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江湖》放驴契丹里

1、第 1 章

　　清晨，阳光像个调皮的孩子，穿过轻薄的窗帘缝隙，化作金色的丝线，肆意地洒落在大刘的床上。大刘在这暖烘烘的触感中悠悠转醒，先是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胳膊高高举起，指尖都在用力舒展，仿佛要把全身的困倦都驱散。可待意识逐渐回笼，他猛地想起今天还得去找郭大勇讨个说法，瞬间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套上裤子，光着膀子趿拉着拖鞋，晃晃悠悠地迈进卫生间。他站在马桶前，畅快淋漓地解决了内急，随后拿起牙刷，快速地上下刷动，每一下擦拭都带着对即将到来的讨债之行的些许烦躁，那动作像是在和牙刷较劲，又像是在发泄心中的不满。
　　来到饭桌前，大刘看到米饭早已没了热气，冷冰冰地躺在碗里，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让他毫无食欲。再看向豆浆机，指示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仿佛在轻声提醒他早餐的选择。他顺手端起豆浆机，“哗哗拉拉” 地往空碗里倒了一杯豆浆，伸手一探，温度恰到好处。紧接着，他拧开白糖罐子，拿起汤匙狠狠舀了满满冒尖的一勺，撒进豆浆中，快速搅拌，待白糖完全溶解后，“咕咚咕咚” 地大口喝了起来，豆浆的香甜暂时安抚了他焦躁的情绪，让他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
　　就在他喝得正酣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那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宁静。大刘放下碗，一屁股坐在床边，接起电话。
　　“大哥，后院的董玉民大伯去世了，你赶紧回来吧！” 电话那头，刘三的声音急促又清晰，透着几分焦急，那语速快得像是连珠炮。
　　董玉民是大姑奶奶的儿子，八年前不幸患上糖尿病，此后病情时好时坏，一家人带着他辗转北京、天津、济南等地，四处寻医问药。为了给他治病，家里不仅花光了积蓄，还借了不少外债，可病情却不见好转，反而逐年加重。今年春节，他们哥四个去给董玉民拜年时，老人的眼睛就已经彻底失明，生活难以自理，只能靠家人的照顾。回想起中午在刘三家喝酒时，大刘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董玉民大伯恐怕熬不过今年了。” 谁能想到，一语成谶，如今老人真的走了。左邻右舍都调侃大刘那张嘴简直是 “乌鸦嘴”，说啥应验啥。从那以后，大刘变得谨言慎行，轻易不在人前随意发表看法，生怕再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被人误解为诅咒乡邻，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和怨恨。
　　“三儿，我给你转些钱，你去买对花圈，再买二十块钱的香表。” 大刘皱着眉头，满脸不情愿地说道。他实在不想回老家，发丧之事太过繁琐，按照村里的习俗，至少要操办三天，这三天时间，会耽误他不少赚钱的机会。而且，他的讨债计划也会被打乱，这让他心里十分纠结。所以，他宁愿花钱了事，也不愿回去蹚这趟浑水。
　　“哥，别人家的事儿我都能替你跑，可董玉民大伯这事，你不回来不合适吧？” 刘三在电话里耐心劝说着，试图让大哥改变主意。他心里清楚，董玉民大伯对他们家有恩，当年父亲生病住院，董玉民大伯还帮忙凑过钱，这份恩情不能忘。大哥要是不回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老三，怪不得你一辈子受穷，连个谎都不会撒，连个场都不会圆。你呀，真是能把我急死！” 大刘提高音量，恨铁不成钢地数落着弟弟。他觉得弟弟太不懂变通，在这关键时刻都不懂得帮他一把。他在心里盘算着，要是回去奔丧，讨债的事又得往后拖，他实在等不起。那笔货款对他来说太重要了，关乎着他生意的周转和一家人的生活。
　　“哥，你真不能不回来。董玉民大伯对咱家有恩，咱们要是知恩不报，那不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了吗？” 刘三的语气坚定而诚恳，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他深知感恩的重要性，也希望大哥能明白这一点。他想起小时候，董玉民大伯经常给他带好吃的，那些温暖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
　　“老三，你就帮我撒个谎吧，求你了。” 大刘开始软磨硬泡，希望弟弟能帮他这个忙。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就差没直接说自己为了讨债已经焦头烂额，实在分身乏术了。
　　说完，大刘便在手机上操作起来，给刘三转了二百元钱。他心里清楚，买一对花圈最多八十元，二十元的香表也足够了，剩下的钱就当是给弟弟的跑腿费。刘三那边几乎是秒收款，紧接着发来三个带着坏笑的表情，似乎在为这笔意外之财而暗自得意。他想着，这下不仅能帮大哥办事，还能有点零花钱，真是一举两得。
