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之后》盼剑言

5、黑塔

　　江碧春正在门口等苏稔，见他到了，微微躬身：“审判长，人都在里面了。”
　　苏稔微不可察地一点头，迈步走了进去：“别让无关人员进来捣乱。”
　　江碧春心下明了，特指裴若。

　　还没进入审讯室，就能听见里面传出的骂声。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这些现在已经能随便抓人了吗？”

　　苏稔看着眼前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愤愤不平地骂人，听着身边人对他的介绍。

　　“宋钦贸，一个月前麦克尔教授死前，曾参与抢救，见证了麦克尔教授死亡，并且听到麦克尔教授说RC药剂被转移到327研究所。”
　　参与了抢救，看来这很有可能。

　　苏稔走进审讯室，在宋钦贸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宋钦贸盯着开门进来的人，男人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衬衫，扣子扣到了最上面的那一颗，黑色的西装长裤和皮鞋，把他的肌肤尽数遮掩，只露出了一点纤细的脖颈。
　　和身后站着高大的觉醒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男人在椅子上坐好，才开始看向对面的人。
　　“你好，宋钦贸教授。”

　　宋钦贸同样盯着眼前的人：“你不是南海基地的觉醒者，你是谁？”
　　苏稔直视他的眼睛：“宋教授，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南海基地的觉醒者？”
　　苏稔进来后，从头至尾并未向他自我介绍。

　　“你好，宋教授。我是陇右基地的审判长，苏稔。”

　　宋钦贸的脸上露出一丝讥笑，向后一靠：“南海基地的觉醒者现在这么弱了吗，问点东西还要别的基地参与。”

　　苏稔的黑色皮鞋点地：“宋教授，上个星期里你有三天没有食物领取记录，能跟我说说你去了哪里吗？”

　　眼前的年轻人虽然一口一个“宋教授”，但言辞间没有丝毫的敬意。
　　宋钦贸突然问道：“你是觉醒者吗，什么等级的？”
　　苏稔皱眉，曲起手指在背后的玻璃上敲了敲。

　　不一会，就有一个觉醒者拿着个羊皮笔记本进来，递给苏稔。
　　苏稔接过打开，随意翻开一页说道，“ANA协会，能跟我说说这是个什么组织吗？”

　　宋钦贸见到本子的时候表情茫然，却在听到苏稔的问话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但他的双手都被面前的审讯桌制住，无法再做出更大的动作。
　　没一会，手腕上便满是充血的红痕。

　　宋钦贸的脸色涨红：“你在说什么？什么ANA协会。”
　　苏稔一直在观察他，见反应这么剧烈，有些意外。

　　这时，站在一旁的觉醒者给苏稔解释道：“ANA协会是南海基地里反对觉醒者的普通人组织起来的协会，里面的成员对于觉醒者的感官都不是很正向，都很抵制觉醒者。”

　　苏稔皱眉重复：“抵制觉醒者……”

　　看来给苏稔解释的觉醒者还是说得委婉了。

　　宋钦贸像疯了般大喊道：“人类几千年来的基因里，从没出现过觉醒者，所谓的觉醒者，不过是在末世里欺骗人类的谎言。你们都是怪物！怪物！”

　　苏稔把本子合上，手掌盖在本子的封面：“所以你就把RC药剂的事情透露给其他的组织，想以此报复南海基地的觉醒者？”

　　这说不通。

　　果然，宋钦贸一脸茫然：“什么……？”

　　苏稔低下头，继续翻开笔记本。他看的速度很快，也不在乎看不看得懂上面复杂冗长的化学试剂名称。

　　他只看一样东西——字迹。
　　但上面的字迹和“E先生”的字迹并不一样。

　　苏稔突然想起宋钦贸在看到这本笔记本的第一眼，脸上只有疑惑迷茫，只有听到他说ANA协会的时候才出现了情绪激动。

　　他站起身，走到宋钦贸面前把本子随意摊开其中一页，修长的手指在本子上点了点。

　　“这上面的字迹，是你的吗？”

　　此时宋钦贸已然逐渐冷静下来，低头看着苏稔递过来的笔记本：“不……不是我的字迹。是、有人诬陷我。这些都不是我写的。”

