怎么会有血?
只见贺言玉喷出一口鲜血。贺言玉单手捂着胸口,强撑着往前挪了一步:“燕儿,过来,我不会害你。”
谢燕归:“你曾说过,要我自愿与你走完契约才能成功,你这样强迫我是没用的。”
贺言玉:“你说得对。我曾想将你制成陶俑永远陪在我身边,但我又怎舍得让你承受一样的痛苦。不过如今我后悔了,也许将你做成泥人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贺言玉想上前,却被谢燕归打断:“别过来。虽说你的死与我脱不了干系,但人鬼殊途,求你别再纠缠我。”
“我答应你,以后我继续为你焚香祈福,助你早日超生,你也答应我切莫再来寻我。”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燕儿,回来。”贺言玉见她依旧想要离去,难掩失落。高大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礼堂中央,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等着主人回心转意。
一袭红衣穿梭在林间,谢燕归凭着记忆穿过阴暗树林。树林中异响不断,不过都是虚惊一场,并未出现像之前那样的东西。
她频频回头,害怕贺言玉追来。可奇怪的是,他并未穷追不舍。随后又有点担心他的伤势。
转念一想,笑自己痴傻,她竟然担心起一个鬼的安危,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不知跑了多久,谢燕归眼前出现一片光亮。
她终于见到了久违的阳光。牌坊下,来往的行人令她顿感心安。她一时不敢确定眼前的景象到底是真是假。
不时有路人们向她投来探究的目光。
此地不宜久留,谢燕归捂紧嫁衣飞快地向自己家跑去。
可来到自己屋子门前有点疑惑,自己出门时候明明是锁着的,如今却房门大敞。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内,床上竟然躺着个人,还是个男人。
她第一反应是贺言玉:“你怎么还阴魂不散”。
闻言,那身影慢慢从床上起身:“谁啊?”
谢燕归听着这声音……似乎是隔壁的独眼张。
她不敢确定,他怎么会在自己床上?谢燕归试探道:“张伯?是你吗?你为何在我屋子里?”
张伯慢悠悠地下了床,跛着脚向她走来:“哎呀,是谢姑娘呀。我见你房门未关便进来看看你有没有事情。许是做工太累,在你床上睡着了,真是对不住了。”
张伯贼眉鼠眼地上下打量着谢燕归一身鲜红嫁衣:“你这一身打扮是?”
“多谢张伯关心,我很没事。还请张伯快快回去,莫要让张大娘担心。”谢燕归冷着一张脸,果断送客。她确信自己锁了门,就不知此人如何进的屋子。
独眼张猥琐地舔了舔唇:“你怎么还穿着嫁衣呢。莫不是这两日不回家,是去嫁人了吧?但怎么是一个人回来?你的夫君呢?他不会是不要你了吧?”
他脑海中生出龌龊想法:“谢娘子莫怕。区区外室不当也罢,他不要你,哥哥要你,我不介意捡个二手货。”说完,猥琐男人便向她扑了上来,满嘴黄牙的臭嘴准备向她亲去。
谢燕归抄起桌上的刻刀向他捅去。
可手上的镯子竟比她先一步,射出一道白光变出绳索紧紧勒住那私闯民宅的男人,不多久跛子张便断了气。
她轻轻抚上手腕,手镯轻颤两下予她回应。她忆起,自己每每陷入险境时,这镯子便有隐隐股力量保护着她。
也直到近日,这股力量达到了顶峰,像方才那样与她频频互动。
是了,这世道太乱,她小小年纪,孤身一人活在世上,若不是这镯子,她又怎会有坚持下去的勇气。若不是它,她又怎能凭单薄身躯躲过周遭凶险。
是他一直陪在她身边。让她依靠思念娘亲的信念活下去。想来,从小到大一次次助他脱困的,也只能是非人非鬼的他。
“好你个小娘养的,竟杀了我夫君,我杀了你。”咒骂声打断了谢燕归的思绪。
不妙!隔壁张大娘竟找来这里。她见自家老头久久未归,谢家大门敞开,便寻了过来。待到见到躺在地上的尸体后,顿时瘫软在地。
谢燕归见状,头也不回地跑离了这个家。
在白光的助力下,不多久,眼前出现了一片熟悉的阴暗森林。
眼前出现了一顶鲜艳花轿。
两旁伫立着八名轿夫,它们用空洞的眼白看着她,紫黑色的嘴唇勉强扯出微笑,试图对着谢燕归表示友好。
谢燕归噗嗤一声笑出来,只觉得它们很是可爱。她很肯定,这群轿夫们是真的在向她示好。
谢燕归环顾四周:“还不出来?”
见他久久不出现,谢燕归调皮道:“丑媳妇也要见公婆,再不出来,我可要另嫁他人咯!”
见他还不出来,谢燕归转身假装要走。她转身便撞上一具熟悉的宽阔胸膛:“娘子这是要去哪儿?”
她惊喜地摸着他胸膛:“你的身体好了?”上头没有咕隆。
呵,苦肉计罢了。
谢燕归瞧破了他的计谋:“以后可别再这么吓我。”
男人毫不心虚,微笑道:“好。”
贺言玉向她伸出手:“燕儿,过来。”
谢燕归抱着手臂跟他商量:“你先答应我,下次找些帅气的给我抬轿,他们太丑。”
听到未来女主人对自己的凭借,轿夫们一脸委屈,心不甘情不愿地给自己换上俊俏的脸。
贺言玉闻言,突然冷下脸:“没有下次。还有,以后你只能看着我。”
“好,回家。”看在他一直陪着自己的份上,谢燕归不与他计较,心甘情愿地将手交给男人,随即两人相视一笑。
贺言玉牢牢握紧她的手,将她送入花轿之中:“我们回家。”
喜神庙迎来了新的神明。
近日,庙里来了一个漂亮姑娘,每日用她对喜神信仰和那一手高超的制香手艺,为喜神大人驱除不虔诚的祷告。
喜神庙的香火日益鼎盛。
再后来,人们时常能瞧见庙中住着一位俊秀的书生与他娘子,两人形影不离,很是恩爱。
那是喜神与他的新娘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