　　“哥，借我三千块钱呗？” 刘三又发来一条消息，语气中带着一丝期待。他早就想换个新手机了，最近又对直播带货充满了热情，觉得这是个赚钱的好机会。他看到西山老孟直播带货赚得盆满钵满，心里十分羡慕，也想跟着分一杯羹。
　　“借钱干啥？” 大刘疑惑地回复道，对弟弟的突然借钱感到不解。他不明白弟弟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多钱，心里涌起一丝不安。他想，弟弟是不是被人骗了，或者是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我想换个手机，我这手机内存满了，像素也差得要命。我打算跟西山老孟学直播带货呢。” 刘三兴致勃勃地说出自己的计划。他觉得跟着如今大红大紫的西山老孟，一定能在直播带货领域闯出一片天地。他幻想着自己也能像老孟一样，拥有众多粉丝，每天数钱数到手抽筋。
　　“滚一边去！老孟啥人你还不清楚？你这是吃一百个豆子都不嫌豆腥味啊！” 大刘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对弟弟的想法嗤之以鼻。他对西山老孟的印象极差，觉得老孟是个不讲信用的人。当年刘三给老孟帮忙，不仅没拿到钱，还被老孟羞辱，这笔账他可一直记着呢。
　　大刘最看不起的就是西山老孟。前些年，老孟靠着走村串户唱二人转，慢慢积攒了一些积蓄，后来组建了演唱队四处演出。可随着时代的变迁，二人转演出越来越不受欢迎，观众越来越少，老孟只好转行，搞起了开业庆典、结婚庆典等业务。前几年，他凭借几个说唱段子在网络上迅速走红，从此开启了直播带货之路，如今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大网红，赚得盆满钵满。他的直播间里每天都有大量的粉丝打赏，各种广告代言也接到手软。
　　刘三在老孟两口子唱二人转的时候，没少给他们帮忙，前前后后加起来有五六个月，可到最后却一分钱报酬都没拿到。刘三媳妇为此还跑到老孟家，坐在门槛上讨要工钱，结果不仅没要到钱，还被老孟恶语相向，至今那笔钱仍石沉大海。刘三媳妇动不动就拿这件事数落刘三，可刘三却鬼迷心窍，居然还想拜老孟为师，学习直播带货，在大刘看来，弟弟简直是脑袋被驴踢了，愚蠢至极。他不明白弟弟为什么这么执迷不悟，难道真的被金钱蒙蔽了双眼？
　　“老孟说了，不出半年就能让我成为大网红。” 刘三还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对老孟的话深信不疑。他幻想着自己也能像老孟一样，在网络上拥有众多粉丝，赚得大把的钞票。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站在舞台中央，接受粉丝欢呼的场景，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大刘懒得再跟刘三争辩下去，心想自己在城里买了房，儿子还在上大学，虽然生活在城市，但根还在老家。刘三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血浓于水，是亲三分向，村里要是有个大事小情，还得指望他通风报信呢。这么一想，大刘还是无奈地给弟弟转了三千块钱。他叹了口气，心想就当是花钱买个清静，希望弟弟不要被老孟骗得太惨。
　　“哥，谢谢。” 刘三很快回复了消息，简单的两个字，却透着满满的感激。他知道哥哥虽然嘴上骂他，但关键时刻还是会帮他。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在直播带货领域做出一番成绩，让哥哥刮目相看。
　　大刘晃了晃脑袋，站起身来，穿好衣服，收拾好东西，然后拨通了尹玲玲的电话。
　　“中午吃饭不用等我，今儿我去老董那算账。” 大刘简单地交代了一句，语气中带着几分决绝。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一定要从郭大勇那里讨回属于自己的钱。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退缩。
　　“老董就是个赖皮，你可别听他瞎忽悠。你就得听我的，该狠的时候就得狠，让他知道你也不是好惹的。” 尹玲玲在电话里关切地叮嘱着，言语间充满了对丈夫的支持和鼓励。她也为这笔欠款的事操了不少心，希望丈夫这次能顺利要回钱。她想起这几年为了这笔钱，丈夫四处奔波，吃了不少苦头，心里十分心疼。
　　郭大勇是通达建设公司名下一个小工程队的负责人。三年前，他在大刘的门市赊购了十五吨麻花钢，双方签订的合同明确规定年底付款。可如今五年过去了，大刘连一分钱都没收到。郭大勇总是找各种借口推脱，今天说明天，明天说后天，有时候甚至直接关机，玩起了失踪。大刘本打算到法院起诉他，可经过一番调查后发现，郭大勇名下不仅没有任何财产，还背负着二百多万的债务。大刘现在后悔不已，都怪自己当时一时糊涂，为了凑单，在疫情期间市场不景气的情况下，贸然与郭大勇做了这笔买卖，结果掉进了一个无法自拔的大坑。他时常想，要是当初能多留个心眼，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别瞎啰嗦了，我心里有数。” 大刘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其实，他自己也毫无头绪，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要回这笔钱，但在尹玲玲面前，他总要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想让妻子为自己担心。他不想让妻子看到自己的软弱和无助，只想独自承担这一切。