　　苏稔低头垂眼盯了他几秒，不知道在想什么。

　　审讯室唯一的灯光来源就在审讯桌的上方，是一盏功率不大的吊灯。

　　现下苏稔站在宋钦贸前面，挡住了大半的灯光，他的影子完全被照射下来，覆盖在宋钦贸的身上。恍然间给了宋钦贸一种，面前的年轻人会在不经意间化身成某种黑暗中可怕怪物的感觉。

　　随着苏稔的动作，吊灯的些许光线从苏稔乌黑的发丝间泄露下来。
　　苏稔把笔记本合上，没再说一句话，转身离开。

　　宋钦贸忽然觉得面前的年轻人或许是自己唯一的希望，朝他的背影喊道：“那三天、我被关在了‘外牢’，你可以去查。”

　　苏稔的脚步顿住，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向外走去。

　　才走到审讯所的门口，就看见裴若蹲在江碧春的脚边，无所事事地用手指在地上画圈。江碧春很成功地把裴若这个无关人员拦了下来。

　　“江碧春，去宋钦贸的办公室给我取一份他的手写报告。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江碧春有些惊讶，但没问什么，点点头走了。
　　苏稔低头，对着蹲在地上的人道：“裴若，你跟我走。”

　　他从陇右基地过来，只有江碧春和裴若两人可以用。在这个堪称陌生的南海基地里调查事情并不简单，还要避开南海基地负责人。
　　他心中的谜团像雪球，越滚越大，压得他要喘不过气来。

　　南海基地刚刚入秋，气温不算太低，但阵阵秋风还是偶尔会将人吹得一哆嗦。

　　黑塔守门的觉醒者无聊把玩着腰间配套的武器，同身边的觉醒者搭话：“向导什么时候才来，我见新进来的那个一直在砸墙，感觉快要疯了。”

　　同伴早已见怪不怪：“哪有这么快，像这种等级低的，肯定要等到最后才有向导愿意来给他们疏导。这才一天，等着吧，还没真疯呢。”

　　突然，一个金发的年轻男孩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守门的哨兵在空气中嗅到了一股清新的柠檬香味，忽然觉得身心都被安抚了。

　　是向导素。

　　低阶的哨兵天生对高阶的向导有信任感和依赖性。
　　哨兵把武器收起来，贪婪的嗅着随着男孩走近而愈发浓的向导素。

　　另一个同伴还稍微清醒一点，伸手拦住：“请出示一下相关文件。”
　　年轻男孩盯着他的眼睛，在他们身后出现了旁人看不见的精神触手，把两个哨兵的全身包裹、缠绕，直至拖进失智的深渊。

　　他们只能看见男孩最后的表情，眉眼间满是天真：“还要文件吗？”
　　两名哨兵还来不及回答，就已然陷入更深的沉睡。

　　男孩白皙的脸上是充满恶意的嘲弄，一只手摸到其中一人的腰后，想把他的武器拔出来。

　　“裴若，住手。”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裴若身后响起，裴若撇撇嘴，老实收了手。
　　“他们刚刚看到了我的脸，要是醒了跟负责人告状就知道是我干的了。”

　　苏稔跨步从两人倒在地上的身体跨过去：“那你可以消除他们的记忆，不用杀了他们。”
　　“消除记忆要耗费很多精神力的……”裴若默默补充。

　　苏稔没理他，往黑塔的深处走去。

　　每个人类基地都会有一座黑塔，用来关押精神力耗尽，临近崩溃的哨兵。这些哨兵被禁锢在黑塔中，独自承受着无尽的煎熬与痛苦，能将他们从这种看不见的精神地狱中解救出来的，只有向导。

　　黑塔的隔音很好，进到里面就只有风扇声和流水声，为哨兵们提供一个充满白噪音的环境。但同时，这里又那么与世隔绝，除了窗户外照进来的太阳光，黑塔里没有能提供光源的东西。

　　苏稔从一间间像是牢房的门前走过，鞋子在地上发出不大不小的音量，都被淹没在了风扇声之中。
　　塔顶巨大的风扇卷起气流，把苏稔的衣角上下吹动。

　　这些隔开的空间被一条狭窄的走道连接，只有感应灯在有人走过时发出微弱的灯光。

　　苏稔的精神力在不断地感受着每一扇门后哨兵的精神状况。
　　终于，他在一扇门后停了下来。

　　苏稔的双手不知何时带上了一双黑色的皮革手套，抬起手，手指触碰到门上的锁芯。
　　锁芯内便开始有嫩芽在不断抽枝发芽，细细密密的枝叶破坏了锁芯的结构。

　　“咔擦——”

