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姻缘》扶雪雪

84、星眼

　　“谁？”

　　“是我！是我呀！”

　　这女声凄怆恍然，说不到几个字便是一阵哽咽，早已没了平日的张扬。谈多喜定了定神，疑惑地道：“商，商尤芙？”

　　听他喊出自己的名字，不知为何，商尤芙悲从中来，哭泣声又大了些：“呜呜、谈多喜，求你帮我！”

　　“你也有求我的一天，稀奇得很。”谈多喜将玉佩攥在手里，语气嘲弄，“当初捡到这古玉，还真是捡到宝了。”

　　转念想起冼莣的惨状，又咬牙切齿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劝你老实说来，否则别怪我把你捏碎!”

　　“难道——难道你也信了荀日道的说辞，以为是我修行遇阻杀夫证道？”

　　“此话怎讲？”

　　既然正好遇到当事人，他绝不可能只信荀日道的一面之词，这么说只是逼她快些道出事实罢了。

　　商尤芙恨极怒极，抽噎一声后，愤声道：“这老毒物修习禁术遭到反噬，便动了吸人修为、吞噬魂魄的邪念，今日阿莣来接我，便着了他的道。”

　　“为防事情败露，他杀我夫君，还要灭我的口替他顶罪，好叫人以为是夫妻争斗，两败俱伤，若不是阿莣拼全力保我，我早就死透了！”

　　邪术？堂堂仙盟之主，为何要冒险修习邪术？又是为何，要挑选这对新人下手呢？

　　谈多喜紧抿着唇，表情严肃，显然还未完全消化这一事实，脸上将信将疑。

　　“你也听到了——说什么替阿莣将养元婴，怕是养着养着，我夫君连残魂都不剩了！”提及这里，商尤芙又惊又忧，“怎么办，到底怎么办才好……”

　　向来蛮横惯了的人，一旦突逢大难，情绪难免失控，她哭声连绵、焦躁不已，直带得所附身的玉佩跟着在掌心抖动。

　　玉佩上挂着谢来芳赠与的半道神识，确实是个护魂隐匿的好去处，荀日道目光毒辣，应感觉到异样，精准扫了过来，却并没有发现。

　　串联起方才的细节，谈多喜叹一口气，心中已经隐隐偏向商尤芙。

　　“谈多喜，从前针对你，千般万般都是我不好，我向你赔罪。”

　　“可是如今，我求求你，求你务必助我将阿莣救出来，哪怕魂飞魄散我也要报这血仇！那老毒物狡诈之极，商家人尽数受他哄骗，我还能指望谁呢？”

　　“你先别急，我……”

　　不对劲。

　　有人在跟踪他！

　　谈多喜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拿食指抵在唇边一“嘘”，对方立时变得安静。

　　荒郊野岭，夜降星沉。

　　沙砾浮散的土路边，不见坟茔，却插着三根燃得上好的香，阴风“哗啦啦”刮起，纸钱飘得处处皆是，一位妇人手持矩尺站在前方，挡住去路。

　　她面容沧桑、神情阴冷，眼里虽有疲态，更多的却是憎恨与嫌恶。

　　谈多喜吃一惊，不禁向后退了半步，问：“你是哪位？”

　　女人听闻，怒气收敛不住：“好个绝情又下作的魅，下三滥的东西！若我儿死前你肯来看上一眼，怎会不知我是谁？”

　　“嗬，你是商尤良的母亲？我看着不像啊。你长得不如何，料也生不出他那样的皮囊，儿子必定不是什么好笋。”莫名其妙受这人一通辱骂、苛责，他不甘示弱，强势回嘴。

　　“好，好，小娼妇，你果然忘干净了！少打嘴仗，你恃美色行凶，害死长业，落到我手里，最轻也是拿命来抵。”

　　女人正是耿长业的生母小崔氏。商、冼两家婚礼她也在场，出了变故后先行离开，碰巧发现谈多喜鬼祟的行迹，便燃了线香一路跟踪。

　　“不过——”

　　小崔氏话锋一顿，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方锦帕，森然冷笑：“临死之前，我还是大发慈悲，让你看看你娘的遗物。”

　　帕子抖动，接连落下三根细长苍白的人指，谈多喜瞳孔骤缩，惊叫道：“你把我娘怎么了！把她怎么了？”

　　“方才那股子伶牙俐齿的劲儿呢？哈哈哈，我不过斩了几根手指下来，你就心疼成这样，要是知道她被我剁成了肉泥，还不得疯掉？”小崔氏讶异挑眉，语带快意。

　　“我要杀了你！”

　　且听话落，霎时金光侵袭，金臂环放大数倍，急冲而来，女人拿矩尺一挑，轻松揭过，下一刻杀招又至，一双巧手连结恶咒，朝着她胸前背后，只可惜身手嫩了些，小崔氏避开得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给我死给我死全都给我死！”

　　“小辈猖狂。”

　　“砰、砰！”

　　矩尺挑起圆环，双环冲天，立即合二为一，全力压下，那灵活多变、可长可短的尺子，一伸一缩，不仅结下抵御法阵，另一端撞开谈多喜的手，尺尾重重打在他胸口！

　　“噗——”

