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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永恒光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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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言的病房在顶楼,窗外能望见苏州河拐弯处。林夏把画架支在飘窗边,数位屏旁边摆着他们从巴黎带回来的青金石——装在用病历纸折成的星星罐里。
"今天画什么?"顾言拔掉输液管凑过来,腕间的留置针擦过她手背。化疗让他瘦得脊骨分明,却还在笑:"继续画你的病弱美男图?"
林夏调出光谱分析软件,巴黎那幅《塞纳暮色》的全息投影悬浮在消毒水味道的空气里。"王主任说,只要确认最后这处颜料成分..."她将青金石粉末导入检测仪,"就能完成你曾祖父的遗愿。"
顾言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星点血红。林夏假装没看见,继续调整显微镜焦距。他们早已学会用专业术语掩饰恐惧,就像用普鲁士蓝遮盖画布上的裂痕。
深夜,监测仪的滴答声中,顾言忽然说:"帮我个忙。"他递来本鎏金笔记本,内页全是他翻译的诗稿。在《恶之花》的批注页,夹着张泛黄的出生证明——1942年上海,登记名顾怀瑾,生母栏写着"玛德琳·顾"。
林夏的修复刀差点划破纸页。全息投影自动唤醒,《塞纳暮色》里的旗袍女子转过身,胸口别着枚青金石胸针。
"祖母在船邮断绝前寄出的最后一封信..."顾言调出手机里的扫描件,"说如果是个男孩,就叫怀瑾。"
林夏想起修复室那封未寄出的情书。此刻所有零散的拼图突然咬合:画家在巴黎苦等的玛德琳,带着未出世的孩子回到战火中的上海;顾言祖父终其一生收集青金石,原来是要补全爱人未调完的普鲁士蓝。
检测仪突然发出嗡鸣。林夏看着光谱数据,泪水模糊了屏幕——那抹传奇的蓝色,成分竟与顾言每天注射的药剂相同。
"是钴。"她哽咽着放大分子结构,"你的药...是群青的变体..."
顾言笑了,苍白的脸映着全息投影的微光:"所以你看,我身体里流淌着跨越世纪的蓝。"他手指虚抚过画中人的旗袍,"现在轮到我成为颜料了。"
林夏狠狠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味。她撕开所有病历,在背面疯狂作画:化疗舱变成调色盘,输液管是勾勒轮廓的毛笔,监测仪的曲线化作塞纳河的波纹。最后一笔画完时,朝阳正刺破雾霾,给顾言的睫毛镀上金边。
三个月后,奥赛博物馆特别展厅。林夏站在《塞纳暮色》真迹前,解说牌用法中双语写着:"2024年由顾言、林夏团队完成修复"。画中女子手中的调色盘上,新补的普鲁士蓝里嵌着粒药丸大小的青金石。
人群忽然骚动。轮椅碾过大理石地面的声响,混着此起彼伏的快门声。林夏转身,看见顾言裹着钴蓝色围巾,正把注射器藏进西装口袋。他胸前的参展证背面,是她手绘的Q版小人——穿病号服的翻译官举着颜料盘。
"恭喜林老师。"他仰头笑,颈侧埋着PICC管的纱布上,画着朵歪扭的蓝玫瑰。
林夏蹲下身,将掌心贴在他胸口。隔着病号服,能摸到最新CT报告的折痕。"顾老师,"她附在耳畔,"你猜最新光谱分析显示什么?"
全息投影应声亮起。放大千倍的普鲁士蓝颜料里,原子排列竟呈现DNA双螺旋结构。展厅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没人听见顾言的呢喃:"原来我们...都是未完成的艺术品..."
那天深夜,林夏更新了《雨夜》最终话。最后一格不是雨也不是伞,而是浩瀚星空中漂浮的调色盘。中国女孩与法国青年各执一笔,正在给褪色的银河补色。
评论区炸开锅时,她正趴在ICU窗前。顾言的手从玻璃那端贴上来,指尖对着她掌心的生命线。监测仪起伏的绿光里,他们用莫尔斯密码敲击:
"明天...继续...翻译...第...八...十...三...页..."
月光漫过苏州河,青金石在锦盒里泛着幽光。林夏知道,有些蓝永不褪色,就像有些等待终会抵达。当最后一粒星尘嵌入光谱时,所有未寄出的信都将找到归处,在某个晨雾弥漫的码头,在每双紧握的手掌间,在永远未完成却永远被续写的——
独属于顾言与林夏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