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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蝶救 ...

  •   二零xx年夏末,八月二十九日。

      对于江别川和陈我愿两个人来说,他们都知道往后的三天有何特殊意义。

      江别川穿着他酷爱的白短袖与灰裤子,拎着行李箱,站到小卖部棚子底下。棚子底下全是花盆栽,棚子里边还是满墙的少年漫画,跟三年前没什么区别。

      现在,江蓝水在擦拭里边收钱的柜子,江别川站在荫凉里,有些依依不舍,看了好久才开口道:“妈,你真不去送我了……”

      江蓝水忙活自己的,装没听见,直到江别川抬手看看时间,她才转身,去屋里上了锁的抽屉,翻出一个手机,丢给江别川。

      江蓝水:“恒京那么远,你让我怎么送你啊?坐飞机?我害怕,我不去。机票也贵得吓人!”

      江别川接过陈我愿当初给他买的手机,默默垂眼听着,将手机揣进兜里。

      “哦,那我走了……”

      言毕,江别川拉起行李箱,真的就走出陈中这条街巷,到公交牌附近,自己打车去机场。

      江蓝水一双柳眉当即就倒竖了。她匆匆撵上去,张望着儿子背影,拧着高声问:“你个混账玩意儿!一年回家几趟啊——?”

      江别川很快回头,在夏风里扬起黑发:“啊?回家——不是说机票太贵了,我等寒暑假再回来!”

      闻言,江蓝水一双杏眼很快淌出闪烁的泪。她提着衣角憋着气,突然大喊说:“江别川你果然是个混蛋玩意儿!”

      江别川听骂听得很清楚,揪了揪裤边,蓦地迈开腿跑过去,用力抱住了他妈:

      “——妈,对不起啊。”

      我还是要去找我哥了。

      “混蛋,小混蛋,你不要你妈妈了……”

      “一句话都不要说了,你走吧!走你的吧!”

      江蓝水松开儿子,跑回家,一把关了店门。

      ——于是江别川还是一个人走了。

      而维江去恒京的飞机,仅有上下午两班,江别川选择了下午三点的,陈我愿则是一大早八点就出发了。

      他们一个半月来没有任何联系,因为江蓝水从定生回来的那天,推门看见两个儿子在床上。

      她本来就深受莫臣青同性恋的事实恐吓,一回家看见那种场面,当即就吓得晕了过去。那时邮差送过来的恒京大学录取通知书,随之从她手里摔落在地。

      之后江别川就被江蓝水带走了,再后来,有人陆陆续续从白房子里搬东西,一齐装车送到陈中对面的阳光花园里去。

      事发突然,中间间隔不超过两个小时。

      再再后来,江蓝水发了疯一样从江别川身上找东西,直到翻到陈我愿给他买的那个手机——

      111110江别川:【哥,我到恒京了。】

      隔了一个半月,江别川终于回消息了。

      这一个半月里,陈我愿一直惴惴不安,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也不敢光天化日跑去陈中看。

      可是现在,江别川来到了首都恒京,来到了他家,来到了他身边。

      首都机场人流如潮,行色各异,江别川看着周遭来来往往,一股陌生与打量意味油然而生。

      而他其实还有些怕。

      这个机场怎么大啊,好像与全世界的人都擦肩而过了……然而他此时站在这里,举目无亲。

      “小川!”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后唤他,江别川很快回头,就看见依旧一身黑的陈我愿。

      “哥……”

      江别川开口叫他,陈我愿“嗯”了声,之后直接一把搂了上来。

      陈我愿伏在他肩头,静静喘口气说:“终于见到你了,给我抱会儿吧……我想你了。”

      江别川觉得有些尴尬,因为旁边人来人往,好像好多人在看,但是其实又没看。不过拥抱的感觉太舒服了,尤其被陈我愿抱住时,那一架骨骼皮肉让他更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所以他也没有躲开。

      二人就这样在机场大楼里抱了一两分钟,还是陈我愿率先放开,然后低头说:“你学校九月一号之后才开学吧,这几天可以住我家里……好么。”

      江别川听见陈我愿说“我家里”三个字,忽然就更有背井离乡的孤独感了。

      而他片刻后才点点头,一边跟着走,一边反问说:“可以么?你家,是你自己长大的家,还是你妈家,或者你爸的家?还是他们结婚的婚房……”

      陈我愿牵着他,另只手拿过他皮箱,说:“你别怕生。那个房子从小到大,就只有我一个人在住。”

      “所以只是你的家,你十五岁以及之前,一直住的家。”

      “……嗯。”

      陈我愿忽然觉得江别川怎么这么可爱,好像一只日常为非作歹的乡里狼狗脱离了故土,被迫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一身威风都荡然无存。

      江别川无意识勾紧了陈我愿的手,不过脸上神情倒是放松了,还能四处打量观赏起来。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坐飞机,中午从维江来,半天都没明白飞机要怎么乘。”

      “飞机上景色好看么?”陈我愿掌心出了层薄汗,刚稍微松了松指头,就被江别川又无声扯紧了。

      “云又厚又白,近在咫尺……天像海一样阔且蓝,”江别川形容下奇妙感觉,嘴角漫上笑意,“原来鸟就是这种感觉。”

      陈我愿的行李已经放回家里去了,他又特意再来机场接人的,因此心情还算松快,同样说:

      “我小时候第一次坐飞机的时候,感觉与你恰恰相反……那时我觉得我好像在拌着白云与蓝天的水里边,游一场自由泳。”

      “飞机上是不是还能看见晨昏线?”江别川高中没学地理,也没多余时间自学,只是问问。

      陈我愿思考了下,然后点点头:“嗯。”

      “你跨了时区,地球有处东方既白,也有处依旧是黑夜,三年前我在飞机上睁眼醒来,恰逢夜明昼暗……那时一句‘阴阳割昏晓’,当即浮现脑海。”

      “听起来好美,”江别川带着遐思点点头,又想起来道,“不过明后天恒京好像是雷阵雨,看了天气预报才跟我妈说我今天从维江来。”

      陈我愿微微笑一下,不过并不明显,像是根本没太想笑,然后才说:“那我们现在打车去,去我家?还是你饿了,想找个地方吃饭?”

      “我不饿,但是想吃你的生日蛋糕。”

      江别川顿一下,缓缓亮着眸子,道。

      “陈我愿,十八周岁,生日快乐——”

      “祝你今天成年了。”

      陈我愿摸着口袋里的手机,居然早就按了个录音,现在那句生日祝福送到了,他就把录音停了:

      “谢谢。”

      江别川摇摇头,眼睛里一抹轻松还留着,然后就在能上车的地方,并肩等着。

      “……但是你干嘛要偷偷录音,感觉都是犯法才这样做。”

      “只录进了一句生日快乐,你要不检查检查。”

      “我以后又不是不跟你说了,还是你当我死了?”

      “没有。你实在介意我就删掉好了。”

      “不要,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不是……再谢谢你。”

      陈我愿说完,才又拉了一下他的手,江别川不解地扭头过来。

      陈我愿与他轻轻对视,隔了好久,才说:“所以能跟你讨个礼物吗。”

      江别川疑惑地“嗯”了声,这才想起来自己没给人准备礼物,可能确实有点儿苍白匆促了。

      陈我愿再次将眉弯起来,然而语气却静静的:“回去给我亲一下吧。”

      闻言江别川立刻撇过脸去,过会儿旁边都没人了,他才抿下了嘴角,点点头。

      ……

      恒京的出租车司机不认识他们,江别川也不认识恒京的街道,于是他这时候便肆无忌惮地靠在陈我愿肩上。陈我愿身上冷淡的香氛气似乎把晕车的味道都抵消了,江别川难得在车里轻轻嗅两下,朝着陈我愿的脸颊都嗅两下……怎么这么好闻啊。

      陈我愿本来半搂着他,对于江别川嗅人的举动不是很习惯,就低眸瞧了一眼,江别川对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继续闻他衣服上一致的味道。或许这样能叫他以为自己还在维江吧,毕竟味道能承载一些过去的回忆。

      江别川用他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哥,明天我想去学校看下,你可以教我坐一下地铁么……我没坐过。”

      陈我愿搂在他腰边的手轻轻挪了两下,没很快答应,接话说:“……我不是很喜欢坐地铁。”

      江别川疑惑。

      陈我愿就极淡地笑着解释说:“因为我不喜欢被很多人蹭过去的感觉。还有,从前上中学偶尔跟林昊挤地铁,我经过哪个车厢,总发现挨得近的乘客要嗅两下……就像你刚才那样。我是觉得有些奇怪,还有点尴尬。明明我那时候就挺高了,但是坐地铁被别人嗅来嗅去,老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无助的小男孩。”

      江别川仰脸,声音不小心就抬高了:“啊,你小时候还会那么可爱?”

