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七十七章 放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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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玉略略一怔，没来得及细想，便张开双臂揽住了梅青那细瘦的双肩。
那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身躯硌得他隐隐有些揪心：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竟瘦成这样了？
他下意识地加大了力气,将怀中的人拥得更紧。
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礼教束缚？都比不过眼前人眼底深深的绝望与无助。
他只想，借着这个拥抱让怀中的人感受到一丝温暖，也许……还能稍许溶化她眼底的坚冰？
良久。
脚步声起。
相偎的人终于惊觉而瞬间分开。转头望去，站在门口的正是了真。
南宫玉赧然地低下头，不知道了真是不是看到了方才的一幕。
幸而了真脸上一派平静。
梅青看到了真，又想起老爹的那封信来，忍不住又是一阵气血翻涌，眼前金星四溅。
了真上前替梅青把了把脉，略一沉吟，道：“还好，你方才急怒攻心才导致呕血，现在脉息已经平复了许多，切记要心态平和，不要太过激动。”
梅青无言点头，迟疑片刻，终于还是轻声问道：“……老爹他……还有什么交待的么？”
她抬起眼来，尽量平静地看着了真，但了真还是从她的眼里看到了那一丝深藏的绝望。
他叹了口气，道：“青儿，梅老爹说了，他要说的话都写在信里了，你看了自然会明白。”
梅青再无半分侥幸之心，无声悄立片刻，这才哑声道：“了真师父，那……青儿走啦！”
了真看着梅青，眼里似乎甚是不舍，他伸手摸摸梅青的头，出了会儿神，“……你自己要小心些才是……也别急着走，和寺里的师兄们道个别再走吧！这几个月你尽在江湖里四处闯荡了，大伙儿挺担心你的。”
梅青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就掉下来。
她和老爹一向居无定所，每到一处都只住十天半月便又换个地方住下，但这承天寺却一住就是一个多月，与寺里的师父都混得极熟。寺里并无女眷，只她一个年轻姑娘，大伙儿都极宠她，平时什么事都让着她，有什么好的也都留给她，这时听了了真的话，也明白这一去不知何日再能相见，的确该和大伙儿道个别，方不枉了众人往日对她的好。
她冲了真点了点头，跟在了真身后去与众人道别。
寺里的僧人得知梅青即将离去的消息，纷纷聚上前来将梅青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地与梅青话别。众僧人都是一副很舍不得的模样，不时有人提醒梅青今后独自一人闯荡江湖，要留意江湖险恶，不要吃了暗亏，若是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回到寺里来之类的话。
梅青不住地点头，脸上神情戚楚。
南宫玉心知梅老爹的事给她的打击极大，只怕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左右着她的情绪。
他虽然没看到信的内容，不过梅老爹不会回来是确定无疑的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梅老爹会放下自己的女儿不管，也许是被什么事缠住了无法分（身。
但世上还有什么事比相依为命的女儿重要呢？他想不出来，只能默默地注视着梅青，眼底有几许心痛，几许怜惜。
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座寺里，离正殿不远的地方，一个人也正以这样的眼神隔空凝望着梅青的方向。虽然他看不到梅青的样子，但在听到了真说起梅青呕血昏迷的那一刻，他差点就冲出去了，所幸方丈将他拉住了。
方丈看着他，静静地说道：“华老弟，你可考虑清楚了，你这一出去，后果将会如何？”
他怔住了，看着方丈那无波无澜的眼睛，渐渐冷静下来，摇摇头道：“不错，你说的没错，我若带着青儿出现在华府，只会害了她……唉，还是放心不下啊！”
方丈淡淡地笑了笑，“当年你决意放下儿子的时候，只怕也没这般不忍吧！”
他看着对面的人，十二年的时间，这个人变化太大了，以前是多么清冷淡定的一个剑客，而今完全变成了一个婆婆妈妈、不折不扣的慈父。
是为了那个刁蛮任性的丫头吗？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笑意更明显了。
对面那人，看上去约莫五十上下，头戴紫金冠，身着一件淡青色长袍，是个面相清雅的中年文士。他那双细长的眼睛闪着不同常人的光芒，睿智中透着平和。
梅青此刻若是站在此人面前，只怕要大惊失色：这难道便是她日思夜想的老爹吗？怎么变化这么大？背也不驼了衣服也变齐整了？
但是没有错，这人便是她十二年来相依为命的梅老爹，而他真正的身份便是----
江湖上失踪了十二年的天下第一剑华君岩。
此刻，华君岩正思绪万千，面对老友善意的讥笑，他不禁也扪心自问：当年决意要留在梅青身边而放弃飞龙城的一切时，为什么反倒不像如今这般不舍？羽飞可是自己的至亲啊！
他凝神细思了半晌，方开口缓缓道：“我确实对不起飞儿，十二年来对他不闻不问，虽然明知以飞儿的聪明才智，要在江湖中立足绝对绰绰有余，但到底是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他闭了闭眼，又道：“……十二年前，飞儿也不过才十八岁……”
他摇了摇头，暗想如果儿子知道自己为了一个原本素不相识的小丫头，十二年来没回过一次家，不知道会作何想法？只怕会恨自己罢？
他在心底长叹了一声，颓然走到房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眼前交错着晃过华羽飞与梅青的面容，一时之间，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哪一个对他来说更重要了。
