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清晨与黄昏致敬》水无味

36、对决

　　卡丁·拉班所擅长的催眠术，附带致死诅咒。

　　一个能力平平的半恶魔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肯定有奥尔特插手解除诅咒的缘故，不通魔法的狄娜必死无疑。

　　而且会死成一滩不成人形的残渣……奥尔特所描述的惨状还历历在目，亚恒又急又怒地吼道：“你只会这一招吗？！”

　　“催眠效果和催眠者的意志力有关，公主应该能抵抗一会……奥尔特、安德鲁和我留下牵制敌人，王子殿下，能请您与亚恒先生和加莱提亚女士一起支援狄娜公主吗？”

　　珂依伯认真地说，“我知道，初次见面就要求您合作有些强人所难……但事急从权，信任是共赢的基础，彼此配合得当的话，这股力量就会发挥出成倍的效果。”

　　亚恒深吸几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对……一个人终难成事，只要能救狄娜，我任凭差遣。”

　　加莱提亚半蹲起身道：“瑟琳娜这边也无大碍了。”

　　刚醒过来不适合沉睡太久，亚恒和加莱提亚商量过，一结束晶蓝回声就入梦唤醒瑟琳娜。矛盾涉及人族王室和高阶血族，清醒的瑟琳娜尚有自保的能力，是去是留由她自己决定。

　　“她是你们的同伴，亦是我的亲姐姐，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格威冷冷地说，“既然提了合作，想必诸位已经有了计划吧？”

　　几人作困兽斗的时候，卡丁·拉班一边观察着结界里的他们，一边暗自分析棱镜旋转的速率。

　　光明和晶蓝一刻不停地共鸣着，根据晶蓝魔力传递的快慢，他猜测棱镜的对面也有人在处理这个接口。

　　墙壁上的火焰和棱镜有某种呼应，他找不出规律，但是穿插进去而不破坏其自洽性还是做得到的。

　　有半恶魔的光明魔力将地狱显影出来，只需随着二者的魔力变化调整晶蓝回声的频率，就可以化有形为无形，融入地狱的呼吸和脉动之中，继而成功打开两个世界的通道。

　　晶蓝回声还是奥尔特从他这偷学过去的，他用起来得心应手。

　　卡丁·拉班拿银链仔仔细细地捆在了扎凯厄斯的手脚关节处，把人收进了特制的储物袋中随口道：“好了，别生气了，过会儿就带你回家。”

　　大致估算了时间，他手腕下压，加大了倾注在结界上的血魔力强度，“威克啊威克，你果然是个有主见的新生代血族，单就终结血族永生命运的魄力就比其他五代、六代强太多了。”

　　卡丁·拉班的背后展开尖锐的蝠翼，打在墙上的影子犹如罗刹恶鬼，数不清的蝙蝠自阴影中飞出，把影子平台及上方的结界围得密不透风。

　　“我知道，饥饿很不好受，你想寻求突破再合理不过。但长久以来，你为尘世做牛做马，受神祇摆弄不休，这样的‘伟大’是你想要的吗？”

　　“……血肉终将消弭，生死不过是某个阶段，唯灵魂脱胎方得永恒。这不是虚无，而是物种存在的最稳定的形式，来吧，加入我的国度，认清真正能帮到你的同类，你还有回头路可走。”

　　声音有种特别的魔力，情不自禁地就被代入到他的语境里，听得人昏昏沉沉，大脑一旦试图遏制就会泛起针扎的疼痛。

　　眷属持续消耗他们的战力，喋喋不休的催眠则附带致死诅咒，卡丁·拉班是想兵不血刃解决战斗。

　　万幸的是，他们对奥尔特有着绝对信任，淡紫色的结界弹开了绝大部分的精神冲击，算上诅咒生效的时间，他们还没有完全落败。

　　等待不会换来胜利，他们必须商量反击的对策。

　　狄娜下放了部分军事指挥权，零点一到，数万英卫骑士会强势接管彭特宫，希弗尔大教堂则联合魔法师协会布下天罗地网，绝不让卡丁·拉班逃走，与此同时，大魔法师们将与伊丝缇大森林建立一道道屏障，保护民众的安全。

