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难收》滺滺un

2、余烬

　　车上

　　沈星年静静地坐在后座，眼神有些空洞，手中的手机被他无意识地摆弄着。

　　坐在驾驶位的顾知行，透过后视镜悄悄地瞟了他好几眼。

　　“好看吗？”沈星年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盯着后视镜中的顾知行，语气冷漠而直接地发问。

　　顾知行有些不自在地忙收回目光，眼睛重新看向前方的道路，语调平静：“路总和夫人都很担心你。”说这话时，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着怎么更好地表达，随后又接着说：“回家看一眼吧。”

　　沈星年听闻此言，冷哼了一声，语气中带着深深的讽刺：“家？哪个家，路家？”

　　顾知行开着车，听到沈星年的反问，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

　　沈星年此时像是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略带激动地说道：“担心我为什么还要把我送出去？担心我为什么又不联系我？”
　　他说到这儿，脸上露出一丝自嘲地笑，笑声里满是苦涩，他又接着说道：“是怕我找他们要钱么？还是怕我摸黑路家的形象。”

　　“这次回来，也只是路奶奶要求的吧。”

　　顾知行听着沈星年的话，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车内的气氛仿佛凝固住了，只有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星年，你知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顾知行心里很清楚，自己这话在沈星年听来可能只是推脱。

　　沈星年笑了笑。
　　他靠在车座上，眼睛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脑海里却在不断盘旋着过去的回忆。

　　然后开口：“难处？他们的难处就是要把我像个包袱一样丢掉吗？”沈星年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试图压抑自己内心翻腾的情绪，可还是失败了。

　　顾知行微微叹了口气，他能理解沈星年的感受。他在路家多年，路家虽然表面风光，可是背后的复杂关系和利益纠葛让很多事情都不能单纯地用对错来评判。

　　“星年，你是个聪明人，你也知道路家的情况很复杂。有些决定不是个人的意愿，而是多方权衡后的结果。”

　　“那我的意愿呢？”沈星年突然抬起头，眼睛发红地盯着顾知行。

　　“没有人问过我，如果不想要我，为什么要收养我。”沈星年被路家赶出门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就像大海上失去方向的孤舟，曾经以为找到的坚固的港湾，现在却把他拒之门外。
　　“哦对，我忘了，收养我也是权宜之计，对吧？”

　　顾知行沉默了，他没有办法反驳，也没什么可反驳的。
　　因为，当年的事确实如此。

　　车内再次陷入了寂静。

　　——————————

　　哪怕心中有万般的不情愿，可车子还是缓缓地驶入了路家大宅的庭院。庭院中，繁茂的树木枝桠交错，葱郁的叶片在风中相互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着什么，好似来人无声的叹息。

　　沈星年又能去怪谁呢？说实在的，他根本谁都怪不了，毕竟路家确实没那个义务来养他。然而，他在国外的种种经历又在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能原谅路家。

　　毕竟如果自己还是在孤儿院，长大，成人，绝对不会经历这些。

　　沈星年平复了一下情绪，率先下了车。他仰望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大房子，心中五味杂陈。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走去，而顾知行只是默默跟在后面。

　　等沈星年终于回到那扇熟悉的大门前，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向着门铃的位置伸去。
　　然而，他的手还未碰到门铃，那扇紧闭着的大门就像是感知到了他的到来一般，悄然无声地向外打开。

　　路夫人就站在门内，她看到沈星年时，眼神闪烁出了一丝光亮。

　　“星年，你回来了。”路夫人的声音轻柔，像是怕声音大一点就会惊走眼前这个曾经亲密如今却满是隔阂的孩子。

　　沈星年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说道：“路夫人，久违。”

　　路夫人听到他生疏的称呼，心中一紧，嘴唇微微颤抖，但还是侧身让沈星年进来。
　　沈星年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旧时光上。大厅里依旧是那样的豪华装饰，但现在在沈星年看来，只觉得无比的空旷和冰冷。

　　路国从书房走了出来，他的脸上带着歉意。本来威严的面容此时也不复往昔的冷峻，他走到沈星年面前，打量着这个被他们送出去的孩子。

　　“星年，这些年，过得好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沈星年抬头，目光直直地看着路国，冷冷地说：“不好。”

　　拖您们的福。

　　顾知行看着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向楼上走去。

　　路夫人走到路国和沈星年中间，她拉住沈星年的手，眼里噙着泪说：“星年，当年的事，我们…”

