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纸兑医嘱》邹茗

2、波板糖

　　唐花棉蜷缩在沙发上，手里攥着之前从眼科拿到的验光单和试镜数据，茶几上摆着一副眼镜，镜片包装随意地摊在旁边，像是两方质量与宣传严重不符的煎饼。而镜片包装上面的数据和医院给出的数据完全不同。
　　宿岛宜开的止痛药很管用，牙疼已经缓解了不少，但她的头却开始发晕，眼前的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她记得心理医生曾说过，氟西汀可以和泰诺同吃，但她没想到，低落的情绪会来得如此汹涌。唐花棉闭了闭眼，把眼科的数据单往茶几上一丢，伸手去够氟西汀的小白药瓶，可手上控制不住地抖动，她刚打开盖子，就不小心将药片洒了一地。

　　她颤抖着摸出手机，通讯录里只有寥寥几个名字，这个忙着照顾刚出生的孩子，夫妻两个天天熬夜哄小孩，黑眼圈比熊猫还重。那个这几天要订婚，下午刚和她吐槽不知道谁顺走了她的三金，已经报警了。还有一个倒是单身，却刚加班完，发了一条控诉资本家的朋友圈。唐花棉想了想，算了，大家过得都不容易，何必给她们添麻烦呢。可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继续往下滑，停在自己心理医生的名字上。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她手臂一软，却摸到了地毯上的一颗药。她不禁苦笑，原来不用别人帮忙也能摸到药片，那消息都发过去了，这算什么？她眼里滚落一大颗泪，哽咽着把药片塞进嘴里，和着口水吞掉。自己不过是和他萍水相逢的普通病人，凭什么打扰他的生活？她一阵手忙脚乱，想要撤回那条消息，却发现已经超过了两分钟。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却是宿岛宜打来的电话。铃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像是一声声催命的符咒。想起他安慰时温和的声音，工作时专注的眼神，她不禁开始回味对方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甜香。那是什么味道？早知道就问问他喷的什么香水，用的什么洗衣液了，自己也买一瓶，现在就不用因为药片洒了一地，没力气去收拾而想哭了。
　　她把手机屏幕扣过去，脸埋进枕头里，在沙发上蜷缩得更紧了。不要接，不能接，她没有多余的能力支付对方跑腿费和加班费。

　　胡思乱想间，手机铃声停了，房间里重新陷入死寂。唐花棉抬起头，看着洒落一地的药片，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把这些都吃下去，是不是就能变成正常人？”她愣神间，手机又响了，这次是视频通话的请求。
　　唐花棉本想继续装作没看见，但手软软一摆，指尖无意间触碰了接通，宿岛宜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她眼神登时飘忽，石化了几秒。他似乎是在夜跑，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金丝眼镜微微滑落。
　　“唐小姐……”他的声音有些喘：“我马上到你家楼下了。”
　　“不要……”唐花棉下意识拒绝，却发现自己已经泣不成声，医院有自己的姓名住址资料，宿岛宜能直奔她家并不意外，只是她又要亏欠别人了，这种情绪压得她喘不上气。
　　“听话。”宿岛宜的声音依然温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我进电梯了。”
　　唐花棉哽咽：“可我没力气给你开门……”这不是借口，是实话，她的眼前现在一片天旋地转，好像置身潜艇内部，海水正在倾盆暴雨中汹涌澎湃。光是坐起来就很费劲，更别说下地走路。
　　门口传来电梯到站的叮当声，屏幕上宿岛宜身后的画面变得熟悉，他温和地说：“乖，告诉我密码。”

　　说完密码，电话那头传来按键的轻微声响，随后门锁“咔哒”一声打开，宿岛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唐花棉的心跳陡然加快，她下意识地想要坐直身体，却发现自己的四肢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宿岛宜的身影由远及近，在唐花棉的眼里，他和地板的画面却是一点点扭曲，好像要变成四周向中心辐合的波板棒棒糖。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运动外套，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他的手里还拿着手机，屏幕上的画面正是她蜷缩在沙发上的样子。
　　“唐小姐。”他快步走到她身边，蹲下身，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扫过：“你感觉怎么样？”
　　唐花棉想要回答，可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一声哽咽。她的视线模糊，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滴在沙发扶手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宿岛宜皱了皱眉，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上。他的手指微凉，却让她感到一丝安心。
　　“你吃了多少药？”他的声音依然温和，却带着一丝严肃。唐花棉眼泪掉得更凶了：“一颗泰诺……一颗……氟西汀。”
　　是正常用量，宿岛宜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怕，我在这里。”他站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一瓶温热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她：“先喝点水，慢慢来。”
　　唐花棉接过水瓶，手指微微发抖，水洒了一些在她的衣服上。宿岛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接过水瓶，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吸管放到瓶中，轻轻扶住她的后颈，避免她由于晕眩而呛到。
　　“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一个人待着。”他低声说，唐花棉喝够了水，松开吸管摇摇头，声音虚弱：“不用了……我没事……已经够麻烦你了……”
　　宿岛宜没有理会她的拒绝，直接拨通了电话：“喂，是我，她刚吃了药，没过量，也没有自残倾向……”电话对面的声音很熟悉，似乎是自己的心理医生，唐花棉闭着眼睛，慢慢听不懂他们在交流什么，只觉得氟西汀似乎开始起效，晕眩下的脑袋萌生了一些平静和睡意。
　　挂断电话后，宿岛宜低头看向唐花棉，见她闭着眼睛没有别的反应，他稍稍放心下来，将毛毯盖在她身上，开始收拾散落一地的药片。
　　唐花棉融化一样陷在沙发里，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画面像是被水浸湿的油画，色彩混杂在一起，拼命往螺旋的形状扭曲。宿岛宜的气息忽近忽远，那股淡淡的甜香再次萦绕在她的鼻尖。
　　“宿医生……”她喃喃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甜甜的……”
　　听到唐花棉糯糯的声音，宿岛宜愣了一下，随即轻笑：“我昨天陪小侄女完成幼儿园布置的作业，可能是烤棉花糖的味道还没散。”说着，他把药片尽数码在一起，放到茶几上，和唐花棉的眼镜验光单放在一起。
　　哦，怪不得她这么喜欢这股味道，她最喜欢把棉花糖的外壳烤得脆黄，然后和中间融化的部分一起吃。唐花棉闭着眼睛，强忍着干呕的冲动，声音细若蚊蝇：“你……”
　　宿岛宜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柔声道：“今天理应是你的心理医生过来，但他另一个病患因为难受，同时吃了过量的不同品类的药物。患者家属把电话打到他这里，他去患者家里核查药物明细了。我刚好没事，就帮他分担一下工作。”
　　听他这么说，唐花棉心里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是心理医生欠了他人情，自己只是他们需要重点看护的业绩。这样就属于公事，自有医院补助，她就不用额外负责宿医生的加班陪护费了。精神压力一小，唐花棉的意识逐渐沉入黑暗，只记得自己最后听到的，是宿岛宜温柔的声音：“睡吧，我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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