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纸兑医嘱》邹茗

4、黏牙糖

　　宿岛宜和邻居屈倜同为医学世家，对方家专攻心理咨询，自己则与父母的口腔专业一脉相承。眼看着屈倜本硕博顺利毕业，签了好单位，又和女朋友走进婚姻殿堂，生了孩子，宿岛宜不禁惊叹对方的生命如此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自己不是没人表白，从学生时代开始，课桌内和书本页里从来不缺粉色的，带爱心的信封。他也曾经和比较中意的女孩谈过恋爱，他们在公园约会，在月光下散步，牵着手拥吻，做了普通情侣应该做的一切，除了代表需要对对方全权负责的最后一步。
　　他觉得，最美好的事，应该历经恋爱，订婚，结婚，然后在双方都认定对方的时候，进行坦率的交流。可对方不这么想，她们不理解自己如此魅力无限，做了全副武装，使尽解数，却仍然无法打动他的心。现在这个时代，居然还会有宿岛宜这种面对爱人的热情，既古板又无趣的男人。毫无例外，每一次怦然心动的恋爱，都以一方歇斯底里，另一方无奈叹息告终。
　　有人甚至怀疑过宿岛宜是不是那方面不行，或者他喜欢男人，所以才避女人如蛇蝎。每当他听到类似的话，只是默默叹气，继续做自己该做的。
　　宿岛宜一开始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觉得正常的事，放在大家当中却显得像个异类。屈倜对他说，三观不同，不必强融，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总会吸引属于自己圈子的伴侣。于是他从本科寡到博士，又从工作寡到屈倜的女儿屈甜长大。

　　屈倜的妻子是个记者，时刻奔赴各个热点第一线，经常一个电话就加班到破晓，工作节奏几乎和父母们一模一样，有时候甚至几天都见不到人，而作息时间相对规律的屈倜就成了带孩子的主力。
　　宿岛宜的父母除了上医院门诊，就是出差讲座，他从小和屈倜相依为命，自从屈甜出世，又慢慢习惯被他抓来哄孩子，而对方则抱着小山一样的患者资料往电脑跟前一趴就是一晚上。有时候忙累了，屈倜就看着和女儿和谐相处的宿岛宜，赞叹道：“我一手带出来的准奶爸，也不知道会落到哪个有福的姑娘手上。”
　　这一天，他陪着小丫头把棉花糖烤脆，然后慢慢给糖果脱模，将水果糖塞进桶状的脆壳，变成寿司的模样。把糖果变成蔬菜水果或另一种美食，幼儿园布置的作业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但确实开拓想象力。
　　屈倜录完病历，把其中一个资料拿在手中，跟宿岛宜打趣：“我这个患者有点意思，与人交往有极强的边界感，害怕给人添麻烦，喜欢吃糖。”
　　宿岛宜眉头一皱：“抑郁症本身很折磨人的意志，有趣在哪？”
　　听出发小言语里的严肃，屈倜笑得深沉：“你知道她的抑郁刺激源是什么吗？”
　　宿岛宜给屈甜粘好糖果蘑菇，顺口问道：“什么？”
　　屈倜把唐花棉的资料递给他：“和你一样，古板的要命，认为这个世界非黑即白。你比她好点，至少不极端地钻牛角尖。”
　　看着资料上笑容甜美，眼神却尽显疲惫的女孩，宿岛宜有点意外：“她看起来很累。”
　　“她和你一般大，但面相显小，还爱笑。外界总觉得她是小孩，好说话容易拿捏，她因为这个没少吃苦头。”听女儿喊饿，屈倜十分熟练地穿好围裙，进入厨房叮叮当当起来：“她一般通过吃甜食来缓解压力，最近有颗烂牙折磨她很久了，但害怕花钱没个限度，我把你诊所推荐给她了，记得给她走内部价，回头我请你吃饭。”

　　接诊时，宿岛宜一直都在留意唐花棉的状态，冷静，沉默，偶尔开个玩笑，几乎和正常人无异，而且比照片上有神多了。可以说，她就是个正常人，疼了会说，怕了会胆怯，就像屈甜的成人版，一点都看不出她是个随时会放弃自己生命的重度抑郁患者。
　　结帐时，宿岛宜给她走了内部价，看着她怯懦的眼神变得踏实，仿佛一个赔本的项目竟然刚好把成本赚回来，虚惊一场。他不禁松了一口气，能挽救一条玻璃一样的生命，也算值得了。
　　当天晚上，他例行夜跑，屈倜发来一条消息，是唐花棉的住址。紧接着一条语音发来：“她第一次向我求助，我这边的案子还没完，走不开，你替我跑一趟，尽快！一定要关注她吃了什么药，分别是多少，身边有没有小刀，必要的话拉去急诊洗胃。”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她家附近，第一次打电话她没接，他又换了视频通话，这次她接起来了，整个人像被抽了筋的虾米，缩在沙发上，脸色惨白，但眼睛通红。他仔细一看，周围只有散落的药片，没有刀具，人没有坐在窗户边，情况还算好。