      陈我愿压下他的嘴:“也就五六年前吧。那时候我刚到一米七。”

      “林昊给你起的好绰号,真是要跟你一辈子啊。”江别川“啧啧”两声。

      陈我愿坐直些,蛮无语:“很丢脸。尤其认识新朋友的时候,林昊总爱当人面喊我,丢脸死了。”

      江别川不加安慰,思及往事笑了一声,直接回了个“确实”。

      “……你们在这里下车吗?”

      司机看后视镜看导航看了一路,播音提示到达目的地,他才回神似的朝后边两个人说。

      “对。谢谢。”

      附近有配套商圈,陈我愿早就叫人买齐东西送家里去了,只有个预定的蛋糕是线下自取的。

      “天是不是阴了。”

      江别川下车后,忽然觉得风湿漉漉的。他仰头看,天上正巧飘来一片乌青的云。

      “天要黑了。”

      陈我愿回答时垂着眼,江别川抬手表看,原来已经晚上七点了。

      ——蛋糕店总是用暖色光,橱窗里的面包看起来新鲜且诱人,江别川随着人进去,只扫了一眼,大概建在这边别墅区,物价稍微贵了一些。

      “还有想要的吗,你指着,让人给你取。”

      陈我愿看一眼旁边的江别川,江别川其实只是类似呆站着低头抠手指,眼睛也没在四处瞅,不过陈我愿还是问了。

      听见他话,江别川这才抬起眼来,回头看一下,小声说:“……那个甜甜圈看起来好吃。”

      从蛋糕店出来,天就彻底黑下去了,乌云在夜里反倒有层很薄的灰色,一点点游走在天边,像跟着他们两个人似的。

      江别川还是早上吃的饭,出来就把新买的甜甜圈掰了吃了,但好像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口感丰富,对着价格更是不会回购。

      “嗯对了……钱回去给你。我身上没有,我妈都给我放行李箱里了。”

      因为不好吃,江别川也没好意思分给陈我愿尝尝,有些食物难吃或好吃都谈不上,就是让人没有分享的欲望,江别川认为这样的食物就是完全失败的。

      “不要你给,”陈我愿在一旁静静走着,说,“给你花钱,我很开心。”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哪里高兴了……”江别川觉得对方情绪不高,又心想,算了,陈我愿一直都这个死样子。

      “啊,你说什么。”陈我愿仅听清只言片语,奇怪问他。

      不过江别川没应声了,但是都记着,等以后有机会一件件还吧。

      “你进过街上24小时无人的店么?”

      快到小区了,江别川依旧打量着街道。他一转眼看见有点儿“遗世独立”的商店,心想怎么全世界的无人店都长一个样子,就有些好奇问。

      “里边卖什么的?”

      陈我愿随着看过去,微微挑眉:“你不知道?”

      他又接着说:“不是写了,成人用品。”

      江别川还是一脸懵懂,好像真不知道:“都有什么?肥皂,毛巾,牙刷那些吗……”

      “那是生活用品吧。”

      “可是小孩也不会自己去商店啊。”

      “没事了。”

      陈我愿看见公共长椅,拎着蛋糕坐上去,忍不住给人扣6,但他还是忍住了。

      “你没进去过的话,你就进去看看。”

      他说的多么顺理成章啊,江别川也没怀疑,就是觉得有点儿奇怪,别的店隔三岔五有顾客进去,怎么那家店就没人。

      然后他就去了,因为不想让陈我愿等太久,他甚至还迈开大步跑过去的。

      陈我愿看好戏一样在长椅上等着,松开些眉头,然后拿起手机。

      [xx航空提醒您,您于xx年8月29日xx时由xx去往xx的xxx次航班,将于4小时后起飞。请务必检查带妥……]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眼睛,陈我愿盯了一会儿,将手机放进口袋。

      很快江别川从店里出来,店铺的粉色光搞得他一身都是,从耳廓落到手臂再落到鞋尖。

      陈我愿远远看着,站起来,江别川看起来有些羞涩或者尴尬地背着手,没话讲,轻轻抿了唇就过来了。

      “……看清楚了么,卖什么的?”

      江别川过来跟陈我愿并肩站,手摸摸自己鼻尖,又佯装正常地放下,然而不小心蹭到了陈我愿的手背。

      然而蹭一下都敏感,江别川突然拉过来自己行李箱,发出好大一声响。

      他在心里横了下,飞速说:“就是……成人用品。”

      陈我愿抬唇笑了下,微微往人耳边凑了下,歪过去说:“还好奇么,家里有。”

      江别川仰头对上他视线,而陈我愿的眼睛,恰似含着天边那道黯淡的乌云……他登时红了脸。

      一时间无话,街道上没什么人,就在此时,天边忽然亮了一道。

      接着是夏末的雷声。

      而黑天像是被雷劈开了一条光缝,又经过一场风,很快漏出区域的暗雨来。

      潮湿的雨随风洒在身上,江别川率先拉着行李箱跑起来,方才的害羞也一干二净,朝后大喊道:“哥,我们还是快些回你家吧!你只要跑快些,雨就淋不到啊——”

      陈我愿拎着蛋糕,一低头,又抬头,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护起视线,迈步跟上了江别川。

      ——年少时总爱连雨入夏,大抵与少年告别,也需要给他一场雨的时间吧。

      “头发还是被雨淋湿了,我想找件衣服洗个澡。”

      江别川跟着陈我愿进了他住处,还录了人脸指纹等,下次可以直接进入小区。而小区里边果然也是很大的一个房子,江别川看完都觉得累,索性一眼都没多打量,只一味跟着陈我愿,只看着陈我愿的脚步。

      陈我愿一路走过去一路开灯,因此弯弯绕绕好些个,然而江别川说,你家里又没有人,开着好浪费啊。

      于是江别川跟在后头,就一个接一个给他关了。

      “嗯……我也不喜欢雷雨天气开满室的灯。那就都关了。”

      陈我愿觉得怎么这么巧的,不禁分享起幼时经历。原来回到家就是这种感觉么,只要对着一个房子,什么记忆就都回来了。

      “为什么啊?”

      “只是害怕电闪雷鸣……小时候,外边的雷滚下来,天地间劈开一道很浓的水汽。之后无论如何,风都会逼进我房间的窗子里,然后摇起吊灯。那时灯恰好砸了下来,我还在旁边弹钢琴。”

      “为什么要在雷雨天弹钢琴?”

      “因为不能停。”

      陈我愿将答案付之一笑,最后开了一个房间门,江别川全然忘了怎么走到这个房间的了,好像上了电梯,又好像是爬的旋转楼梯。总之在几层他不清楚,在哪里更是模糊。

      不过这个房间就很大,原来只是一个房间吗……江别川这下必要开灯了,因为不开灯的话,他能瞧见远处很大的落地窗正落雷。窗玻璃像是在尽全力阻挡闪电,窗帘纱幔正被风雨掀起,狂舞。

      一个人住是有些吓人,这也太寂寥了。

      更何况这只是一间房呢。

      他整个家得有多大啊……江别川心想,按照陈我愿从前所说,小时候家里来来往往的全是形形色色的人,要么各种培训或陪伴的老师,要么清扫的阿姨和做饭的厨子。

      走了来,来了走,不回头,返而复。

      而他只需要待在固定的一个房间里就行了,就是对着不同的人,进行不同的走动而已。

      “哥……你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啊。”

      或许下雨气压低,江别川心里陡生一股压抑。外边闷着雷,闪着电,又将这个陌生的恒京置于一场潮湿的暗雨。

      陈我愿怕他吓到,给他开了一间灯,微微扯起唇角,慢慢说:

      “我是在这个房间里长大的。”

      江别川本以为打开灯,整个偌大的房间都会亮起,然而就只是头顶那一小片亮了起来,暖黄色的,照着挂壁的一排排外文书。

      原来一脚踩进来的是书房啊,是个四面环着书的隔间,整体上都是棕木色调,墙上红、绿、蓝色封皮的复古书目林立,一排排整齐排在那里,像百年前的奥古文字在凝视来者。

      江别川仰头,看见一列熟悉的世界名著,譬如《飘》《傲慢与偏见》《呼啸山庄》等,才有些归属感……不过都是英文版罢了,要不是高考外语会考到,他可能第一时间认不出来英文名。

