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神的新娘》桃八两

1、喜神庙

　　在一阵锣鼓声中，谢燕归猛地睁开双眼。入目皆是鲜艳的红。她低头一看，自己竟身着喜服，坐在花轿之中。
　　怎么回事？
　　谢燕归抬手揉了揉眉心，她的脑袋这会儿还不甚清明。如果没记错，前一刻，她正在给水月庵里的师太们试闻自己亲手制做的檀香，可谁知忽然飘来一阵奇异的香味。这香气似是与以往不同，像是带着些许水气的冷梅香，透着一股寒凉。可她明明记得这次的香料中并未添加梅花啊。
　　“外面有人吗？”她敲敲鲜红的木板，轿外一片死寂，只闻风动。
　　怎么没人？她缓缓抬头看着斜上方的吉祥穗，艳红的穗子随着花轿起伏摇摆不停。谢燕归有些疑惑，难不成这轿子会自个儿走动？
　　谢燕归轻甩臂膀活动筋骨后撩开车帘向外望去，随即尖叫一声，跌回轿里。
　　原本专心抬轿的轿夫们在看到谢燕归探出脑袋后，竟齐刷刷地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地将脑袋转过来，用空洞的眼白死死盯着她。
　　轿夫们灰白的脸上布满黑色经络，紫黑色的嘴唇勉强扯出微笑，试图对着谢燕归表示友好。可这诡异的样子令她更加发怵。
　　谢燕归屏息凝神，迫使自己冷静，回忆着道长们掐诀念咒的样子：“人来隔重纸，鬼来隔座山，千邪遇不到，万鬼移不走。咒力，护！”
　　咒语方歇，轿子立即停下。
　　谢燕归心中暗喜，道长们的咒术果真灵验，不枉她借着给庙里送香的机会向道长们拜师学艺。
　　就在她暗自庆幸，准备出去一探究竟时，花轿竟又缓缓前行。谢燕归猝不及防，跌回原位。
　　轿夫们像是接到指令，齐齐加快脚步前行，轿子速度逐渐变快，到最后竟飞了起来。
　　防身咒竟然这么快失效？
　　只见花轿越飞越快，谢燕归见情况不妙，也跟着急了起来，略带哭腔念道：“天罡北斗，破邪明灯，降妖伏魔，勒令退散。诸邪，破！”
　　花轿依旧急速前行，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谢燕归心想：这下坏了，以前道长们念完此咒后必能保事主平安，可这次咒语竟毫无效果，看来这次是碰上棘手的东西了。
　　谢燕归怀着忐忑的心情，再次撩开轿帘，刻意不去看那些轿夫。她低头观察，发现轿子果真在天上飞行。而轿子下方正好是澧水河，河边的喜神庙年代久远香火鼎盛，求姻缘和子嗣很是灵验，附近几个村庄的人都来此处上香，甚是尊崇喜神。
　　谢燕归心疼地摸摸差点磕碎的青玉手镯，这镯子是她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横竖是个死，不如舍命一搏，若是能得喜神庇佑，或许能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毕竟喜神也不想看到这世上凭白多出一对鬼鸳鸯吧。
　　谢燕归当机立断踢开轿门纵身一跃，火红的嫁衣如一团烈火划破天空，待入水后又如一尾锦鲤滑入水中轻盈翻转，凭借巧力化解坠河的冲势。她那一头如黑缎般顺滑的长发在水中散开，与火红的嫁衣形成鲜明对比，美得摄人心魄。
　　惊蛰天的河水冰冷刺骨，谢燕归无暇多虑，只求快点摆脱那群诡异的东西。她屏住呼吸，躲在暗处观察着水面动静。待确认那群怪东西真的没有跟来后她便开始缓缓向上游。
　　可才划了两三下，便察觉有股强劲的力道将她狠狠往下拖拽，阻止她往水面游去。
　　谢燕归心下一紧，不好的预感迅速笼上心头。
　　这触感……是手！
　　这混沌幽暗的河底怎么会有人，莫不是水鬼夺命来了？
　　纵使谢燕归先前已接受过僵尸轿夫的恐怖洗礼，仍是被恐惧激得忘了呼吸，慌乱之中狠狠呛了一口水。
　　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调整呼吸努力自救。她用力蹬腿尝试摆脱鬼手。
　　可这水鬼似是许久未见活人，玩心极重。它先是放任谢燕归向上游动，待她快接近水面时，便轻轻一拽，将她扯回河底。
　　如此往复，谢燕归胸腔内的空气即将消耗殆尽。而这水鬼却悠闲地欣赏着手到擒来的猎物做着临死前无畏的挣扎。
　　真是变态，谢燕归内心吐槽水鬼的可恨行径。天上的大罗金仙们，哪位行行好，快来救救她吧，真的快撑不住啦。
　　谢燕归感到体力严重透支，不断有腥臭河水呛入她口鼻，自己今天怕是真要交代在这儿了。
　　就在此时，一双手突然揽住她的腰，隔着嫁衣感受到腰间刺骨的冰凉。谢燕归以为那水鬼已然近身，心中悲鸣：这世上哪有什么神明，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闭上双眼静静等待死亡降临。须臾之后，预想中的死亡并未到来。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脚上的桎梏骤然消失，身体瞬间轻盈，被水流带着缓缓往上浮。
　　唇上忽感一片冰凉，有什么东西贴上她唇瓣，轻舔两下后撬开唇齿为她渡气，气息中带着股若有若无的冷梅香气。
　　可恶，这水鬼难不成竟是色中恶鬼，连将死之人的豆腐都能咽下，且看它那具镂空身板能不能接住。