　　大刘怀着一肚子的怒火，大步流星地来到郭大勇的办公室。一进门，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办公室焕然一新，布置得格外气派。崭新的老板台摆在屋子中央，桌上放着一台崭新的联想一体机，旁边的茶桌也换成了高档的款式。郭大勇正坐在茶桌前，端着一个晶莹剔透的茶杯，翘着二郎腿，悠然自得地品着茶，那副悠闲惬意的样子，哪像个负债累累的人。大刘看着这一切，心中的怒火更旺了，他觉得郭大勇就是在故意气他，明明有钱享受，却不肯还他的货款。
　　“郭老板，你这日子过得挺滋润啊！” 大刘阴阳怪气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嘲讽和不满。他的眼神像一把利剑，直直地刺向郭大勇，仿佛要把他看穿。
　　“老刘，快坐快坐。” 郭大勇脸上堆满了笑容，热情地招呼着大刘，仿佛两人之间什么矛盾都没有。他心里也清楚大刘来的目的，但还是想先敷衍过去。他一边笑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应付大刘。
　　大刘毫不客气地坐在郭大勇对面，他今天可不是以朋友的身份来的，而是作为一个被拖欠货款多年的债主，来讨个说法的。他伸手端起茶壶，“哗哗” 地往茶杯里倒满茶水，然后一口一杯，连着喝了四杯，似乎想用茶水来浇灭心中的怒火。每喝一口，他都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被郭大勇的态度激怒。
　　“郭老板，你这茶叶可不咋地啊。” 大刘放下茶杯，毫不留情地说道，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屑。他此刻没心思跟郭大勇寒暄，只想尽快进入正题。他觉得郭大勇的茶叶和他的为人一样，都是虚有其表。
　　“唉，如今债主天天堵门，我是四面楚歌啊。前些年攒下的那点积蓄，都赔得一干二净了。我老郭现在落魄了，只能喝点次等茶，勉强应付这惨淡的日子。” 郭大勇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唉声叹气地说道，试图博取大刘的同情。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大刘的表情，希望能找到一丝转机。
　　“郭老板，你能不能别装了？你给我记好了，发昏永远挡不住死。你从我那儿拉走的可是实打实的钢筋，有你的签字，还有你给我立的字据。你要是真打算耍赖，我也不跟你废话，告你我都嫌麻烦，但是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把钱掏出来。” 大刘站起身来，指着郭大勇的鼻子，气得满脸通红，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他已经忍无可忍，决定不再跟郭大勇拐弯抹角。他的手指微微颤抖，那是愤怒到了极点的表现。
　　郭大勇听了，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可眉头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显然被大刘的话戳中了要害。他知道大刘这次是真的急了，但他也实在拿不出钱来。他心里想着，要是能拖一天是一天，实在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老刘，我也是受害者啊。工程早就完工了，验收都快三年了，就因为分管的金县长进去了，整个项目的资金链断了，以前的计划全乱套了。你找我真没用，你还得去找县政府，实在不行就去北京上访，找你在北京当记者的大表哥。把咱们县里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全爆出来，闹他个天翻地覆，到时候你那点钱还算个啥呀。” 郭大勇一边说着，一边摊开双手，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试图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他心里想着，反正自己没钱，大刘也拿他没办法。他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觉得大刘能把他怎么样。
　　大刘听了郭大勇的话，心中的怒火达到了顶点，但他还是强忍着没有爆发。他知道，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盯着郭大勇的眼睛，冷冷地说：“郭老板，你别以为把责任推给别人就能了事。这钱，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不然，咱们就走着瞧！” 说完，大刘从包里拿出那份已经被他翻得有些破旧的合同，重重地摔在桌子上，发出 “啪” 的一声巨响，仿佛在向郭大勇宣告他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