      他又看向书房里的桌子,发现正是陈我愿朋友圈里出现过的那张桌子,可以在旁边挂篮球的,可以在物理题上悄然死去一只飞蛾的……他又微微安心了。

      走过书房,再里边的房间是专门摆放各种玩具模型的,飞机潜艇邮轮,奥特曼怪兽恐龙,也有城堡娃娃水晶球,一面墙冷色,一面墙暖色,一面墙整齐黑白,一面墙纷杂多彩。

      这间的灯也打开了,散漫的光不知道从哪里亮起来的,好像是把模型全部点亮了。

      路线似乎绕了绕,江别川跟着陈我愿,觉得自己真是开眼了,有钱人的生活果然难以想象哈。这什么阵仗,假如陈我愿拿他的房间来娶自己的话,江别川觉得能娶十次。呵呵。

      接下来的房间里,全是乐器与艺术培养的书籍,就跟陈列室一样。

      陈我愿带着他挨个走过去,同时指腹在书籍和乐器之间的空墙上叩动,于是江别川接着就听见悦耳的琴声,但是他看了半天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的。直到他走近了,才看见漆黑的墙上不知道是什么机制,竟然碰一下跟弹琴似的,有实打实叩击的触感,也能发出悦耳的音节。

      陈我愿就这样边走边“弹”了首《小星星》,然后星星的旋律就在房间里漾开,甚至还有些轻微的回音。

      江别川看见陈列室里泛起了星星点点的光,随着旋律悦动不息,不过主人手指停了,因此乐声更像一场安静的呼吸。

      不过这里没有钢琴,江别川就猜钢琴不在这个陈列室,应该是在陈我愿卧室里。

      接下来的隔间靠近了,江别川就嗅见更加清晰的香氛味,那一瞬间还以为是陈我愿吻了上来。

      精致的香水瓶在夜色之下反光,一瓶一罐的冷冷清清,也寥寥静静。陈我愿推开一扇门,又一扇门,江别川就跟着看清一扇门又一扇门的香水瓶。

      原来都是这种小瓶子在散发出他哥的味道。

      江别川非常小心翼翼地跟着穿过,生怕一失手就是几万块钱没了。

      再之后就是衣帽间,总算是有点儿活生生的东西了,不过刚进来的时候没灯,里边有一排有鼻子有眼的仿真人,险些把江别川吓出心脏病。

      “这间是有些诡异,造型跟停尸房似的……你可以仔细看看,我爹说那些仿真人是照着我做的——”

      “开灯。”

      江别川忍着一种很奇异的恐惧感,凑近了那些仿真人,灯都在他们手上,陈我愿说了“开灯”两个字,然后灯就亮了。照亮了仿真人,和整个衣帽间。

      “这什么设计啊,”他果然还是忍不住了,吐槽一句,“你自己看着不害怕吗。”

      陈我愿在灯下朝他牵起嘴角笑了笑,往那里一站,也跟个仿真人似的,不过他是最高的。

      江别川扶着陈我愿的胳膊,挨个打量了几下仿真人,他一抬头就见它们后边墙上有刻度线,原来是身高记录。

      除此以外最显眼的,就是一本巨大的服饰审美积累书籍,跟模型一样摆在那里,不过是真的可以翻动的电子屏,半人高,江别川去翻阅一下,《欧洲服饰史话》《鎏金与回眸——近现代百年秀场经典》《传统配色与艺术鉴赏》……

      江别川觉得这个很利于自己绘画。

      “哦对,想起来了,你知道我账号粉丝多少了吗,三千!厉不厉害!”

      “所以账号叫什么,我能成为你第三千零一个粉丝了吗?”

      “不告诉你——不想待了我要离开这里,”江别川关了书,直言拒绝,“走下来好累,我行李箱都不想拉了,怎么还不到你房间的客厅。”

      陈我愿找了两套居家睡衣,之后带他离开,当然毕竟都到衣帽间了,卧室沙发啥的肯定不远了。

      江别川说完就跟着到达了“客厅”,特别适合四五个朋友一起打游戏或者看电影,按理说空间已经不能再大了,然而视觉上又很大,对比方才有一种豁然开朗的舒适感。即使宛如折叠的空间里,陈我愿只按着了一面暗灯。

      “过去的时候,林昊他们放假来我家,我们几个人就喜欢在这里打游戏或者玩牌,或者看电影。他们不想回去的话,就睡我家,总之当时也挺自在的。”

      借着自然光,江别川看见这间客厅的桌上有一张大合照,照片里季夏月也在,就站在陈我愿旁边笑着,于是他就垂下眼睛默默问:“有件事……想问你很久了……可能不太好……”

      “想问什么,”陈我愿去放鞋子的地方拿来一双新的,给了江别川,“我会回答的。”

      江别川摸了下鼻尖,低头,指了下照片,给陈我愿看:“所以……从前真是你女朋友?”

      “你介意么?”陈我愿脱了外边的有些湿的外套,其实走下来一圈已经不湿了,但是有雨水味,他觉得很明显。

      江别川缓慢地“啊”了一声,轻轻放下照片框,默不吭声去换鞋子。

      陈我愿瞥见他那隐隐失落的样子,才接着说:“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你觉得你会当亲人还是情人更多?我们四个人,后来又认识了莫宁和林迈,独自发展关系的空间很小吧。而且只有她一个女孩子……我们本应该好好保护她的。”

      “她生在我来年季夏的夜里。他哥季秋节跟我同年,生在立秋的节气,比我大二十天左右。我们都是很好的朋友。”

      “至于你的话,”陈我愿见人还不高兴一样,走过去,抚了一下江别川的眉头,眼里浮上一股温柔,说,“是我的男朋友。”

      江别川瞬间就不知道自己方才在嫉妒什么了。他一双眼睛瞧着陈我愿,直到看着红了脸,才复又低头,拿起相片仔细对比。

      陈我愿跟他一起靠在沙发上,懒散问:“看出什么没有?”

      江别川斟酌半晌,凑近了陈我愿仔细看,这才忍不住轻笑说:“哥,你这三年,好像变漂亮了……是越来越像你妈妈了吧。”

      陈我愿疑惑“啊”了一声,不知道漂亮二字因何而来,不过缓缓又被逗笑了,进而捧起江别川的脸,认真而安静地说:

      “那也让我再看看你吧。”

      江别川愣了下,总觉得这时候陈我愿眸光和雨天一样黯淡。四周的灯很低,照不亮整个房间,而一开始见到的那片巨大的落地窗在不远处,纱帘依旧在随风乱舞,雨不断敲打着窗户。

      他们脸上的光甚至是夜雨与紫雷给的,人造室内光在自然光之下,竟显得不堪一击。

      陈我愿就这样垂眸静静看,不禁想起好久好久前,江别川说过的话。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陈我愿说会陪我上大学,我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此时无言,很清晰的黑夜,江别川看见陈我愿颤了两下眼睫。

      [陈我愿会陪着江别川,江别川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的话就天打雷劈。]

      陈我愿想起当时自己的答案。忽然有一种绞着的情绪,密密麻麻地让他心上发颤。

      [不,天打雷劈太俗了,违约的话……江别川跟陈我愿起码十年不相见,绝交。]

      陈我愿默默看着江别川,江别川神情逐渐有些木下来,因为侧眸时,察觉他手指在缓缓发颤。

      [——天打雷劈怎么了,你才俗呢。幼稚。]

      “哥……”

      江别川好像被窗外的雨感染了,觉得潮雨扑了一阵湿气在他眉眼间,开口时有些不知所以的茫然。

      陈我愿将额头抵上他的眉心,然后不让任何人看见地蹙起眉尖,甚至还摇了摇头,喉咙里隐约有些哽咽:“……你能不能换个啊?”