　　谢燕归手脚并用气呼呼地朝着对方猛踢一脚。许是水流削弱了攻势，对方丝毫不在乎这点软绵绵的力道，依旧覆在她唇上，舌头短暂一刮触碰到她上颚，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谢燕归却是真生气了，朝着嘴唇狠狠咬去，对方这才松了口。
　　书生也不恼，大掌稳稳托住她的身体，轻而易举地将她拖向水面。
　　待两人破水而出，谢燕归用力擦了一把脸，拼命吸着久违的空气，一双美眸怒视对方。不待她反应，来者拖着她继续往岸边游去。
　　上岸之后，谢燕归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她回头望向澧水河，只见河面被风吹皱泛起涟漪，再无其他响动，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幻觉。但湿漉漉的嫁衣和身上的疲惫感提醒着她，这一切又是真实发生的。
　　河边水雾渐渐消散，她终于看清对方面貌——竟是个俊秀书生！
　　他乌发披散，长睫之下挂着几滴水珠，皮肤被冰冷河水浸泡得瓷白。薄唇上点缀着一点猩红，妖冶昳丽。
　　谢燕归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书生愣神，深夜的郊野怎会出现清俊公子？她一时之间无法确认眼前的东西到底是人是鬼。
　　艳丽书生任她盯着瞧也不觉得冒犯，嘴唇微勾戏谑道：“姑娘，你便是这般对待救命恩人？”
　　天空传来一声雷鸣，响彻天际，将谢燕归惊醒，她这才注意到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
　　谢燕归试询问：“多谢公子相救，敢问公子是何人？”
　　书生握拳轻咳一声，缓缓道：“小生姓贺名言玉，赶考路过此地，盘缠将尽便借住喜神庙几日。秉烛夜读时，从窗外瞧见姑娘从天而降坠入河里，心想莫不是仙女下凡历劫，便想来探个究竟。可谁曾想，竟碰到只咬人的小野猫。”
　　“你说谁野猫。”谢燕归听出了他的嘲讽，气得咬牙切齿。
　　贺言玉只将手指点向自己的唇瓣，示意她瞧。
　　谢燕归真是气不打一出来，这人一幅人模狗样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有点心虚，说起来这男人确实救了自己，不然自己早就被那枯手拉着一并沉入河底丢了性命。
　　谢燕归清清嗓子，对着贺言玉一笑：“小女名唤谢燕归，就住这附近村上。今日真是多谢公子，小女改日再来登门道谢。就此拜别，珍重。”
　　谢燕归心里实际想的却是：过几日你怕是都走了，还用她道什么谢。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只有天知地知她知，以后两人再也不会相见。
　　贺言玉看她转身要走，上前一步道挡住她去路：“姑娘要走在下自是不敢阻拦。可……”他上下打量她“姑娘确定要这样出去么？”
　　谢燕归一时不解，顺着男人的视线低头看去……嗬！自己身上的红色嫁衣摇摇欲坠，大片雪白肌肤露在外头，春光尽泄。
　　谢燕归挽住嫁衣，气极道：“你……你怎么不早说。”走了个水鬼又来了个色鬼，今日真是不宜出门。
　　此时，天上轰鸣声绵延不断，雨势也逐渐增大。
　　书生将衣服脱下披在她身上：“姑娘不妨先去在下住处躲避风雨，待雨停之后另做打算，如何？”
　　谢燕归犹豫不决，贺言玉见状再三保证自己绝无恶意。阵阵河风侵袭，浸了水的嫁衣沉重，贴在身上冰冷刺骨，她被激得嘴唇发紫，直打哆嗦。贺言玉实在看不过去，上前一把捞起谢燕归往喜神庙走去。
　　谢燕归已经冻得无力挣扎，只能躺在他怀里。
　　同样落入水里，他的身体竟如此温暖，透过潮湿布料传递给她。
　　谢燕归被这股温暖熨帖地想睡觉，可眼角却瞥见树林里有动静，她心下一紧，那些鬼轿夫不会还躲在附近伺机而动吧？她紧张地问道：“你可曾见过那顶轿子飞哪了？”
　　贺言玉将她往上抬了抬，换了个让她更为舒服的姿势，随后不急不缓地说：“姑娘说笑，莫不是刚刚受了惊吓，怎地说起胡话来了，轿子怎么会飞？我来到这儿时并未瞧见什么轿子更别提其他人。倒是你，怎么会穿着一身嫁衣出现在此。”
　　这人嘴真是……，算了今日这遭遇不知该从何说起，还是莫要节外生枝。于是她笑着打马虎眼：“呵呵……今晚月色甚好，我外出赏月来着。”
　　说完两人齐齐望向大雨倾盆的漆黑夜空，一时无言。今晚的月亮确实很圆，圆到与夜色融为一体，一片漆黑，连点点星光都未曾看见。
　　贺言玉心知肚明，并未追问下去，他单手抱着红衣少女一步一步向喜神庙踱去。少女则安静地在他温暖的怀抱中睡着，许是过于劳累，不多时竟像只吃饱喝足的小奶猫，轻轻地打起了呼噜。
　　忽然，发出诡异响动，一只水鬼窜出水面，朝两人袭去。
　　贺言玉并未止步，他冷哼一声，大掌一挥，将紧追不舍的水鬼瞬间碾成粉齑，混着雨水融入土里。

作者有话说

　　写《御狸奴》存稿写累了，换个题材洗洗脑子。无意间找到了自己的赛道，写这篇的时候真的好顺畅。
此书为三章小短篇，送给各位的周末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