　　这是时间紧迫下能做出的最稳妥的安排，不过奥尔特确实没想到狄娜会撞上卡丁·拉班，甚至危及生命。

　　这是他作为决策者的失误，再加上自己也受了伤，奥尔特不得不放弃正面攻击的方式，转变对敌思路。

　　目前最迫切的两件事，一是分派人员救治狄娜，二是击败卡丁·拉班，不能让他控制地狱唯一的入口。

　　可难点在于，保护同伴们的同时掩护加莱提亚等人离开。

　　结界外的阻拦太多，有强腐蚀的血液流、有眼冒红光的吸血蝙蝠，还有个会飞的四阶血族，要想让几个战斗能力薄弱的魔法师突破重围，就得创造个更加坚固的防护罩，将其一举送到楼梯附近，用反向推力弹射上松石厅。

　　珂依伯有过和高阶血族战斗的经历，无论是阿基拉还是怀雅特·塔尔贝格，身上都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傲慢和自信。

　　率先攻击意味着急切更甚，那是狼狈的、不优雅的体现，他们自认有实力将猎物玩弄于鼓掌之中，因此不会急着出手，而是有收有放地拉扯猎物的喘息余地，直至对方彻底绝望或是自己耐心耗尽。

　　有了持续消耗他们的手段，卡丁·拉班已经不知不觉转移到幕后了，如果这时候以新鲜血液作为诱饵，兴许能撕开那伪善的假面，激起他对血液的渴望，露出更多破绽，增大掩护同伴的成功率。

　　光刃滑到掌心，他却犹豫了。

　　闻到血腥味的血族，到底是放松警惕还是兴致高昂就很难说了，奥尔特肯定厌恶至极，而他也觉得，好像不至于此。

　　“珂伊伯，你的身边不只有你。”奥尔特盯着他，“这不是孤注一掷的豪赌，我们还有很多选择。”

　　曾经把自己关进艾温庄园的人……主动想起了同伴？

　　奥尔特眉心微动，顿了片刻才继续安排道：“卡丁·拉班擅长空间法阵，我会解决蝙蝠和血柱，同时保护你的安全，你的任务是近身追击，不让他有喘息的机会。”

　　亚恒擦了擦热汗，立刻忙活起来：“我可以催生藤蔓，编织一个能容纳三人的藤笼，加莱提亚女士，请您助我加固。”

　　蝠潮的惨烈回忆涌上心头，安德鲁被恶臭的血腥味熏得面如土色，三下五除二地从身上那堆花里胡哨的饰品里拆下来几个，做了个简易的铃铛。

　　他对其施加了一道简单的法术，随后轻轻晃了晃，又钝又闷的铃声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竟然缓解了不少刺痛感。

　　珂依伯听着耳熟，原来是一年前在克里克镇的蝠潮里死记硬背下来的“醒神术”。

　　有媒介增强效果，确实比当初磕磕巴巴的法咒强上太多。

　　蝠潮、生死之战……过去与现在何其相似，他忽然深刻地感受到“改变”的力量，一种由人与人、种族与种族互相织造的熠熠生辉的情谊，让他挺直了脊背，站稳了脚跟，像个战士那样拿起了武器。

　　勠力同心的当下，拧成一股劲的麻绳比什么牺牲都好使。指向弱者、造成牺牲的刀刃已经违背了“守护”的本质，他的锋芒应该指向敌人。

　　这时，瑟琳娜悠悠转醒，龙瞳锁定了半空中的吸血鬼：“噢，你们好像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麻烦是有，不过完全可以避免。”卡丁·拉班不那么礼貌回应道，“识时务的话，您犯不上这个节骨眼上和我作对。”

　　龙族和血族无冤无仇，犯不上你死我活。况且瑟琳娜和肯弗伦王室有仇在先，当务之急是返回龙谷修养，就算记着和诺勒·诺克斯的约定，一条几乎被抽干了魔力供养禁魔结界的龙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破解了禁魔结界的他占尽优势，为了保险起见，他带的还是洛什城眷属里的精锐，按理说万事俱备，心态应当趋于稳定，可是他总觉得莫名焦躁。