      “什么?在说什么?”江别川没听清,不过觉得这样挨着脑袋好舒服啊,让他很安心,于是就抱上了陈我愿的肩膀,搂着他后脑勺,笑问,“哥,你可以大点儿声吗。”

      陈我愿侧过脸,在江别川耳后蹭了下凉冷的眼眉,然后才复又抵上他鼻尖:“没什么,只是……”

      “想讨一下我的生日礼物。”

      “啊……好啊。”

      话落,江别川按下陈我愿的脑袋,扣紧白皙的手指,自然地将呼吸吻上,就像一对再熟悉不过的情侣。

      陈我愿跟他咬唇亲了几下,大抵这样不舒服,就换了个姿势起来,跪上沙发,把江别川圈坐在怀里,使些力气按低他的肩,这才将嘴唇压上去。

      许是被压得太紧,江别川跟人亲一会儿就要分开喘几声,再按着陈我愿的后脑勺继续,他像在吃软糖一样一边咬一边舔,不过对方只要一被咬就躲或者换面儿,反倒把江别川惹起一阵较劲儿的般胜负欲。

      呼吸声渐深,江别川快从沙发上滑下来了,膝盖一屈恰好踢到桌子。陈我愿干脆搂一把他的腰,抱着站了起来。他们站着继续接吻,在你来我往间一步一步退到墙角。陈我愿按着江别川的脸,顺手倾身低头,“啪嗒”一声关了墙壁上的灯,让这个世界彻底只剩下雷光与雨声。

      江别川被陈我愿强迫一直仰面,唇瓣难免磕到他的牙齿,一股冷咸的血锈味被抹开,江别川有点儿受不了了,觉得唇上都麻了,钻到头皮,又顺下脊梁。他扳了扳陈我愿的肩膀,艰难地别开脸,垂着湿漉漉的眼角,有点儿可怜地说:“……再亲下去我嘴吃不了蛋糕了。”

      “不是你生日的话,你可以不吃吧。”

      陈我愿得了便宜不认账,去沙发底下捡了衣服,稍微指了下路,道:“浴室就在旁边,我想洗个澡去。”

      言毕他抬头看了下墙上挂钟,现在晚上八点半了。

      浴室旁边就是卧室,在客厅看不见卧室,在卧室能看见一角客厅,卧室旁边就是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帘有一层自动的完全遮光,还有一层手拉的纱帐渲染氛围,显然现在纱帐随风雨大作,好在能打开的地方在高处,所以只是一层很薄的水汽沾染了地毯。

      江别川站到落地窗前去看雨,然而总觉得有人盯着似的,他转身一回头,却发现,自己竟然正对着最开始的那扇门。

      而那扇门后有个监控。

      现在正在工作,运行着,朝着江别川这个陌生人,亮起獠牙似的红灯。

      江别川实在搞不懂这个房间到底是什么构造了,就遥遥说:“哥,那个监控能关么,怎么是正对着这里的……好诡异啊。”

      直接看的话,监控其实监视不到床,只是很远地正对着落地窗,甚至客厅都照不到。

      而陈我愿也知道,监控实际上是散在每个房间里的,门后那个的里边是收集的总画面。

      陈我愿靠在浴室门边,朝他宽泛地笑笑:“现在你左手边有个按钮,摁下去就好了。”

      江别川闻言去找了找,就在帘子里,他轻轻按了下,紧接着监控红灯灭了,整个房间里在不同位置响起乐声,立体的,还有些环绕。

      Do、Re、Mi、Fa、Sol、La、Si。

      随着七个音阶响起,江别川看见从外到里关上了六道门。

      最后一个Si响起来的时候,他手边这扇落地窗,缓缓掩上一面折叠墙,可能防止落地窗弊端的吧。

      江别川顿了好久都没反应过来。因为随着这个总开关,整个房间的灯全都会灭,窗子合上就彻底黑了。

      他再次摁一下按钮,就不是倒着的音阶响起,而是一段自定义曲目,乐曲在空间里徘徊着旋律,缓缓收起落地窗的墙,按次序打开了六扇门,最后再次对准总门后的监控。

      整个房间的灯都开了。

      可神奇的是灯并不刺眼睛,因为不是突然开的,也不是冷光,就像一棵温柔的蒲公英在飘散种子。

      “………………”

      江别川觉得这个房间能供他玩一辈子,忽然就不可怜他哥在里边度过十五年了。

      此时陈我愿手边的浴室灯也开了,于是他就低眉轻笑,说:“谢谢了。”

      江别川非常真心实意答了句:“举手之劳。”

      之后陈我愿要进去洗澡了,江别川却忽然想起来问:“哥,你录取通知书我都没来及看,长什么样子啊,给我瞧瞧。”

      陈我愿迟疑了下,半晌才说:“在我行李箱里压着。跟你的差不多,也没什么好看的。”

      “哦,”江别川非常相信,“那好吧。省得弄乱你行李,我就不看了。”

      之后水声响起的那瞬间,江别川又去玩了,特别想把那神奇的按钮重新关了。

      不是只关灯,恐怕水都会停吧。

      ——自己一个人挺无聊的,江别川关上落地窗,也合上那一层厚帘子,借着暖光四处走走。

      陈我愿的钢琴果然是在卧室区域,离床还有一段距离,跟陈江那个差不多,也是同一个牌子。除此外有道帘子可以隔着,省得家教老师直面卧室,妨害隐私吧。

      他在钢琴前坐下了,一抬眸,墙上,居然是一块嵌入的很宽的电子屏。现在好像刚刚开机……嗯,因为那个按钮吗?

      江别川下意识觉得里边会有很多电子版钢琴谱。

      他起来,想点进去瞧瞧,不过屏幕页面变成了人脸识别声音识别以及密码验证。

      显然人脸和声控都不通过,然而保守的还有密码。但是他怕见到不该看的,于是又到浴室门前,踌躇说:“哥,我能看看你钢琴对面墙上那个电子屏吗?”

      隔了好久陈我愿都没回答,不过江别川在门外听见有一道水声停了,水声离得挺近的,像近在咫尺的洗手池。

      估计是不想让自己看。

      正当江别川要走的时候,陈我愿却在他这一念之差里出来了。好吧,其实仅仅是浴室开了条门缝。

      热气早就没了,又或者是陈我愿根本没用热水洗,当然,他离得近,还是有湿润气息扑过来的。

      陈我愿:“……抱歉。方才你说什么,没听见。可以再说一遍么?”

      江别川对他突如其来的客气非常莫名,心说这个陈我愿就这死样子,有时候很没素质,有时候又很礼貌客气,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啊……就是,你那个,钢琴墙上,有一块显示屏,能看看吗……我。”

      江别川屈起指骨,蹭自己眉毛。这是他除了摸鼻子,另一个掩饰尴尬的小技巧。哦,也可能是跟陈我愿学的,反正不知道谁先这样做的。

      “能解开密码的话,你随意。”

      陈我愿回答的语调还是很平,江别川有点儿狐疑,只好再次确认:“真的?”

      陈我愿朝他眨下眼睛,江别川也朝陈我愿眨下眼睛……好诡异,两个人莫名其妙又同频了。

      陈我愿盯着江别川看了会儿,其间总会眨眼睛的吧……然后江别川就学他频率,再次眨眼睛。

      陈我愿抓了下颈边的毛巾,低头擦头发上的水,好像突然蛮尴尬的……于是他视线越过江别川,抬头看了下外边客厅的挂钟,现在刚过九点钟。

      ——外边雨还在下,没有要歇的势,但是预报的晚十点会停。

      嗯。回过头。

      江别川还在看自己。

      陈我愿默默擦着头发,不是很理解,他只是穿了从没穿过的居家的睡衣。而且长袖,长裤,或许因为,是白色的?

      抬眸,视线复又对上,江别川继续朝自己眨眼睛。

      眨得很刻意,你懂么,很刻意。

      勾引人的技巧很低劣,很土。

      陈我愿心想。

      但是他,好像,挺吃这一套的。

      但见此人拿毛巾擦耳根,然后那点薄粉却心照不宣还是叛变主人地从耳朵,漫上脸颊、脖颈、全身。

      陈我愿缓缓低下头,低得很低,大概知道现在自己特别红吧,江别川就手揪着裤边,然后侧着,弯腰,弯腰,发丝都落到一边去,低着身子,仰头去看陈我愿的神情。

      陈我愿有些嫌了,偏过脸,毛巾挡着一半,闷着声音问:“……你看我干什么啊。”

      江别川继续盯陈我愿,接着隐隐发笑起来,憋了一分钟,最后嘴角实在绷不住了,咬一下嘴唇都没忍住,于是彻底笑起来道:“我逗猫呢!!”

      “——有生之年我看到陈我愿害羞了!你还会害羞啊,你个死人!”

      由于太乐了,江别川捏着裤边,明明弯腰呢还,但是情绪牵动全身,脚就往旁边跨出老大一步,显得很真的开心。

      陈我愿那点儿“害羞”霎时间烟消云散,哦不,灰飞烟灭。

      “——神经病!!”

      门“哐当”一声关住,风扫了江别川一脸。江别川延续着高兴,回电子屏前,一溜烟儿似的输密码去了。

      450352!

      解锁!

      通过!