　　锁开了。

　　门无声地在苏稔眼前向后滑动，还没能看清门内的情况，一道巨大的黑影便冲了上来。
　　苏稔抬起手，带着手套的手掌碰到了黑影的身体，轻轻向后一推。

　　无数的藤蔓把黑影卷起，扑到地上，但黑影的力量很大，把粗壮的藤蔓尽数扯烂撕碎。
　　黑影大吼一声，要把眼前的生命体全都给扯烂。

　　他的精神早已崩溃，可却没有向导愿意冒着危险来对他进行疏导。

　　他快要疯了。

　　苏稔看了看他的颈部，有一个金属材质的项圈，显示器上的橙色正在慢慢转变。
　　心下暗道不好。

　　下一秒——

　　金属项圈开始发出刺眼的红光，很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苏稔向后一蹬，连忙退出门外，升起无数粗壮的藤蔓堵在门口。

　　可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也退不了多远，才退后两步，后腰就撞上了走到结实的墙面。
　　没喘上一口气，屋内便发出了一声不大的爆炸声。

　　一半的藤蔓被这场小型的爆炸轰碎，发出了烧焦的味道。
　　被炸碎的藤蔓碎片飞溅到狭窄的走道上，避无可避地，还带着余温的碎屑擦过他的脸和身体。

　　热的。

　　苏稔原本是感应到门后的哨兵已经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想着控制住问完事情之后，刻意引导成精神力彻底失控，借着金属项圈的警报杀掉也不会显得太可疑。

　　但没想到那个哨兵这么弱，连这么一点刺激都撑不了，这么快就真疯了。

　　苏稔轻轻呼出一口气，准备寻找下一个哨兵。

　　刚要把藤蔓收起来，收拾一下残骸，安景就蹬着它的长腿跑了过来，开始吭哧吭哧地啃着藤蔓那些被烧焦的部分。

　　“安景，你主人怎么把你放出来了？”

　　说来奇怪，苏稔对着裴若这个人没有耐心，对他的精神体倒是蛮有耐心的。
　　安景当然不会回答他，撅着屁股啃得正欢。

　　既然有哨兵死了，南海基地肯定会接收到信号，派人来收尸。他的速度要加快了。

　　苏稔的精神力网扩张到最大，很快又找到一个。
　　这次他的速度就要快上许多，打开门后，无穷无尽的藤蔓将门后的哨兵包裹。

　　茉莉香的向导素弥漫在房间中，狂躁的哨兵瞬间安静下来，痴迷地嗅着空气中的茉莉香。

　　但同时，贪婪的哨兵开始想要更多，身上紧紧缠绕着的藤蔓也不能阻止他扭动着身体靠近苏稔。

　　上头了的哨兵面色涨红，难耐地扭动着下半身，却没注意到站着的苏稔面无表情，好看的眸子被遮住，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靠近、触碰、拥抱，哨兵需要一切的身体接触，更多的身体接触。

　　哨兵的头颈终于挪到了苏稔的裤脚旁，张开嘴，就想咬向苏稔的脚踝。
　　苏稔微微抬脚，脚上的皮鞋就踩在了哨兵伸来的脸上。

　　“‘外牢’在哪里？”

　　神志不清的哨兵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听到苏稔说话，下身的动作就更大了，被皮鞋底磨着的脸也开始兴奋起来。

　　苏稔皱眉，厌恶地看了一眼哨兵不停磨蹭的地方。

　　他太久没有亲自出面给哨兵做疏导了，几乎快忘了这些精神崩溃边缘的哨兵都是一群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苏稔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手贴上哨兵忘情的脸和唇舌。

　　冰凉的皮质手套在燥热的肌肤上缓缓移动，却没有给哨兵带来一丁点的清凉。

　　“最后一遍，‘外牢’在哪里？”

　　苏稔的手贴着项圈掐住了哨兵的脖子，却没用力，像是爱人之前的轻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