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那个人类》黄七柚

5、第 5 章

　　是夜，银月如盘高悬半空。

　　相隔百公里留仙村外，扎着一高一低两条羊角辫的小鬼托腮蹲在路边，每开过一辆车就会跟着转一次头，确认不是林渡，失望地收回视线。

　　“林渡去哪儿了呢？”

　　马上就是十五，鬼门大开的日子，他不是都会先跑去城里那家“三姐烤鱼店”打包一条烤鱼回去的嘛。

　　去年有野鬼找上门，就被他拿鱼骨砸出三里地。

　　人呢？
　　被大哥吓得躲村里不敢出来了？

　　“嘿！小鬼。”

　　偶尔飘过几只鬼，见祂跟个木头桩子一动不动，围着祂好奇转圈，“蹲这儿干嘛呢。”

　　小鬼唉声叹气：“我在等林渡。”

　　几只鬼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反应了半天才将祂口中的林渡，和留仙村的极阴圣体划上等号。

　　“哈哈，小鬼也想吃极阴圣体？”

　　几只鬼摇头晃脑地笑祂：“别想啦。明儿就是十五，老道士指定在家，你一只鬼打不过的，而且极阴圣体也不在村子里。”

　　“嗯？”听到后半句，小鬼猛地扬起脸，“不在？那他去哪儿了？”

　　小鬼生前是个小姑娘，抛开死白死白的肤色，圆乎乎的脸配上大大的眼睛，看起来还挺讨喜欢的，很想叫鬼捏一捏揉一揉。

　　几只鬼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然而乌青的手还没碰到小鬼，就被一股难以挣脱的力道死死钳住。

　　“谁敢捏你爷爷？”几只鬼大放厥词。

　　回头对上一副恶鬼面具，差点就给跪了。

　　厉鬼！

　　被他捏住的鬼瑟瑟发抖，嘴皮子直哆嗦，“爷爷，您是我爷爷。”

　　“在哪儿？”面具下传出声音。

　　鬼嚎鬼叫的鬼：？

　　小鬼这时站起身，淡定地拍拍手抖抖腿，叉着腰将狐假虎威四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我大哥问你呢，林渡在哪儿？”

　　“在、在莲城。”鬼忙不迭秃噜，“早上坐着小汽车从我坟头上过，听到的是去莲城。”

　　小鬼：“他去那儿干嘛？”

　　“这我哪知道。”上扬的声调，在触及厉鬼那副面具后断崖式下降，“就顺耳听了那么一嘴。”

　　“好叭。”

　　小鬼老成地叹口气，见祂眼含热泪，不停往旁边努嘴，清清嗓：“大哥放了祂吧。”

　　厉鬼当真听话，松了手。

　　下一秒，几只鬼四散逃离。
　　飘远了才敢回头，都道奇了，一只厉鬼竟会听小鬼的话。

　　不仅如此，厉鬼还蹲下来，将小鬼松散的羊角辫扎紧了些，问：“莲城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可以问问其他鬼……好了好了，不要扎太高，太高了不好看。”小鬼拍拍头上的手。

　　厉鬼就松开了，由着祂在前面蹦蹦跳跳，又问：“要去？”

　　“当然啦。”小鬼跳着回头，“零点就快到了，肯定有很多鬼闻着味儿去找林渡，他一个人哪对付得了那么多，到时候大哥再出场……嘿嘿，林渡这下肯定就知道大哥是去救他的了。”

　　攻略第一步，即将完成！

　　小鬼想想都好开心。

　　早点攻略了林渡骗回鬼巢，看在祂这么辛苦奔波的份上，多少也能分到点肉吧。

　　祂鬼气太少了，又没人供奉，再不沾点来年都要变成聻（jian）了。

　　“大哥，快快快。”

　　小鬼激动地拉着他往前飘。

　　-

　　与此同时。
　　莲城宋家祖宅内，上下一派寂静。

　　唯独东南角的祠堂进进出出，不多时，就在檐角四周挂起了大红灯笼。

　　梁吟秋望向那荒唐刺眼的一幕，声音隐隐打颤：“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都到这个时候了，能有什么办法。”宋景生转身避开她的目光。

　　梁吟秋不死心地绕到他面前，“那孩子虽说不是亲生的，咱们也养了这么多年啊。”

　　“是养了这么多年，你当我就忍心？”宋景生抵着太阳穴沉沉一叹：“下午你也听到爸说的了，不是他，就是明希，你舍得叫明希去么。”

　　梁吟秋脸色瞬间煞白，险些站都站不稳。

　　宋景生赶紧扶着她坐下，轻声劝慰：“本来领他回来也是……总归我们也没亏待过他。”

　　“可那是条人命！”梁吟秋眼角通红，“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么？怕对他有感情不舍得，不管他怎么示好都无动于衷，可我是人，活生生的人，他那么乖那么懂事，明希跟我撒娇跟我闹的时候，他就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我一抬头看到他那双眼睛……”

　　带着希冀和渴求。

　　宋景生：“所以你就瞒下了他要带人回来的消息。”

　　梁吟秋垂眸，扯了个讥讽的笑，“有什么用，结果还是这样。”

　　收到宋问青要带人回来的消息，她只觉得是老天在给他们反悔改过的机会。

　　可现在，这个机会被他们宋家人生生掐断，甚至当着问青的面将他朋友毫不留情赶走。

　　那个青年……
　　不知怎的，梁吟秋眼前忽然闪过青年乌黑的眼睛。

　　就在问青说给她发过消息后，青年慢慢地冲她眨了下眼，好似将她的伪装全部看穿。

　　“景生，快去祠堂，叫爸和柏川住手！”