      [——欢迎你来到鬼屋。系统已自动录入人脸,下次可以采用人脸识别。]

      “…………”

      江别川的喜悦瞬间降了个温度。他默默吐槽一下这段系统音,接着扫过屏幕。

      果不其然,上边有钢琴谱、切西瓜、电影频道,音乐播放器。

      而壁纸还是跟陈苏立的合影。不过上边的陈我愿最多7岁,小小的一个,被陈苏立搂在怀里。陈苏立那时甚至都很年轻呢,还像个俊秀的大学生。当然实际算起来,刚过而立。

      江别川没什么要看的,就点进系统瞧了一眼,然后发现原来它是这个房间的操作中枢。

      有开锁解锁,或者独立控制某个灯光的选项,那确实是高科技了。

      陈家……不,就陈苏立,他公司好像是研发高科技的。而老陈家传下来的,其实是古城房地产,反正本来就不缺钱。不过显然陈苏立是真的光宗耀祖,离开维江上大学,后自己创业,时代加机遇加资金,二十年后造就首都顶尖集团,还把户口迁到了恒京。

      当然这其中肯定少不了何家的帮助,江别川至今都不知道这两家到底怎么回事。陈我愿也不知道。

      接着,江别川看见系统里,除了陈我愿,就只有他一个被自动收录,一起显示了“主人”二字,还是有些惊讶的。

      难道这么些年,就只有他输入了正确的密码?

      林昊那些人都没玩过这块电子屏么……

      “从前还有我爹。不过等我能够到这块屏幕的时候,就被我删除了。”陈我愿在这时及时答疑。

      他吹完头发就走到床边,松散地屈起膝盖,倚床低头看手机。江别川在屏幕前研究半会儿,才转身回来。

      恰好陈我愿起来,走到窗边,掀开帘子朝外看:“……雨貌似停了。”

      此时正值一架飞机划过夜空。大抵前一趟航班虽然延误,但还是照常起飞了吧。

      “雨停了怎么了?你又在看表……哦九点半了,那我得先去洗个澡,等我出来给你过生日。”

      江别川其实还没玩够,但是他得干正事了。他赶紧走几步去客厅,从自己箱子里找衣服,又捞起另外一套睡衣。两套睡衣款式一模一样,颜色也一样,只是花边不同,所以还能区分。

      江别川扒着浴室门,回头笑:“等我!”

      陈我愿默默看他进去,又看了眼自己早就放进家的行李箱……现正贴床脚放着呢。

      “叮”一声,手机弹出个新消息。陈我愿很快去桌边拿。是他爹发来的消息。

      陈家的乱陈贼子:【去机场了没,不要拖到最后急急忙忙,几点的机票来着】

      陈家的乱陈贼子:【你妈就在住处等你过去呢,似乎有成年礼物要送给你】

      陈我愿不知道他妈要送给他什么,难得的是居然没忘记今年自己成年。

      虽然过去也迟了。

      陈我愿坐在床边,抚一下额头,又抬首,表情不辨。

      他将屏幕截图发过去。

      ——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半小时。

      收到回信后,他爹又接着发了一句。

      【你一直住的那栋房子,从今天起正式过到你名下了,你可以随意处置。】

      陈我愿看见紧接着他爹发来一堆电子合同文件,许是觉得心烦,一把将手机扔开,然后起身,解行李箱,找衣服。

      行李箱被翻乱了,可是里边并没有什么录取通知书。只是被翻乱了。

      陈我愿在箱子边上,抱头蹲了片刻,之后他就下了决心似的,从头顶拽掉睡衣,揪起一件短袖直接往身上套。

      可还没将领口拉过脑袋,他忽然听见浴室里江别川哼的旋律,依稀还是他们写的那首《蝴蝶飞往小救星》。

      是啊。

      ……曲子还没改完。

      短袖又被脱掉,陈我愿再次扣上睡衣。他从箱子里翻出来那本曲子的手稿,合上行李,走到钢琴前,将谱子录入了上方电子屏幕。这下修改更方便了,而且能自动演奏。

      “祝陈我愿今天十八周岁生日快乐,我要亲手给他点上这支莲花蜡烛。”

      晚十点,屋里灯全按掉了,只剩下两个人挨肩坐在窗帘边的地毯上。蛋糕则是找了张高度可伸缩的桌子,放在跟前。

      莲花随着生日歌绽开,一边转圈一边晃烛火。

      火色在漆黑一片的卧室里跳动,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风将它摇起来,光斑都落在了陈我愿深黑的眸中。

      “哥,许个愿吧。”江别川期待。

      闻言,陈我愿眨两下睫毛,对着蜡烛,缓缓闭上眼。神情中有极淡、趋近于没有的笑……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股带着温柔的冷感。

      江别川认真地用手托着自己下颚,然后歪脑袋看陈我愿,看陈我愿许完愿,等莲花给他转完一圈生日歌,然后再吹灭。

      之后陈我愿起身够一下手,按起睡眠模式的卧室光,就弯腰给人切蛋糕了。

      “我要那个草莓和巧克力豆。”江别川指挥道。

      “不给,”陈我愿嘴上这么说,其实将蛋糕上的所有草莓和巧克力豆,全都剜下来了,递过去,“吃吧。猪。”

      江别川嘟囔着接过:“什么意思啊。”

      言毕他放下自己的,把叉子夺过来,给陈我愿切:“说吧要哪块。”

      陈我愿:“∠生日蛋糕=15°。”

      “……你是不是有病?”江别川瞄一眼自己那块,这才发现真很大,按陈某话说就是∠蛋糕=75°,他就这样谋害自己吧,让自己大半夜吃这么多奶油。

      说归说,江别川还是以眼为尺,完美切下了此蛋糕的1/4。

      “……好吃么?”

      晚十点半,陈我愿靠在床头,江别川搂着他肩颈坐在他身上,刚刚分开一个甜腻的吻,平复下呼吸,红脸哑着声音问:“你指什么?”

      “蛋糕啊。”

      话落陈我愿收手臂,将人搂紧,另只手往他衣服里探进去,江别川皮肤漫着一层红和烫,但是陈我愿的嘴唇还很凉,绵密的吻就逐渐落在他耳后、颈间,江别川觉得身上都变得湿漉漉的。房间里空调又调低了点儿,唯独呼吸声愈发缠绵错乱。

      手机传来一个天气变化提示,显在桌上照亮了一方黑暗。陈我愿瞥见时间,深夜十一点零五了。而此刻他订的那趟飞机,彻底从恒京飞走了。

      像是一种揪着神经的感觉得到解脱,陈我愿抬手按掉手机,同时翻身一把掀过江别川,跨在人身上,躬身低头用力与人深吻。

      江别川的手腕被他压紧,周身空间也瞬间逼仄,直到几分钟后喘不过来气,才闷着脸踢了这人一脚。

      陈我愿挺起身抹了一把嘴,看着江别川说,我想脱你衣服。

      不要。

      江别川垂眸,眼下这个卧室黑得让人心乱,有那严严实实六道门在堵着,这下谁都不会进来了……没有主人许可恐怕也出不去。

      陈我愿还是一边亲他一边将他裤子拽掉了,按着人的膝盖含吻半晌,江别川逐渐抓被单仰起颈子,止不住地轻喘起来。

      ——凌晨了。

      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睡衣,相互抱着枕着低声讲碎话。江别川一只手在脸颊边,看起来挺乖地躺在陈我愿旁边,慢慢说,哥,你知道那天,我妈看见我们在床上接吻,后来又对我说什么吗。

      陈我愿往下退了退,将脑袋抵在江别川颈间,轻颤着眼睫,“嗯”着问了声。

      江别川抱住陈我愿,阖上眼,声音变得很轻:“我妈先问我究竟是想干什么,我说,我想跟我哥谈恋爱。然后她就很害怕,也很生气,紧接着扇了我六个巴掌,当场我嘴角就流血了,好痛啊。没过几天,发现还有一颗牙齿碎了,就像生米粒被我一点点吐干净了——你看啊。”

      话落他张开嘴去指,真的,有颗长在侧边的牙齿,明显碎了一半。只是陈我愿没忍心看,缓缓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江别川摇摇头,更紧地抱了下陈我愿,苦了眉头说:“我妈还问我来恒京是不是为了你,我就回答,妈,是的,我考恒京大学就是为了我哥。为了跟我哥在一起。”

      “然后她就告诉我说,江别川,假如你这辈子铁了心要跟你哥在一起,那我就当没你这儿子。说你要不还是跟你爸姓去吧,别再沾着江恶心我。”

      “听见我妈说的话,那时我真很难过。”

      “我说我不会看错人的,我说我哥说了一辈子都喜欢我,他不会把我丢下的……我还说,陈我愿是陈我愿啊,别人是别人啊,我喜欢什么,我就是喜欢啊。”

      “可是我妈不信,她说你让时间来一场沉淀吧,说假如你要永远年少轻狂,那你就先赛过时间吧,等你将时间和距离都捱过了,你想轻狂再继续轻狂吧。”

      江别川说完,静静地瞧向陈我愿,那眼神像是有一种无言的哀伤与忧郁,都跟他不一样了。

      陈我愿极其缓慢地颤下眼睫,于夜色里,苦涩蹙眉又笑着说:“那就再来打个赌吧。这回你信的是我,再让你赌就不公平了……这次,只是我一个人的赌。”

      “赌我的时间,赌上云与海的距离,赌我,一辈子只喜欢你。”

      “赌陈我愿,一辈子只喜欢江别川。”

      听罢,江别川缓缓柔和地笑起来,躬身伏去陈我愿肩头,陈我愿伸手想与他按一下指印,然而江别川摊开掌心,合住了陈我愿的手指。

      他与人贴紧了,双眸相对,笑也逐渐散去了,反而安安静静的,更像他了:

      “一辈子太渺远了。陈我愿,我只要你此时此刻,一直喜欢我,就够了。”

      毕竟,未来都是由无数个现在,连接而成的,不是么?

