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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你最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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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的时候发现郑雪手上抱着一个硕大的纸盒。
“这个,交给你爸爸——”,她声音低沉,情神坚决。
他往袋子里看了一眼,似乎是一个尺寸颇大的相册。
“是从前我和你爸爸的相片,我和老涂商量了,想把现在这套房子卖了,以后我就搬到他那边,这些东西,留着也没什么意思,再说了,我也不想把它带过去了……你给你爸吧,看他怎么处理,如果不要的话,烧掉也没有关系!”郑雪说。
他拿出相册,翻看起来。
虽然相纸已经有些发黄,但被它所铭刻的时光依然美丽,那个时候的父亲不过三十几岁,母亲则显得更年轻,如果抛开所有应该或者不该的爱恨纠缠,即使眼光再挑剔的人都会认为相片中的男女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即使谁都无比清楚地明白,再美丽的东西都会有瑕疵。
“这是哪里?”,他指着其中几张问道。
“是X市,上次你不是问过吗?那个地方,确实很美丽,清晨就可以看得到蓝天,”,郑雪的声音很轻,最后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我在那里度过最最幸福的时光,呵,你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有多温柔……”,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母亲。
许久之后郑雪才回过神来,看着他的样子笑了笑,忽然抬手去摸他的头发,微笑着柔声道:“回来之后就有了你——”。
伍石怔在那里,自记事以来,母亲和父亲在他心里都被列入了不愿触碰与亲近的范畴,虽然是母子,但却和母亲极少有肢体上的接近,而这个晚上,母亲的抚触却让他有了莫名的心酸。他知道,在那个年代,母亲未婚孕育他并生下他会面临怎么样的困境。
“妈,你那个时候是不是……”,他想问母亲是不是后悔生下他过,可话到嘴边才发现不能那么说。
郑雪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问我是不是后悔生下你?哦不,我才不后悔呢,我当时就想清楚了,就算你爸爸真不要我,我也会把你生下来……你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是个超级帅的男生!”,说这话的声音,母亲的脸上全是骄傲与自豪。
他有些窘迫,“妈,我都三十二岁了!”,然后又皱眉,“我还在你肚子里的时候你怎么知道我是男生?”
“哎,我怎么不知道,你在我肚子里多能折腾啊,我每天都吐啊吐啊,吐完又想吃,吃完又想吐……”,郑雪开始滔滔不绝了。
这一次伍石没有想以前那样用不耐烦的口气打断母亲的回忆了。
可是,他难得一见的好脾气并没有换来母亲的理解,母亲郑雪在讲得最兴头的忽然打住了,盯着他的脸,忽然眉头一皱,怒气冲冲地对他说:“哎呀我真是年纪大了,我跟你讲这些做什么啊?!你呀,赶紧的给我结婚生孩子去,我想跟我孙子讲话,不是跟你!”。
他愣在那里,心想涂叔叔说的果然没错,即使他妈已经五十几岁了,但年纪再大的女生翻脸仍然比翻书还快。
接下来,他不得不苦着脸开始听关于结婚生子的母亲经,终于在十点半的时候,涂正舒打了电话过来他才得以解脱。
他在台湾住了一个星期,帮母亲办理了房屋售卖的相关手续,八月底的时候,他在母亲的新居跟母亲和继父道别返回了北京。
飞机落地没多久,北京便下起了大雨。
老洛已经等在那里了,一看见他便递过来一个袋子,匆匆地交待了几句便跟他道别,老洛走得很急,伍石几乎来不及跟他说谢谢。
因为大雨的缘故,停车场的出口有些拥堵,粗大的雨线从天连到地面,整个世界泛呈出空洞的灰色,让人的心情也跟着灰暗起来,虽然早已经习惯于这座城市的交都拥堵,但伍石的心情实在是恶劣到了极点。他耐着性子等着前面的车子。终于,半小时之后,车子驶出了停车场,他用力地踩了一脚油门,轮胎在迅疾的速度中在地面的水渍中划出白色的弧线。
但很快地,他又不得不把将车子停了下来,一辆机场巴士在前面抛锚了,陆续有人抱着头从车里跑下来,偶而又有不守交通规则的出租车从他车子侧面堪堪挤过去拉客,于是,很快地,整条路被堵得水泄不通,他前面的车子已经有人探出头来开始大声地抱怨甚至咒骂。他掏出烟,长长地吸了一口,黑着脸冷冷地看着外面的喧闹。
又过了几分钟,又有几个人从巴士里走下来,中间那个人似乎打了一个趔趄,身子斜了斜,终于站定,一刹那间他伍石几乎忘记了呼吸,来不及多想,飞快地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立刻后面有人喊住了他,“先生,你可别下车,等会前面的车走了,你可就堵上了!”,一个男人从后面的车里探出头来冲他大叫。
他回过头答道:“我去去就回来!”。
等他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有好几辆出租车停在大巴车前面,正有不少从大巴车出来的人在上出租车,他冲了过去,却没有发现刚才的身影,他心里焦虑,拉住其中一人的衣服,问:“刚刚是不是有个女孩子跟你一起下车的?”