　　-

　　站在祠堂门外，宋问青一时恍惚地分不清到底是又做梦了还是现实。

　　他环视四周，“二叔，父亲母亲呢？”

　　“嫂子身体不太舒服。”宋柏川嘴角始终噙着笑，“大哥正陪着她呢。”

　　母亲身体不舒服？
　　他怎么不知道？

　　宋问青直觉不对劲，“我去看看母亲。”

　　咚！
　　拐杖锤击在青石板发出清脆的一声。

　　宋问青转身就撞上了老爷子。

　　祠堂檐角诡异的红灯笼已经叫他心里发毛，再看老爷子身上朱红纹底的长袍马褂，眉头更是一跳。

　　他暗自深吸口气，佯装镇定：“爷爷，不是明天祭祖么？”

　　“过了零点，就是十五了啊。”老爷子没出声，反倒是宋柏川先开口，“咱得先认祖，才能祭祖不是？”

　　宋问青不太懂这些流程，但也没见过谁家半夜认祖的，况且父亲母亲都没来。

　　这叫什么事？

　　看出他的抗拒和戒备，宋柏川笑着反问：“难道问青不想认祖，和我们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宋问青：“不是的，我……”

　　“那还犹豫什么，赶紧进去吧。”宋柏川作势揽住他的肩，近乎将他拽进祠堂。

　　和梦里的祠堂不一样，这里没有什么大红喜字，更没有用红布罩住的物体，只有宋家上三代的牌位分列在案台两侧。

　　烛影憧憧，香雾缭绕，有些好闻。

　　老爷子带头取了三根线香，点燃后在宋柏川的帮助下跪倒蒲团上。

　　事到如今，宋问青也只得跟着他们依葫芦画瓢。

　　可就在跪下时，余光扫到祠堂角落，竟发现了一样眼熟的物件。

　　宋柏川：“问青，发什么呆呢？”

　　宋问青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举起手中的香跟在他们身后对着牌位拜三拜。

　　耳边缓缓响起老爷子深沉沙哑的声音，“宋氏子孙宋起仁，今携长孙宋问青拜见列祖列宗……”

　　出乎意料地，宋问青内心格外平静。

　　拜过以后，他就是真正的宋家人了？
　　父亲母亲也会像对待明希那样对待他？

　　……真好。

　　他终于，有爸妈了。

　　多年来的心愿终于达成，宋问青再也坚持不住，噗通一声栽倒地上。

　　老爷子却连看也没看，捂着鼻子低声催促：“赶紧把衣服给他换上，就快零点，那位要来了。”

　　-

　　准时零点。
　　一阵薄雾从山顶倾斜而下，乘夜风飘进宋家宅院，直奔点着红灯笼的祠堂。

　　宋老爷子就站在紧闭的祠堂外，镇定地对着那团雾躬身作揖，问道：“贵客可是魈魅。”

　　雾中传出阵阵清泠好听的笑声，“正是。”

　　十八年前，刚在莲城站稳脚跟的宋家惨遭对手陷害，短短几个月就陷入破产危机。

　　焦头烂额之际，从前帮助过的一名道人给指了条明路，镇鬼运财。

　　原理和五鬼运财大差不差，就是用宋家这块风水宝地供奉孤魂野鬼，借鬼运，生财气。

　　这样，野鬼有了供奉，宋家也能免于破产。

　　双方共赢的好事，宋家自然没什么不愿意的。
　　但在招鬼途中出了点意外，道人招来的不是一般野鬼，而是魈魅。

　　山林间一种攻击性极强的精怪。

　　在古老传说中，祂们常常盘踞在深山，伺机吃掉进入山林的樵夫、猎户。

　　别说宋家，就连道人也万万没想到，还能在现世招来这等大怪。

　　都已经做好殊死搏斗的准备了，魈魅却没有想象中残暴，甚至能听懂人话。

　　也是交谈过后才知道，魈魅从前贪吃了一具女尸，女人的魂魄从此依附到魈魅身上，经年累月合二为一，开了智。

　　道人想着招野鬼也是招，何不招这位，就尝试着跟祂商量和宋家结契的事。

　　魈魅大抵也是无聊，同意了。
　　但有个条件，祂很久没吃人了。

　　恰巧那个时候，宋明希出生不到一个月。

　　别说梁吟秋，就是老爷子也舍不得好不容易盼来的大孙子就这么被吃了，于是道人提议和魈魅约定，等到宋明希成年。

　　企图用这种办法来拖延。

　　如今，十八年已过，祂来赴约了。

　　老爷子用力攥紧拐杖，长呼一口气：“宋家已履约，长孙……就在祠堂内。”

　　薄雾飘到他跟前顿了顿。

　　魈魅突然又问：“堂内真是宋家人？”

　　老爷子心头猛跳，他身旁的宋柏川更是脸色大变，心虚地抬高声量：“当然！”

　　“那就好。”

　　薄雾再次飘动，钻入祠堂。

　　-

　　堂内焕然一新，案台中央多了一方用红布罩住的牌位。

　　地上则趴着一个穿红袍马褂的男人，身形纤长，耳后影影绰绰露出一截白嫩的侧颈，看着直叫鬼流口水。

　　薄雾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

　　魈魅显了形蹲下，正是七夕那晚穿着红色连衣裙请宋问青签名的女生。

　　她摇头啧啧：“你看，到头来你还是我的。但我现在不打算吃你，你唱歌那么好听，我要你天天唱歌给我听，宋……”

　　不等碰到人，手就被一把攥住。

　　背对她趴着的男人，笑着回头，“呀～好久不见，小孩儿姐。”

　　“极阴圣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