      ——言毕,江别川再次吻住了陈我愿。

      ……

      “雨又下了。”

      江别川中午于陈我愿家里醒来,按开了房间的智能按钮。

      有人过夜后按按钮,全屋室都会自动通风换气。他就站在缓缓打开的落地窗前,把脸颊贴上窗玻璃。

      自定义的旋律在整个房间里响起,像风一样轻吟几分钟,让人很舒服。即使这时候的潮雨宛如能隔着玻璃浸上他皮肤,但是房间里还是清爽无比,整个都没沾上阴雨气儿。

      陈我愿一大早就出去了,现在刚好回来,还带着饭,接话说:

      “而且雨下得很大。”

      江别川没听出什么话外意,洗脸刷牙换衣一气呵成,接着主人般坐在小客厅里,等吃。

      陈我愿买了好多好吃的,江别川甚至觉得他把全恒京好吃的都打包了。

      江别川一边拆筷子,一边纳闷说:

      “你不会真把我当猪喂吧。”

      陈我愿换了衣服才过来,坐到对面单人沙发椅,淡淡说:“我不是很想当养殖户。请江别川同志知悉。”

      江别川拿来一个垃圾桶,扔掉包装袋,听他话一下子心情就差了,一样冷漠说:“行多少钱啊,我跟你摊了!不是养猪么,饲料一人一半呗。”

      陈我愿:“错了错了……此之一顿餐,全敬我那势均力敌的主。”

      江别川没理会,是陈我愿自己不要脸,要坐到他身边来,亲自一勺一勺卑躬屈膝喂他吃的。

      江别川嚼啊嚼,逐渐腮帮鼓鼓,也逐渐恢复了神智——

      他这可不就是在喂猪么!!

      一把把这个心机男推开,江别川捞起袋子里的账单,气着迅速过目,然后果决转身到行李箱里掏钱。

      不过……

      好贵啊。

      因为他也没太多钱。

      从前陈苏立给的,江蓝水都替他存到了卡里,所以卡里或许有一定数额,但是现钱还真没几千。是要一直从开学花到寒假的。

      而且江蓝水关了陈江商城的服装店,又回去开小卖部,对比一下根本赚不了多少钱。

      但是江别川还是没有太挣扎地就把钱数出来了,还顺便算了下从前的账,比如昨天一个八十八的甜甜圈。

      “两不相欠,钱。”

      江别川走到陈我愿身边,红票子绿交子一把塞过去。

      陈我愿一口回绝,居然出奇地高情商:“没必要。我就看不上你那点儿。怎么着。”

      江别川原先想好了他会拒,甚至想好了腹稿,譬如“这不是钱这是你男朋友的尊严”,然而对比陈我愿一句嘲……呵呵!还是直接嘲来得痛快!

      当然他还是把钱塞到了陈我愿口袋,这才扫开眉头大大方方吃了饭。

      “我就看你还想跟我客气到什么时候。”

      陈我愿中饭两口结束,拿起手机继续看天气预报。

      江别川还在吃,手挑着筷子,又细又长的很好看:“结了婚还分你个人财产呢。更何况结不了。”

      陈我愿一时间没答话。

      他就是默不吭声划几下屏幕,然后点进去一个,盯住半晌才抬眼,看着江别川侧脸,试探性地说:

      “你考不考虑跟我去国外?”

      江别川拣菜里的红辣椒,递到嘴里配米饭,一脑子老封建:“去国外干什么?我妈还在这里呢。我一辈子都不去国外。”

      陈我愿又瞥他一眼,垂下眼,继续看手机,没说话。

      然而江别川咽下嘴里的辣椒,忽然变脸如书翻:

      “国外有无敌火爆巨辣小米辣吗,有的话也能考虑呗。”

      陈我愿再觑一眼,有些无语,彻底不当真了,嘲讽侃侃:“你就是猪。还是个五脏六腑包满辣椒面儿的猪。”

      江别川给他一铁拳:“去死!”

      陈我愿赶紧站起来跑开,江别川饭也不吃了,撵上去,忽然像个泼妇:“哦那你他妈的忽然说去国外干什么,你不会要去国外吧,陈我愿你敢再偷不掩地走开,我保准不打瘸你!”

      “不……怎么可能啊,”陈我愿讨饶快,掩起来手机,倚着窗子,正襟危立说,“刚不是你提到结婚的么,我想到外国可以结婚而已……”

      “谁要跟你结婚啊!!”江别川红了脸,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才想起来擦一下嘴,然后低下目光,狐疑,“……你藏什么呢,你手机背过去干什么,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陈我愿躲两下,看起来蛮忐忑,江别川就更怀疑了,一把给他抢了过来,然后就看见,明晃晃是一张自己睡觉的照片。

      陈我愿尴尬,捋了下自己眉头。

      江别川仔细看,照片里的自己睡衣衣襟半开,头发散挡着眉眼,然而又恬静安然,由于侧睡着,唇珠还稍微嘟了起来……啊,是蛮可爱的?

      他一把把手机丢回去,强词夺理红了脸:“你真无聊!……侵犯我肖像权。”

      陈我愿又捋眉头,掩盖住一丝惴惴不安,切回主页把其他软件划掉了,这才恢复如常,剑嘴一张:“好。下次尽量侵犯我男朋友身体权。”

      “有病啊!”

      江别川脸再次红了,当即不许陈我愿说话,撕了他的嘴:“等我现在就夺走你生命权。”

      陈我愿掀开他的爪子,挑起眉头,大言不惭:“来么,你要不□□我来,这个比较爽。”

      “……你好恶趣味啊,”江别川气极反笑,指着陈我愿的脸,“我讨厌你。”

      陈我愿这下真笑了,眉眼间扬起一抹愉悦的嘲讽,转身洗澡去了。

      “本来还想先去恒京大学看看的,可是雨怎么越下越大了。”

      等人从浴室里出来,江别川臂弯里正搁着日常衣服。他还没换呢,就看着窗外发呆。

      “啊,闪雷了。”

      陈我愿将雨打潮的衣服洗了,穿了干净的。遥遥扯起唇角,意味不明,说:

      “可能想劈死我呗。”

      “雷为什么劈你?”江别川听进去了,不解,疑惑,“你骗人了?”

      “只有猪才会被骗。”

      陈我愿语气波澜不惊,还像从前漫不经心。他走到落地窗前,跟江别川站在一起,朝外看,看黑雨中倾覆的世界、颠倒的恒京,霓虹如水一样,流淌在城市里。

      “——乌云压下来了。正午十二点,昼晦夜明。”

      江别川对他的话不予置评,只是同样忧郁道:“天气预报还真准……明天依旧雷雨。你说一场雷雨会影响多少趟飞机?”