　　“昂~原来你和屈医生是世交，我还以为私立口腔医院和公立医院心理科病历互通了呢。”唐花棉端着盘子，和宿岛宜并肩寻找自己喜欢的餐品。这是一家新开的自助餐厅，里面包含了中餐西餐日料快餐一应俱全，应有尽有，就算口味再独特、再刁钻的人，都能吃得满意且满足。
　　见唐花棉往盘子里夹了几块很劲道的脆骨，宿岛宜提醒道：“唐小姐，治疗后的牙齿比较脆弱，硬质食物可能会对牙齿造成损伤。你可以选择一些软质的食物，比如粥或蒸蛋。”唐花棉眨眨眼，哦了一声，失落地把脆骨放回原位，像一只蔫巴的博美。宿岛宜轻笑一声，继续说：“而且牙齿可能会对温度敏感，温热且好咀嚼的食物更适合你，所以隔壁的冰激凌、黏牙糖、糯米糕都可以绕过了。”
　　尽管悲伤的情绪在反扑，但唐花棉知道宿岛宜是为她好，她撇撇嘴，重重点点头，从蒸笼上捞了两只锅贴。宿岛宜笑了笑，目光落在她的盘子上，语气温和：“看来你对中餐情有独钟。”
　　“是啊。”唐花棉点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怀念：“小时候家里经常做，尤其是锅贴和包子，每次吃都觉得特别幸福。”
　　宿岛宜点点头，目光温和：“中餐确实有很多温暖的味道。”他说着，从旁边的餐台上夹了几片清蒸鲈鱼和一小碗白粥，动作优雅而从容。
　　唐花棉注意到他的选择，好奇地问：“宿医生口味这么清淡？”
　　宿岛宜笑了笑，语气轻松：“清蒸既能保留食材的原味，又不会给身体带来负担，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唐花棉语气里带着一丝佩服：“那你平时自己做饭吗？”
　　“会一点，不过都是些简单的家常菜。你呢？”想到唐花棉只冷藏了各种糖果的冰箱，宿岛宜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
　　唐花棉耸耸肩，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我懒，只想吃现成的，一般点外卖或者在公司食堂吃……”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继续挑选食物。宿岛宜的盘子里大多是清淡的菜品，比如清蒸鱼、白灼虾、炒青菜，还有一小碗白粥。他的选择看起来简单，却透着一股健康的生活态度。
　　唐花棉看着他的盘子，忍不住调侃：“宿医生，你属兔子的吗？”
　　“习惯了而已。”宿岛宜被她逗笑：“不过偶尔也会放纵一下，比如吃块黑巧或者喝杯咖啡。”

　　两人端着盘子找到一张靠窗的座位坐下，一边吃一边聊，话题从饮食习惯慢慢转到了日常生活。窗外是繁华的街道，霓虹灯闪烁，行人匆匆而过，而餐厅内却是一片温馨的氛围。
　　“有一次，一个小男孩来看牙，死活不肯张嘴，哭得惊天动地。”宿岛宜笑着说：“后来我灵机一动，跟他说，如果他乖乖配合，我就送他一颗‘勇敢之星’。”
　　“那是什么？”唐花棉好奇地问。
　　“就是这个。”宿岛宜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银色徽章，上面刻着一颗星星：“今天你成功让店老板为他的不专业负责，为了你的勇敢，也奖励你一颗。”
　　唐花棉眼睛一亮，接过徽章，瞬间被上面亮晶晶的细闪吸引，正打算说什么，手机一震，是公司老板发来的短信：“接到消息，天使轮投资方反悔了，我需要更多的备用资金。”隔着屏幕，唐花棉几乎能想象到潘总那张精致又不失忧愁的脸。她所工作的互联网公司是一家新秀企业，创始人和合作方都是清一色的女孩，从筹备到拉人再到壮大，都是潘总一手带过来的，如今的公司说是潘总的亲生孩子一点都不为过。
　　尽管潘总身边有技术巨佬齐云齐总，和市场部怼王安然安总坐镇，公司的现金流目前一切稳健，但潘总的目标是冲着上市去的，投资方出了问题，必然会影响后续的规划。唐花棉表情很是严肃，她想了一下，默默回复：“今晚我把‘her mood’业务线的宣传方案整理一下，明天发你最终定稿。”
　　“发生什么事了？”见唐花棉那边的情绪压抑下去，宿岛宜关心道。
　　唐花棉捏着银色徽章，冲对方扬起一个甜美的笑容：“是公司那边，今晚我得加班，等等我就不送你了。”
　　“你……”宿岛宜心里有些担忧：“没关系吗？”
　　“放心，我不会和自己的前途过不去。”唐花棉说完，带着宿岛宜给的小星星，匆匆告了别。

　　回到家，唐花棉把外套和包包往沙发上一甩，本想先给大门改个密码，但转念一想，宿医生老老实实陪护了一晚上，既没趁人之危，也没做出什么逾越的举动，还算是可靠。自己一个人在这座城市打拼，万一哪天撑不住了，父母来不及赶路，还有一个人能收个尸，也算好事。
　　胡思乱想完，她把电脑搬了过来，坐在茶几旁，突然觉得少了什么东西。她打开冰箱，往原来橡皮糖的位置一模，竟然摸到一把生菜，几颗西红柿。
　　“这些都是你买的？”唐花棉被满冰箱的蔬菜惊愕到，立马拍了个照片，发给宿岛宜：“原来的东西呢？？”
　　屈甜的爸妈还在岗位上加班，宿岛宜此时正在给小姑娘念睡前故事，收到唐花棉的消息，他回复道：“黏牙糖、橡皮糖和口香糖我拿走了，就当抵了菜钱，剩下的薄荷糖和棒棒糖在冷藏室第一层。你的后槽牙上面有黑线，需要控制糖分摄入量，如果牙龋深入牙髓，伤到牙神经，就得继续根管治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