那人飞快地躲开了他,一脸戒备地看着他:“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无奈,只好又问了旁边的人,但场面混乱,没有人说得清是不是有一个像他所描述的女孩刚刚也在大巴车上。
正在这时,警察过来了,身后是一辆清障车,几辆出租车飞快地开走,身后的车流开始缓慢地移动,他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自己的车上。想了又想,终是不甘心,拿出电话拔通了那个号码,但回应他的依然是那个一成不变的声音。
如果真是她,怎么会不接他的电话?!
“也许是我看错了……”,他无奈地想。
之后,心里再次生腾出更多的怒意,他恨她不是吗?对于一个如此绝情如此没心没肺的女人,他除了憎恨与愤怒之外,不应再有其他的感情!是的,他恨她,恨她一次次的不辞而别,恨她的不信任,恨她的自作自受,恨她的不知好歹……
暴雨可以冲走城市蒙上的灰尘,却冲不走他心中的恨意。
可是,恨又如何?他仍记得很久以前的场景,她推开一扇木格的大门,然后用迷蒙而伤感的眼神对他说:“你这歌唱得挺不错——”,那个可恶的女人就是用那样的神情骗了他,她让他以为她很柔弱需要保护,可事实上呢,她是全天下最可恶的女人,她身上藏着那么锋利的刀!
“罗锦瑟,你最好不要出现在这座城市——”,最后,他闭上眼睛,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诅咒。
接下来,又是混乱的繁忙。自他从Z城回北京之后,为了方便与父亲交接工作上的事情,他便住在父亲常住的那套房子,原先那套房子空在那里,及至父亲与方小姐去旅游他也忘记了此事,直到上次看到父亲的那份遗嘱,他这才想起应该在父亲回来之前搬出去,于是在去台湾之前他托老洛帮他把那房子收拾出来。
其实是他不愿意搬回去的,那套房子,记录过他混乱躁动的少年时代,姐姐走后他在那里度过了一段最痛苦最压抑的日子,而在一年多以前,他带着某人也在那里居住过了,虽然只有几天的时间。房间依然保持着上次的格局,她只来过一次,却已留下了那么深的痕迹,甚至,他还记得她对他嘟囔说她不愿意住酒店的模样。
所有痛苦的甜蜜的记忆在最后都成了凶残的利器,或轻或重地舔噬着原本已经煎熬的神经。
他开始咒骂自己,然后是某人,最后一句是:“罗锦瑟,你最好早点从我脑袋里滚蛋!”。
九月中旬的时候,他接到伍毅的电话,让他三天之后去机场接人。
三天之后,他如约去了机场,却只接到方清薇。
“大哥昨晚转机去了台湾,说要去那边办点儿事,晚上才能回来,你不用去接他了,行李都在这里——”,方小姐跟他解释,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当即便拿出电话拔了过去。
“喂,老头儿,你跑去台湾做什么?你可别去折腾我妈了,你都折腾她半辈子了还不够么?!”,这段时间他一直火气旺盛,跟谁说话都带着怒意。
伍毅在电话那头大笑,“我要想折腾她还用等到这个时候吗,你个臭小子!老子过来办正事的……”。
他定下神来想了想父亲的话,这才放下心来,讪讪道:“忘记你刚刚度蜜月回来了,估计你那把老骨头也折腾不起了……”。
伍毅对儿子的话不以为意,反而毫无正形地取笑他,“哎,你小子现在幸福啊,俩爹俩妈了!”
他拿着电话哭笑不得。过了一会儿,伍毅又在电话里说了一件事,让他回他那里拿一份天爱母亲的证明,然后陪方小姐去一趟民政局,他点头答应了。
电话讲完的时候,方小姐在旁边捂着嘴笑,说:“你和大哥很像!”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然后帮她把行李放到车上。
那天天气不错,虽然仍是炎热,可惜首都的交通依然没有任何改进,足足花了三个半小时才抵达他的住处。
在小区门口,伍石下了车,让方小姐在车上等他。
天爱出事之后他把她的遗物都拿了回来,处理的处理,烧掉的烧掉,最后还有一些东西他放在了书房的角落里。为了找到那份资料,他花了不少时间。
等终于找到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一点钟了,他想大概方小姐已经等得发急了,这一小时里居然也忍着没给他电话,足见耐性极好,父亲能看上她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拿着东西重新出了门,快步往小区门口走去。
刚走出小区,便看见一个人影怯怯站在他的车边,他蓦地停下了脚步。
方清薇正从车里探出头来和她说话。
他睁大眼睛站在那里,初秋的阳光落在她身后,因为逆光的缘故,她的脸被隐在自己的阴影里,可即使如此,他也能清晰地分辨出那个熟悉的曲线。
呵,是她,真的是她。他闭了一下眼睛,旋即便又睁开。
“我跟你说过了,你最好不好出现在我面前!”,他在心里说。
然后,大步往车子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