　　瞧着不堪一击的结界却久攻不下，棱镜那边的共鸣也出现了失误——疑似地狱的某个存在更快、更精准地调控着旋转的参数，换而言之，会比他更先掌握棱镜。

　　恶魔是怎样繁衍的、社会是怎样维持的，他不感兴趣，不过几百年都没征服扎凯厄斯，这个种族是块难啃的硬骨，正面对上显然不明智，迂回着蚕食便可逐步吞并。

　　从过往经验看，尘世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对新生的期待都源于未知，新旧交替、历史轮回，所谓生命循环实际上是造物主分割的片段所杂糅出的组合，他们是琐碎的、混乱的，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坍塌，经不起时间的打磨。

　　半生半死的灵魂即为不灭，依托于生命循环的血肉之躯会被新的时代更迭淘汰，他将建立新的规则和新的文明，维持两个宿命对决的种族在争斗与繁衍中达成的动态平衡。

　　他将掀翻旧神的统治，缔造稳固而长远发展的新世界。

　　只是没想到地狱被封存了几千年，还在试图打破棱镜，如果有恶魔阻拦，他不会手软，计划赶不上变化，难保那名未知的恶魔还有什么后手，眼前的麻烦必须尽快解决。

　　卡丁·拉班命令眷属列阵待命，等结界一破就冲散他们的阵型，再逐个击破。

　　负隅顽抗！

　　狰狞的蝠翼猛然扇动，裹挟着浓烈的杀机和恶意向前冲去，卡丁·拉班振臂一扬，无数的血柱合并成一柄锋利无双的血刃，两侧的血海咆哮出了海啸的气势，仿佛顷刻间就能斩开那枚布满裂痕的淡紫色圆弧结界，将这群蝼蚁斩落深渊！

　　红色、视线所到之处尽是红色，猎物的血会将这无边无际的红色染得更加鲜艳，在血魔法最盛的时刻，数百只蝙蝠眷属的眼睛红光连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竟然遮蔽了跃动不歇的火焰壁影！

　　重击之下似有清脆的碎裂声传来，卡丁·拉班闭上眼睛，既没有因杀戮产生快感，也不对生命的逝去感到惋惜。

　　他其实并不在意这群人的死活。

　　看似彬彬有礼的言辞和深度的漠然挂钩，从这张脸上找不到任何喜悲，像一个真正的冷血动物，抛却复杂的七情六欲，只保留最基本的反应。

　　唯一能引起情绪波动大概是利益缺失的遗憾，送给威克子爵的评价仅剩愚蠢，不能为他所用的旗子，才能再出众也不过是敌人备选罢了。

　　还没等继续发表感言，不该出现的强烈白光就穿透薄薄的眼皮照了过来。

　　在近似太阳的光球照耀下，凌风破空的剑意来得如此之快，多年的危机感应使他立刻抬手，弹开了几乎扎进心脏的纤长光剑！

　　都说人类是最坚韧的种族，只要没有覆灭，一点春风都能焕发新生。

　　融合了恶魔血脉的人类和印象中的两族都不一样，中了诅咒还在活蹦乱跳，让他愈发看不透了。

　　经由大魔法师附魔的光剑散发着死灵生物最厌恶的气息，卡丁·拉班一边拉开距离，一边指挥眷属缩小包围圈，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威克教得不错，但你的剑技要想声东击西还差了点火候，你杀不死我的。”

　　“我没猜错的话，你强行掠夺了扎凯厄斯的晶蓝魔力改造自身吧！”

　　过去的几百年里，扎凯厄斯一定尝试过自救，但看结局就知道，他失败了。

　　珂伊伯用力甩出手中剑，用附着的精神力共鸣着血网间隙的火焰，纯金色的长剑渐渐透出一抹晶蓝，蓝金的光辉在回到主人手里时嗡鸣不止，威慑力和刚才不可同日而语！

　　它是那么灼热，拖着的尾焰扭曲了空间，厚重的猩红显得黯然失色，甚至隐约能嗅到魔力撕扯对抗的焦臭味。

　　不间断地练习加上实战的淬炼，珂伊伯的剑术有了长足的进步，他意识到，自己的体能支撑不了多久高爆发战斗，于是放弃了一直以来不要命的勇莽策略，以灵巧高效的游击为主要进攻方式，竟能和卡丁·拉班打得有来有回。