      “不清楚。”

      陈我愿言毕离开了,几步到钢琴前,说:“既然出不了门,那就做点别的。”

      “一起写的曲子基本成型了,来看看么。”

      ……

      “明天生日不想吃蛋糕了,想吃你做的面。”

      俩人改谱子改到晚上十一点,之后洗了澡在小客厅里坐着看电影。外边雨依旧下着,风雷阵阵的,不出门,不开灯,就在家里打发时间。

      江别川依着陈我愿的肩:

      “再强调,不要你手剥生虾子。虽然你家里厨房我也不知道在哪……”

      “好,”陈我愿应得快,不知道听进去了没,随手拆了一盒饼干递给他吃,“提前买来放着的,实在无聊的话吃点。”

      江别川大大方方接来吃了,巧克力威化蘸开心果酱,不知道哪个神人想出来的配方。

      “晚十点后吃东西不好消化。提醒一下。”

      陈我愿无奈低头,江别川吃着吃着躺自己腿上去了,真不要脸。

      江别川不管,手伸向桌子,拿来一包辣椒干,撕开野蛮地干吃。

      这个辣椒干不可能是陈我愿给他买的,还是几个月前他爹从定生带过来的特产:“尝尝哥。”

      “……不吃。”

      江别川不乐意了,拿一个辣椒干,抹一层甜腻开心果酱,然后强行喂给陈我愿吃:“尝尝尝尝,特别香。”

      “吃不死你,”陈我愿皱起嫌弃的眉头,感觉这有点儿恶心了,冷静道,“以后都不许再吃零食了。还有你自己在恒京大学,有钱就多买好吃的,不要省,最好每天吃个苹果促消化补维C……”

      “还要多锻炼身体,比如游泳,就是个能锻炼全身的运动,建议你去学,坚持经年累月。”

      “除此外,换季皮肤容易干,要经常涂些护肤的。出门前抹防晒,尤其夏天,晒着不好。出门后戴口罩,皮肤不要裸露在拥挤人群间。乘地铁不要随便倚靠,别人坐过的座位不要立刻坐,回宿舍后洗澡早点睡觉。睡前九点钟喝一瓶牛奶,促进钙吸收骨骼生——”

      “诶呀我不活了行么?”

      江别川拿出一个巨大无比的辣椒,一把填到嘴里,用力嚼嚼嚼,皱眉吐槽。

      “我有预感,陈我愿等你三四十岁了你跟你爹一模一样。”

      “okok别说,你好活着,我去死,行了。”陈我愿听到陈苏立就烦,一想到那边消息还没回就更烦了。

      江别川:“别说了,不说了……我都想我妈了。”

      “给她打个电话,要不,”陈我愿摸江别川脸蛋,撩起他额发,“你这颔临子挡眼睛么,从前说你适合中分,刘海儿薄一些把眉心露出来才精神。”

      江别川:“你今天话忽然好多。”

      陈我愿:“有?”

      “……我还没见过你妈妈,你怎么不给你妈打电话给我瞅瞅呢。”江别川放下一袋子辣椒,转一下,紧紧环住陈我愿的腰,亲昵地拿头发蹭,脸挨得可近。

      陈我愿转移注意,一手扒开他脑袋:“你烦不烦,别蹭我□□。”

      “剑人去死,”江别川暴击他,“我根本没往那想,你才烦死了,净转移话题。”

      “……别吵,别吵好不好,”陈我愿哄一下,抱他起来,“走去刷牙去。”

      “刷牙干什么?”

      江别川被陈我愿半推半抱着去浴室,而客厅电影还没关,映在画布上剩一片彩色光斑,也是这卧室里唯一的光源。

      “想接个吻。”

      陈我愿垂眸瞧着他,挑起半副眉回答。

      于是江别川就被他带到浴室里按头刷牙。刷完了才想起来自己难道不能拒绝吗?!

      不过迟了。

      陈我愿直接把他按在瓷砖上,手撑在一边,低头吻上去。江别川半眯着眼睛,在冷雨敲窗的夜色里,看见陈我愿肩颈顺下来的又薄又美的肌肉线条,恰巧他皮肤又白,就跟蒙了层迷光似的。

      怎么突然力气这么紧。

      陈我愿抱着他,手臂就像勒起自己腰似的,膝盖也顶到墙瓷,要把自己深拥入骨。

      江别川觉得自己吻技都被带的提升了,而陈我愿的掌心又很宽,还有成年累月弹琴的茧,他就顺着自己背脊将手抚上去,不禁惹来一阵绵密的酥麻和心痒。

      江别川耳朵很快红透了,陈我愿凑过去咬了下他耳垂,又低头亲他脖颈。

      马上要成年了,有什么愿望没?

      江别川听见陈我愿低声问自己,还捉着陈我愿起伏的呼吸。男生的荷尔蒙气息隐隐扫在浴室里,他突然觉得成年是件带着微妙兴奋的事情。

      于是他也轻轻摸遍对方上身漂亮的肌理,抬头轻眨眼睫,凑在人耳边说,什么都行么?

      陈我愿搂自己吻得深,江别川快喘不过气了,就挤在唇缝里又问了一遍,陈我愿,是不是什么都行?

      陈我愿躬身抵上江别川眉头,眼睛里的光黯淡着也深流着……你说呢。

      我想要我男朋友。

      我想跟你做。

      闭着眼睛,江别川按住陈我愿的手,再次相互吻了上去。

      确定吗。你后悔怎么办。

      后悔了就是你不行。

      江别川靠上陈我愿肩颈,抱住,后者手往下,顺着后脊线一直滑下去,直到伸进他睡裤。

      直接吗……上次你手弄得我痛。

      那个东西进去了更痛。

      确定不后悔。

      陈我愿借浴室白瓷砖反光,顺手拿了瓶涂的,比上次被迫停的时候深多了,还不等完全伸进去,江别川就忍不住叫了一声。昏暗的浴室里“哐当”一声,方才涂的东西掉落在地,同时,陈我愿一把将他翻了过去,直接按在墙上。

      江别川手指抠住门框,额前已经出了薄汗。身后气息陡然近了,陈我愿压手扯下了他的裤子,将胸膛贴上去。

      陈我愿进来前,江别川深深弓腰低下头,好像瞬间就后悔了。

      陈我愿托起他的腰离开浴室,江别川搂着陈我愿的颈子,经过客厅刚好看见挂钟的时间,恰逢夜里二十四点整。

      会弄脏你的卧室。

      更会弄脏你吧。别后悔。

      ……不后悔。

      话落江别川勾住陈我愿,仰脸凑过去吻,陈我愿回吻了两下,起来抬他后颈,抽出一个睡枕,江别川歪过脸轻喘一声,往下躺低时,腰后就被垫上枕头,顺带张开了双膝。

      陈我愿压了压人,拿来床头柜上一盒套,手挑着拆开。他最后垂眸看着江别川,躬身于唇间腻开独一无二的祝贺——

      那么。

      成人快乐。

      ……

      凌晨三点的恒京依旧车流不息,霓虹灯下潜伏一片诡谲夜色,装着南来北往的呼吸与鲜活。

      江别川抱着陈我愿的肩,紧紧蹙眉闭眼,睫毛颤动着,大抵痛苦少不了。汗也一点点染湿了半床薄褥。

      这时床头柜上一杯水忽然全洒了,杯子又突然摔碎在地。

      卧室隔音还不错的,叫出来几声么。

      陈我愿这么跟他说。

      你的声音很好听。

      江别川觉得他在做梦,然而被紧紧压着禁锢着动弹不得,一双眼睛半睁着瞅,太久了连泪水都滑出来了。

      陈我愿亲吻他眼角,起来掌心一转把人翻了过去。江别川猝不及防,手指抓住床头的时候深抖了下,又逐渐躬起背脊像是努力缩着痛。床的声音更明晰了,不知道现几点钟,困意仿佛全化作了打湿发丝的汗,陈我愿摁着江别川白皙的肩,江别川头埋在枕头忍不住咬,缓慢挪自己胳膊,轻按下自己腹部,感觉那里一片滚热。

      眼前猛地黑了一下,他真的撑不住了,很快就脱力似的闭上眼睛彻底昏过去。

      一直到次日下午一点多,江别川慢悠悠睡醒来,从被子中抽离,感觉一片湿腻,他转头模糊瞥见床下垃圾桶边掉了包装盒……总不能是用完了。

      此时落地窗前虚掩着一层纱帘,雨色映入房中,空气有些低沉。

      好好的生日差点儿搞成祭日。

      江别川感觉心情不很美妙,下去穿鞋重新洗一遍澡,恰好陈我愿在客厅里打电话。

      “嗯,明天么,是……我下午到。”

      什么下午到?

      江别川没听清楚,也没心思听,更不想现在颤颤巍巍的样子直面陈我愿,赶紧拽了衣服跳浴室里去了。

      “外边现还在下雨。刮风打雷。蛮厉害的。”

      “明天出太阳。”

      “……是。”

      陈我愿坐在沙发上,抱臂倚着,一双长腿随意岔开,垂着眼眸若有所思。直到听见浴室锁门声,他才愣一下,转过头去看,而后对着电话里道:

      “没什么,先挂了。”

      他说罢放下手机,迟来的洁癖把房间枕头被套全换了。之后他按了个墙上的按钮,原来还是柜子,新的床上用品全都在里边摆着。旧的扔进去就行了。

      等江别川吹头发出来,陈我愿已经换了身休闲的衣服,坐在客厅沙发,横着手机打游戏了。

      ——死人级别的。

      江别川也想去拿手机跟外界保持一下联系,省得自己这两天困死在鬼屋里。

      然而陈我愿瞧见他出来了,就直接不咸不淡说:“开饭了小瓜。来这里。”

      “?”江别川对他像呼唤宠物一样的语气感到恶心!还觉得自己被包养了!

