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理枝》我独眠

1、怀瑾握瑜

　　谢瑜年方十四，相貌上佳，成绩平平，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谢家富甲一方，家境优渥，他是家中独子，父母亲只一味溺爱，从不严厉管教他。

　　酷暑已至，学堂放了假，谢瑜心情畅快，哼着小曲，正欲去母亲房中请安。

　　正当入门，里面竟一个侍候的人都没有。他屏息凝神，静步走进去，管家苍老的声音传出，“老爷，夫人，怀瑾少爷已经到苏州了，在安和客栈歇息。”

　　怀瑾少爷是谁？谢瑜耳朵贴着屏风，身体不自觉紧绷。

　　“怀瑾，我的儿……”韦如荷声音带着哭腔，“我现在就去看他。”

　　她正欲起身，谢礼拉住她的手，“夫人，今天是瑜儿放暑假的日子，待会儿他就该回来了。”

　　韦如荷用手帕擦擦眼泪，“用膳之后再去吧。瑜儿虽然不是我们的亲生儿子，但这些年我们待他也如珍似宝。希望怀瑾回来了，他们能如亲兄弟般好好相处。”

　　“当年战火纷飞，无数孤儿哭嚎，我们错把他当成怀瑾抱了回来。这也许就是宿命吧。”谢礼轻抚她的背，“瑜儿性子贪玩，但本性纯良，他们兄弟二人定合得来。”

　　谢瑜如遭雷劈，定定地立在那，沉闷的脚步声一响，他立即快步走出里屋，飞奔出了谢府。

　　他头脑发昏，目光呆滞，在一个茶摊坐下来。抬头一看，“安和客栈”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人来人往，粗衣麻布之间跃出一个锦衣少年来，身形清瘦，眉目如画，令人眼前一亮。谢家家丁紧随其后，生怕他出什么事。

　　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与韦如荷如出一辙，谢瑜握紧茶杯，手指泛白，他果真不是谢家的亲生孩子。

　　八岁生辰时，父亲赠他一杯玉佩，上面刻着“怀瑾”二字，说这就是他今后的字。

　　羊脂玉做的玉佩质地温润细腻，透着淡淡的光泽。谢瑜爱不释手，睡觉也要握着。

　　不到半年，父亲眉目含着忧愁，从他腰间摘下玉佩，道:“瑜儿，父亲今后再给你取个好字。”谢礼把玉佩放到祠堂里，请来大师诵经，祈祷早日找到他的儿子。

　　从此之后，父亲经常外出，一去就是几月，家里的产业都荒废了不少。

　　夜晚谢瑜回到家中，韦如荷只当是他贪玩忘记了时辰，边嗔怪边给他布膳。谢瑜努力扬起笑容，胃口却欠佳，怎么也吞不进最后一口饭。

　　谢礼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谢怀瑾的事。

　　“瑜儿，你与怀瑾本是双生子。”韦如荷如鲠在喉，眼睛浮出泪花，紧紧地握着谢瑜的手，“若不是当年敌军攻城，害得我们和怀瑾分离……”

　　“是啊。”谢礼抚须长叹，“如今怀瑾回来，你们兄弟俩当互帮互助……”

　　夜半三更，谢瑜辗转难眠，睁着眼睛发呆。

　　谢怀瑾，父母亲真正的儿子回来了，作为假少爷，今后他在府中当如何自处。虽说父母顾及他的脸面，故意说是双生子，可府里的老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的手紧紧抠着被子，目露迷茫。可父母多年的疼爱不假，即使早已得知他并非亲生，父母仍待他如初。

　　既来之则安之，若是父母亲有一日不再疼爱他，他再离开也不迟。这么多年来他行事铺张，却也攒下了不少银子，足够他做点小生意。若是他有朝一日发达了，还能衣锦还乡，报恩谢家。

　　谢瑾这么想着，他心里松快不少，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用过早膳。谢瑜心里如打鼓，怦怦直跳，不如往日活泼。

　　韦如荷在屋里来回踱步，手绞着绢帕，脸上止不住的欣喜。

　　苏礼端坐在堂上，表面淡定，实则内心激动不已，目光直直看向屋外，没有注意到谢瑜的不自然。

　　管家激动的声音传来，“老爷夫人，怀瑾少爷回来了！”

　　“吾儿！”韦如荷快步走出去抱住谢怀瑾，瞬间泪流满面。

　　谢礼走出来，把他们拥入怀里，声音有点哆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韦如荷上下打量着谢怀瑾，见他面颊清瘦，个子也不如同龄人高，再次止不住哭泣。

　　谢怀瑾连忙劝慰，双目流露出担忧。

　　韦如荷擦干脸上的泪水，“娘今后给你好好补补，再过一年定能跟你哥哥一般高。”

　　突然被提到，谢瑜尴尬不已，不知该说什么好。谢怀瑾面露微笑，主动向他问好，“哥哥好。”

　　“好…你好。”谢瑜干巴巴道。

　　谢瑜最近出去，外面的狐朋狗友尽是问他谢怀瑾的事，他内心尴尬，被问多了最后又转成了郁闷，索性不出府了。

　　他还躲着谢怀瑾，让伺候他的小厮摸清谢怀瑾的动向，他好躲开。除了早晚膳，他们几乎未曾独处。

　　谢怀瑾刚进府那会儿，谢瑜天天给他送补品，还有各种稀奇的小玩意，谢怀瑾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当面跟他道谢。