　　他确实更适合这种侧重脑力的技巧，不管敌人如何走位，蓝金的长剑都紧紧黏在对方身侧，主打不致命、却也不放过，把卡丁·拉班恶心得面色微沉。

　　目的性太明显，老谋深算的吸血鬼怎么可能没识破？几次试探过后，卡丁·拉班故意卖了个破绽，利用假动作骗了珂伊伯出招，接着瞬移至背，从各方向飞出流体血液勒紧了珂依伯的脖子。

　　卡丁·拉班拽着血链，冷静地评价道：“求生欲确实很强，不过有时候也得看运气。”

　　“奢求命运的眷顾本就不现实，我比较相信人力！”

　　被绞紧束缚的黑发人类闪烁片刻，变成了一道半透明的影子，警觉的吸血鬼瞬间化形成蝙蝠，这才堪堪躲过了左侧蓝金烈焰的竖劈。

　　不用想都知道，是冰影之龙提供了帮助。

　　“同样活了近千年，我以为龙族也懂得审时度势。”

　　卡丁·拉班倒不是很意外，“受了晶蓝魔力的影响，所以变得不理智了吗？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希望你不会后悔。”

　　此时此刻，后悔是最没用的想法。

　　光照天生克制死灵生物，优势方被环境扭转，蝙蝠眷属或多或少地出现了不适。
　　巨型光球照亮了封闭空间的大部分角落，眷属们的尖牙利齿清晰可见，包围阵型的薄弱处自然也逃不过预言家的眼睛。

　　不擅长战斗的安德鲁游走于平台上，简易的铃铛和晶蓝壁影竟然建立了微妙的联结，他更加静下了心，以铃声为同伴们指明攻击方向。

　　光明所到之处，黑暗无所遁形。

　　格威默念着忒弥卡希尔刻下的圣言，先前亚恒埋下的“种子”有了用武之地，稍加改造这个间接媒介，便可临时借用亚恒和加莱提亚的魔力施展光明球术。

　　头顶的强腐蚀性血液不知何时停息了，解决的方法更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魔法不是尘世的全部，这点在禁魔等级很高的仰恩城得到了充分体现。

　　东南方帕里苏卡洲的一些炼金术师在两百多年前的一次文化大交流中迁居至修维娅大陆，渐渐将这门结合了自然哲学与化学的新技术传播开来，成为了很多既没有魔法天赋、也无法从事体力劳动的普通人的谋生之道。

　　如今仰恩城内就有一条炼金通巷，凌晨时分，奥尔特曾去大量收购了某类烟粉药物。

　　它们很轻、易挥发，而且反应速度很快，常被用来清理污染扩散或魔力滞留的残局，因其炼制困难、原料昂贵，寻常人想买还不一定有门路，也就奥尔特家底够厚，几乎把市面上流出的烟粉药物买空了。

　　针对卡丁·拉班的特别手段，自然多多益善。

　　黄绿色的细小颗粒飞散在空中，和腐蚀性血液相遇的刹那便吸附上去，膨胀了一圈，凝结成团子似的胶状物，黏合成一层一层的疏密网，借由浮空术挡在众人头顶，不让腥臭的液体渗透分毫。

　　网的结构同样可以拦住排好阵型的蝙蝠眷属，腾出众人的活动范围。

　　血族根本意识不到自身的陈腐，招式千百年不变，思维模式也照旧，有心设计的话能找到很多拆招的方法。

　　奥尔特有时觉得荒谬，为什么他们有着那么无懈可击的自信，如此残忍地虐杀猎物也不担心被报复，难道他们认为，“永生”就能弥补所有实力上的、生理上的缺陷吗？

　　从前或许是，但以后就不是了。

　　明牌站队的瑟琳娜和格威达成了精神共识，根据光球的光照变化，他们已经找好了能投影到楼梯上的最佳角度。

　　加莱提亚女士郑重地说：“待公主脱险，我会马上赶来。”

　　说罢，众人耳畔响起悠长的龙啸，藤笼隐没在了光芒的死角，墙壁上的晶蓝色焰影活了过来，一簇簇烧得愈发旺盛，仿佛柔软流动的蔓草，托举着一枚圆球移至旋转楼梯。

　　这便是龙族独有的能超越空间限制的至强绝技——影之跃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