      “去死!”

      江别川走过去,看见地上有双新的酒店拖鞋。于是他一把夺走陈我愿的手机,扔到拖鞋里,然后一脚把拖鞋往浴室方向踹了进去。

      “飞咯。”

      鞋子带着手机划过美丽的轨迹,哐当撞墙,大大的game over随之跳上屏幕。

      陈我愿无语,长叹一口气,也没打算去捡的样子:“生日别过了,你要不折点儿寿吧啊。”

      江别川熊一样抱上陈我愿的脑袋,倚在他身上,又哼哼几声蹭蹭脸蛋。

      “不要,我要一辈子缠着你跟你在一起。”

      此行为简称卖乖。

      可是陈我愿没让他起开,只是静静将他搂下来,忽然说:

      “假如这世界上,没有一个能让自己撒娇的人了,那活得会有多痛苦啊。”

      江别川怔了一下,老实坐在旁边,又亲两口陈我愿的脸,说:“你怎么了。”

      陈我愿像是走神了,眼睛没什么聚焦点。闻言,他颤下睫毛,淡淡摇头。

      ……方才电话里,他又跟人确认了一下他妈的状况,大概是时日不多了。

      陈苏立还说能有个一年半载,实际上连半载都是奢望。

      亲人的离别怎么开口呢,就像你告诉他,好像在盼着人死一样。说也说不出。

      “还是要长命百岁啊,寿星星。”

      陈我愿转而躬身坐在沙发上,撑起脸颊,看着江别川,半面无奈地笑了笑。

      “啊?那当然!”江别川没多想,拿筷子捧起碗,大大方方开吃,一根长寿面吃到头,没几分钟就见底了。

      “对了,你什么时候起的……我一点儿没感觉到。”

      饭后,江别川发现陈我愿拿出了维江用过的那台相机,又说:“我们连日常的合照都没有,上次我爸爸想看看你,我都拿不出合适的照片。”

      “现在拍么?”

      陈我愿无聊间漫无目的地开机,低头又看见那个“我叫陈我愿我的爱好是啃苹果”的视频。

      “我在你前一个小时起来的,那时候你睡得正沉,就没喊你。”

      “哦……现在不拍,”江别川揪了揪自己领口,小小尴尬,“你咬在这里的,挡都挡不住。还是算了。”

      “身上还痛吗,床头有药,看见么,去涂点儿。”陈我愿摸摸江别川的脸,又冷不防捏了捏。

      “不涂,天气阴得烦,就想让你抱着我。”

      闻言,陈我愿眨两下眼睛,伸胳膊,岔开腿,江别川很快蹭过去,老老实实被陈我愿圈在怀里。后者低下头,下巴垫在他肩颈处,缓缓闭上双眼。

      这是一个雨声淋漓的夏末,用以收尾的一页潮湿而缠绵,就像记忆里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一天傍晚。

      两个人挨在昏暗的房间,讲了好多悄悄话。具体讲的什么不清楚了,至关重要的,又或许一点儿没谈。

      只是少年时代在彼此眸中一去不返,人生也没有第二个十八岁的夏天。

      那天后来夜深了,陈我愿把江别川抱进了卧室,江别川在意识模糊中不断喘着淌汗,哭着哭着,眼前也逐渐黑下来。

      依稀的,陈我愿说,假如明天你醒来,我没在,你别害怕啊。

      也不要再哭了。

      江别川在迷糊中低低嗯了几声,哪怕周身全是黑暗,心也如生长般温柔至极。他就这样安静睡着了,一直到长梦里悄无声息。

      像是年少的那场雨,终会停。

      最后说了句青葱生涩的,我爱你。

      于是第二天天大亮……恒京的天空,碧蓝如洗。

      当江别川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一日的下午了。他朦朦胧胧间睁开眼,看见旁边没人,于是下床起来,穿着拖鞋,想去打开卧室的开关。

      落地窗慢慢开,蓝天远,白云淡,舒适的风吹进来。

      耳边接着响起自定义音乐,江别川无意识蹙了蹙眉心,在窗户边缓缓站定了。

      这是……

      蝴蝶飞往小救星,么?

      可前几天都不是这个吧?

      江别川突然有些惊或者愣了,精神也彻底清楚了——他第一次听见这首歌的完整版。因为前天他们才正式改完,陈我愿没有亲手给他弹,也没来得及重取名字。

      直觉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等到卧室彻底被天光填满,他才发现眼前,一片空荡荡。

      “……陈我愿?”

      江别川扯了下自己衣角,想往前走的时候被绊了一下。就这一个低头抬头间,他看见床头柜上躺着一串钥匙。

      江别川跨步走过去,“哗啦”一声,是钥匙环相撞的声响。立定半晌,忍着逐渐战栗的心脏,他迟疑着捋开自己袖子,发现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戴上一条红色玛瑙手链。

      不是打了死结,只是连接处熔了一块金……要想摘下,只能剪断。

      可是很紧啊……?

      江别川咬起嘴唇,使劲扯了扯,可红绳宛如勒了他一夜,腕子上已经烙了一道明显的深痕。

      “哥,哥……”

      江别川一把丢开了钥匙。他一边蛮力扯着那条手链,一边晃着步伐到其他地方去。浴室、客厅、或者再走远,衣帽间,香水室,一时间有关陈我愿的东西都不见了,江别川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房间的按钮被他弄坏了,只剩下那首《蝶救》的三个章节徘徊。

      “陈我愿……”

      江别川喉咙逐渐哽咽起来了,客厅里留下了那台相机,以及他还陈我愿的钱。江别川抱着相机穿过去,重新回到卧室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他记得昨天被抱进来的时候,腿还碰到了床脚陈我愿的行李箱……陈我愿的行李箱呢?

      不会提前去学校报道了吧?

      可是陈我愿究竟上的哪个大学?录取通知书还没来得及给他看……江别川给陈我愿打电话,然而铃声在浴室里响起,那台手机,他根本没带。

      神情恍惚间,一首蝶救被日光扑灭,江别川站在落地窗前,看见风吹进来,吹开钢琴那道纱帘,蓦然泪流满面。

      “陈我愿……你走了,你是走了……你又骗我……”

      还要取什么名字,蝶救的最后一章,叫欺骗。

      原来整首歌都是假的,翩跹过心脏的蝴蝶,从来都没有出现。

      年少归于一场蝶蜕的幻灭,明明你成为一个更好的大人了,可是陪你长大的人却一声不吭走远。

      江别川抱着相机坐到窗边,将额头全抵在冰凉的相机上。青春即使能以相片追念,可温度还是会消散。

      彼时一架飞机越过大西洋,又正值地球晨昏线的演变。人潮翻涌不再,晨昏落入眼,脚下一片蝴蝶海。

      陈我愿在飞机上慢慢睁开眼,回想起三年前,也是这般。他将手指抵到唇边,靠着窗缓缓埋下了脑袋。

      是啊……但凡你真切地走过时间,你就不会没有遗憾。

      最遗憾的,初遇那天,我们没有相互介绍自己的名字。

      还忘了问你,111110,到底是什么含义。

      情绪平复又漾起,陈我愿抹干净脸,在舷窗上极其缓慢地画了一个圈。天上的日光好像忽然就集过来了,拨开云层,霞光四散。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赌约。

      不记得也没关系。

      最后,感谢你出现在我的青春里。

      很灿烂。

      我好喜欢。

      ……

      恒京两日,暴雨放晴。

      终于,江别川拉着行李箱,离开了那个房间。正当他走出这片区域时,天空如洗般蔚蓝。

      日光也随风落在他眉眼。

      于是江别川缓缓眯起眼睛,恰巧看见恒京上空飞机启程,一班又一班。

      不知道陈我愿是去哪里了呢?

      不知道。

      没关系。

      那就祝他往后的人生,一帆风顺,一往无前。

      祝愿你,前程似锦吧。

      ——

      还有一生一次十八岁的夏天,今天我往前走,以后,都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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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接下来的三本按顺序写!以及这本完结求收藏~笔芯~ 1.《劣苔暗长》帅O装A带孩子帝国底层挣扎,十年后Alpha载誉重归家庭,微西幻异世界幻想,伪AA~ 2.《怎么没有星期八》酷帅直男我金主,弯恋直清冷主播0,大学都市青春,感情流小甜文~ 3.《他只是一个Alpha》,Alpha改造Omega的生子狗血墙纸爱,生理性喜欢和墙纸爱哪个先来(。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