　　微风吹过，荷香随风飘散，细小的露珠顺着叶脉滴入池塘，泛起涟漪。蚕丝做的鱼线抖动，亭中坐的少年兴奋地收线。

　　吉祥连忙把桶搬过来，“恭喜少爷，真是好大一条鱼！”

　　心情起伏，谢瑜白皙的脸染上一层薄红，“鲫鱼，拿去厨房吧，晚上煲汤。”

　　“好嘞。”吉祥提着桶，下了亭子，往院里走去。

　　收好鱼线，谢瑜提竿起身，一道清润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哥哥。”

　　谢瑜冷不丁一抖，僵硬地转头，“呃，怀瑾。”

　　谢怀瑾进府已有两月，样子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吃补品，窜了近半个头，脸颊也丰盈起来，皮肤逐渐细腻，五官张开了不少，面若桃花。

　　“我去厨房看看鱼烧得怎么样了，先走一步。”谢瑜面对他觉得尴尬，总是想逃离。

　　谢怀瑾牵住他的手，“来福精通厨艺，让他去看吧。”

　　小厮会意，“奴才正是厨房张妈妈的儿子，自小耳濡目染。”

　　来福已经去了，谢怀瑾还在牵他的手。谢瑜挠挠头，“我送你的玩具，你玩了吗？”

　　谢怀瑾轻轻摇头，漆黑的眼眸中透着疑惑，“我不好问父母亲，来福也不会，只好拿着把玩。”

　　谢怀瑾是被一个老妇人抚养的，家境清贫，吃穿都是问题，更别提买些小玩意儿来解闷，恐怕是见都没见过的。

　　怜爱之心涌起，谢瑜头脑一热，握紧他的手，“我来教你玩。”

　　谢怀瑾的住处听雨阁，掩映在繁花绿叶中，飞檐翘角，上端坐落着祥云瑞兽，木雕的窗棂映入婆娑树影，清幽雅致。

　　红木箱子里尽是滚灯、纸牌、娟孩儿、万花筒等小玩意儿，花花绿绿，让人看花眼。谢瑜从里面捡了个纸鸢，“今天风大，玩纸鸢罢。”

　　“好。”谢怀瑾之前只拿起来仔细看过，并不知晓怎么玩，只觉得很好看。

　　谢瑜让谢怀瑾拿出丹青，给纸鸢上色，“这颜色淡了点，鲜艳些才好看。”

　　谢怀瑾点点头，用紫毫笔轻轻一点丹青，沾点水，逐次叠加上去，色彩丰富却不扎眼，煞是好看。

　　“你画画不错嘛。”谢瑜早已将尴尬抛到九霄云外，凑到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扑到谢怀瑾身上。

　　谢怀瑾的笔一抖，“哥哥见笑了，我只会上色而已。”

　　谢瑜搂住他的肩膀，“我会描图，你会上色，甚好。”

　　纸鸢的关节略粗糙，谢怀瑾心神一动，“这纸鸢是哥哥做的？”

　　谢瑜扬眉一笑，“做得不错吧。我虽读书不行，玩乐却是精通的。”

　　“哥哥真厉害。”谢怀瑾把玩着纸鸢，看上去颇为喜爱。

　　谢瑜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昂首阔步带谢怀瑾去放纸鸢。

　　晴日碧空，纸鸢随风舞动，尾部缀的飘带飞扬，如展翅翱翔的彩凤。谢瑜指导着谢怀瑾:“再把线放开点，让它飞得更高。”

　　韦如荷刚看完账本，想来看看谢怀瑾书念得怎么样了，没成想看见如此兄友弟恭的一幕。

　　两个少年有说有笑，韦如荷满怀欣慰，“我还担心瑜儿面对怀瑾会觉得不自在，如今看来是我想多了。”

　　陪嫁丫鬟春盈道:“大少爷和二少爷年龄相仿，定是合得来的。”

　　韦如荷看了会儿才离开，又吩咐春盈去厨房端两碗燕窝给他们。

　　吃完燕窝，谢瑜和谢怀瑾把纸鸢收好，两人走回听雨阁歇息。桌台上摆着四书五经和千字文，谢瑜好奇地翻一翻，考了些里面的经文，谢怀瑾竟也全都答得上。

　　谢瑜五岁便启蒙念书，虽不爱读，但多年接触，这些书籍已是再熟悉不过。谢怀瑾念书不过两月，答起来却如此流畅，平日定是下了苦功。

　　“你也很厉害嘛。”谢怀瑾比他矮半个头，谢瑜揉揉他的头，还真有点长兄的样子。

　　韦如荷怕谢怀瑾初来不习惯，特意将屋里的熏香换成安神的。两人刚在外面玩了一阵，现下闻着香，都有些困乏，一躺在榻上就睡过去了。

　　梦中，谢瑜迷迷糊糊的，脸痒痒的。有人在摸他，他抬手去挡，却怎么抓不住那只手。

　　谢瑜紧闭着双眼，纤长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嘟哝着梦话。谢怀瑾戳戳他白嫩的脸颊，轻声道:“哥哥，你醒了吗？”

　　指尖轻抚过谢瑜的眉间，顺着高挺的鼻梁一路往下，点了点红润的嘴唇，谢怀瑾收回手，静静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