　　他踉跄倒退，硬生生喷出一口血，唇边血珠流连，落到衣襟，徒增艳色，又蹙眉捂着胸腹，愈添几分靡靡之态，彷佛是那散在雪里的红梅，香消玉色残。

　　从曳雪尘元阳里得到的好处，竟这么快就耗尽了，对上这女人，自己哪里会是对手。

　　谈多喜苦笑一声，倔性上头，强召回法器，欲殊死一搏，又拼力抵抗十几个回合后，视线叠影重重，动作越来越散漫。

　　小崔氏冷冷瞪着他，周身灵力依旧大盛：“既然长业那么喜欢你，不如在你死后，与他配个阴婚，倒也算得圆满。”

　　“安心上路罢。”

　　“咻——”

　　矩尺穿腹而过。

　　谈多喜先是呆站在原地，随后如一只被提着线的风筝，伶仃摇曳，几欲倾倒。下一瞬，又如离魂而去的鬼魅，轻飘飘窜到小崔氏身前，檀口一吐，毒液喷涌！

　　“你想得美。”

　　“哈哈哈哈哈哈……”

　　腹中藏蛇，兵行险招，小崔氏捂眼狂叫。她虽双目已渺，到底是高阶修士，恼羞成怒之下，一把扼住谈多喜的脖颈，忍无可忍要将其捏断。

　　却听“叮铃铃”“叮铃铃”几声，漫天红线如雨，洒落铜钱数枚，宝蓝色的疾光后，身姿敏捷的少年施下移形换影术，迅速将人捞了出来！

　　“辰宿濯身，坤位凝神，定！”紫微斗术里的巨门暗滞诀。

　　“事不宜迟，谈多喜，我带你走。”

　　蔺开阳召出飞舟，紧抱他在怀，怀中人痛哭流涕，喊叫不止。

　　无处奔逃，只得一路往南。那一声声“娘亲”的叫喊，隔着凛凛风声呼啸，隔着逃入南疆后的漫天毒瘴，渐隐渐朦胧。

　　……

　　南疆多密林，林中有雾，湿冷彻骨，一张口便可闻到夹杂在里面的，腐叶枯根的味道。

　　追兵来得又急又快，二人不舍昼夜地赶路，等一头扎进这方黑漆漆的山林，方觉身后再无人迹。

　　谈多喜被轻轻放倒在树根底下，虽双眼紧闭，意识昏沉，一只手却牢牢捂着腹部，不肯撒开。

　　蔺开阳收好飞舟，抹掉额头上的汗水，这便蹲下来，缓慢挪动他的手，把血洞里面洇透的符箓扯下——矩尺上施了恶诅，止血困难，之前只得先将就着，以此招减缓伤势。

　　谈多喜的情况不见好转，蔺开阳不是医修，半点法子也没有，只能干着急，恰在这时，玉佩里一个女声开了口：

　　“辛卯草混着石蜡草，可医治恶诅。”

　　“你……”

　　商尤芙“啧”他道：“少废话，快去找！”

　　“辛卯草我听说过，可石蜡草又是什么东西？”

　　“笨，石蜡草不就是你们琼海人拜月神娘娘常用的月见草吗？长在腐根湿处，很好找的。”从冼莣那里耳濡目染，她也会一丁点岐黄之术。

　　蔺开阳不敢耽搁，轻轻探了探昏睡之人的额头，立即抽身离去，不一会儿取了灵草回来，粗粗研磨捣碎，这便解开谈多喜的衣带，好敷在伤处。

　　痛苦闷哼一声，他眉峰一撇，费力地掀开眼皮，猛然记起自己如今受了重伤在逃命，脸皱成了团儿。

　　少年抹开那紧锁的眉，不熟练地安慰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阿喜。”

　　他喊得这下声音小小的。

　　谈多喜目中一顿。然后，他抬起头，气色虚弱的脸上扯出浅浅的笑，问：“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巧，你及时救下了我呢？”

　　啊。别说是被提问的人了，就是说话的人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问出这么个问题。

　　只见，眼前的蔺开阳，从前机敏却十分自我的少年，停下敷药的动作，苦恼地挠了挠头，半晌沉默不语。

　　就在谈多喜垂下眼睛，以为不会得到答案时，他却说：“星星是我的眼睛，有它们替我看着你，我自然知道你在哪里。”

　　其实……其实只是凑巧。可是谁又不能保证，一切的因缘巧合，都是上天自有安排呢？

　　他从前赶不上，而今赶上了而已。

　　“是么？”

　　谈多喜淡淡的语调里，藏着满腹心事。

　　将伤痛忽略，将心事隐藏，又将残泪擦干，等做完这一切，在蔺开阳撕下衣摆包扎完毕后，他抱着少年的手，靠在那如今唯一可倚靠的肩膀，平静地唤道：

　　“小蔺。”

　　“额，干、干嘛突然这样叫我。”

　　“不可以吗？”

　　“可以。唉，但是，不过、啊我是说，你先休息吧，还是少说话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