　　沈星年的手微微一抖：“我怪不了你们什么，你们对我有恩，这些年我赚了一点钱，我把欠你们的都还了，从此咱们两清。”

　　路夫人还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路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看着沈星年说：“我们知道现在说什么你可能都不会轻易原谅，但我们想尽力弥补。”

　　沈星年沉默了，他不知道在命运与他开的这个玩笑里，他该何去何从。良久，他轻轻推开了路夫人的手，缓缓说道：“给我些时间吧，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星年…”路夫人叫了他声：“我知道你和小路…。”她颤抖着指尖，想去牵他的手，没有继续说下去。

　　仿佛希望这一牵能够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化解那份看不见的隔阂。

　　沈星年闻之一愣回头看她。

　　“但你们是从小起长大，我不希望你们有隔阂，路夫人终于拍了拍他：“就当给我个面子，好吗。”

　　他没有拒绝，他也没有理由拒绝，就凭路家对自己数十年的养育之恩，沈星年今天 也必须要给她这个面子。

　　路夫人温柔一笑：“今天留下吧，听顾叔说，你现在借住在贺家，在外面总归没有在家自在。”

　　沈星年应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
　　顾知行将他带到自己的房间，房间的布局整体没变，除了新换的床单和停摆的钟，与几年前他离开时如出一辙。

　　他站在房间中央，目光缓缓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那些曾经熟悉的物品，如今看来却充满了陌生感，就像是过去的自己在遥远的地方看着现在的自己。
　　而这中间隔着无法逾越的时间鸿沟。

　　顾知行，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钟表：我一会让人给你换一块新的上去。”他轻轻拍了拍他说：“星年，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有什么事情想通了再去面对也不迟。”

　　沈星年沉默了片刻，随后便点了点头。顾知行转身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沈星年却突然开口问：“路池现在在哪里？”

　　顾知行愣住了，他没有想到沈星年会再提起他。
　　他回过头，望沈星年，缓缓说道：“小路今天有个会，晚上回来。”

　　沈星年回：“哦。”

　　顾知行离开后，沈星年坐到了床边。他伸手摸了摸那崭新的床单，思绪飘回到了从前。

　　他不知道怎么就渐渐地和路家走到现在这一步了。

　　他想起自己在国外那几年艰苦的生活，每一次遇到困难，他都会想，如果自己还在路家，或者如果爸爸妈妈还在，就不会这样无助痛苦。

　　——————————————————

　　一顿略显尴尬和安静的晚饭后，沈星年不愿再看路家夫妇伪善的嘴脸，借口有些疲倦，又回到了房间。他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灯火辉煌的庭院。

　　他掏出手机，给贺宸发了几条微信。

　　沈星年知道自己的心结很难解开，但他也必须要做出一个决定，是彻底与路家决裂，还是尝试着去原谅他们重新融入这个曾经的家。

　　第二种未免也太贱了，他这么想。

　　HECHEN：什么东西？你住下了？
　　HECHEN：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沈星年垂眸看着消息，打字回道：嗯，我没事，这几天就不回去了，可能要呆到奶奶生日。

　　HECHEN：一群神经病，路国一巴掌，白梅琴一巴掌，路池更是降龙十八掌！
　　HECHEN：没关系，如果不习惯你还随时过来。

　　沈星年看到贺宸的这番话笑了笑，又聊了几句后就去卫生间洗漱了。

　　他太累了。

　　沈星年洗漱完后，整个人扑到在床上。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抽走了灵魂，每一寸肌肤都在传达着疲惫的信号。

　　他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尽快入睡，可心中的纠结和不安却像一只无形的手，扰动着他的神经。

　　但尽管如此，身体的极度疲倦还是占据了上风，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缓缓地进入了梦乡。

　　他做了个噩梦。

　　在那个噩梦里，他看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他们紧紧地牵着他的小手，就像往常一样送他去上小学。

　　当爸爸妈妈把他交到老师手里，随后转身缓缓离开时，沈星年突然觉得一种深深的恐惧攫住了自己的内心。

　　他惊慌失措地试图挣脱被老师牵着的那只手，想去追爸爸妈妈，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那只手就像被牢牢锁住了一样，怎么也挣脱不开。

　　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爸爸妈妈一步一步朝着另一头走去，他害怕极了，沈星年在心里无助地呐喊，想让爸爸妈妈回头，可一切都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