是与自己血浓于水的儿子吗？还是这个半路捡回来的女儿？他长长地吁了口气，没有答案。
这时，了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方丈，青儿下山了。”
方丈与华君岩对视了一眼，道：“了真，先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了真缓步走了进来。
华君岩看了了真一眼，问道：“青儿……真的下山了？”
了真应道：“是的。”他想了想，又道：“前辈，青儿她……看起来好多了。”
华君岩略略松了口气，又问：“那个年轻人呢？昨天夜里在寺外守了一整夜，看来是青儿认得的？”
原来南宫玉在寺外守了一夜，他和方丈早就已经发现了，只不过不知道来人为何而来，便也没有去惊扰他，现在看来，自是为梅青而来了。
了真心中一惊：原来那个南宫玉已经在寺外守了一夜么？他居然并没发觉。但他面上并未显出异样，仍是恭谨地答道：“那位施主是南宫府上的公子，江湖上人称玉郎的南宫玉。”
华君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原来是玉郎。”
他已经从寺中僧人口中得知梅青当日被南宫玉救下之事，只不过之后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却不清楚了，因而对于南宫玉会在寺外整夜守候梅青之事倒是颇觉意外。
方丈道：“华老弟，南宫玉这孩子你见过罢？为人如何？”
华君岩嘴角上扬，淡淡笑道：“玉郎这孩子么？我只记得他小时候的样子，温和淳厚，和南宫老弟倒像了个十足。后来他上山学艺，我便再没见过了。想不到那年轻人便是玉郎。”
方丈“哦”了一声，转向了真问道：“了真，你看青儿和那玉郎之间，可是很熟识的模样？怎么这个玉郎竟会大半夜的在寺外守了一夜？”
华君岩也正想问及此事，两人目注了真，静静等着了真的回答。
了真略一沉吟，答道：“回方丈，据弟子所见，那位南宫施主对青儿甚为关心，青儿呕血昏倒的时候，他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他眼前闪过南宫玉那瞬间苍白的神色，自己当时虽然也很担心，却绝没有南宫玉那种惊慌失措的举动，他暗自替梅青高兴，心想有那位南宫施主在身边，梅青应该能得到很好的照顾罢？
正思索间，忽然察觉四周一片静寂，猛想起室内另两人正等着自己的话呢，忙收回心神，又道：“青儿对那南宫施主倒是……”
他眼前又闪过梅青紧紧拉着南宫玉不放的情景，嘴角不由得含了笑，“很信任的样子，青儿很显然把那位施主当成自己的亲人了。”
华君岩有些疑惑，以手叩了叩额头，缓缓道：“青儿向来对人很有戒心的，这些年来几乎没交过什么朋友，难得能遇上一个她信得过的朋友……也许是因为玉郎曾经救过她的缘故？”
方丈颔首表示赞同，“不错，据老弟所说，那玉郎为人温和淳厚，又恰巧救了青儿一命，青儿把他当成信得过的朋友也难免。只不过，说到把那位施主当成亲人来看待……”他看着了真，“了真，你为何有此想法？”
了真看了华君岩一眼，道：“回方丈的话，据弟子方才的观察，青儿对那位南宫施主的态度，便如对待华前辈的态度一般，亲密信赖，因此……”
华君岩与方丈对视一眼，眉头微皱，陷入沉思之中。
他不清楚这三个月来梅青都是在哪里度过的，怎样度过的，是不是和南宫玉在一起，或者和哪些人在一起？他早已打定主意要放手，让梅青独自一人在江湖中闯荡，之所以给了三个月的期限，只是想给自己和梅青一个缓冲的时间。可没想到事到临头，自己仍然觉得难以放手。
他不禁在心里苦笑，难道年纪越大就变得越来越忧柔寡断了吗？
正思忖间，方丈平缓的声音响起了，“华老弟，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青儿这孩子我虽只见过一面，但看得出她极有韧性，不是那种遇到困难就退缩的人。当年她能逃过那场大屠杀，又遇上老弟你这贵人，自然不会是福薄之人。你放心罢，我看这孩子虽然颇多厄运，但总能逢凶化吉，绝处逢生。”
华君岩知道方丈素来不轻易替人相面，此刻既如此说，想来应该不会有错。
但自古有云：人算不如天算。世事变幻无常，又岂知明日这大千世界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
他不想拂了方丈的好意，只得按捺下满心的不安，勉强牵起一个笑容，说道：“大师看相，素来不会有错。但愿青儿能借你吉言，遇事能逢凶化吉。好在有玉郎在她身边，我也算放心多了。”
方丈那平静无波的眼里泛起了一丝笑意，“吉人自有天相。”
终于与众僧一一道别，跨过门槛，梅青最后望了一眼承天寺的大门，转身快步向山下走去。
南宫玉不疾不徐地跟在梅青身边，眉宇间散落着几分淡淡的纠结。
两人默不作声地走着，冬天的山风，吹在身上，分外的冷。落叶随风而起，风停而落，在山路上随处可见，踩上去沙沙作响，越发显得这山间的冷寂凄清。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山脚下。
梅青似无所觉，仍然默默地往前走着，南宫玉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青儿，你……你要去哪儿？”
梅青闻言停下了脚步，呆呆地望着路的尽头，喃喃道：“去哪儿？去哪儿？”
南宫玉看着梅青一脸茫然的神色，心中蓦地觉得一阵酸痛，他走到梅青面前，替梅青拂开额前几缕纷乱的发丝，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柔声道：
“青儿，我们回去吧！你得好好休养些时日，这些天不见，你瘦了许多……你爹的事暂时别想了，如果你想找他的话，过些时日我陪你去找，好么？”
梅青直直地盯着南宫玉的眼睛，眼神空空的如两泓深潭。
她一直在等着老爹回来，她一直在想，只要老爹肯回到她身边，她一定好好孝敬老爹，做一个乖乖的女儿守在老爹身旁，再也不惹老爹生气。
但是，心底深处总会冒出另一个声音：为了老爹，你真的能忘了仇恨么？你能为了老爹而放弃报仇吗？
这个念头每每升起，便被她毫不犹豫地掐灭了。她不想去思考这个让她头疼的问题。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就算再问一百次一千次，答案仍是一样的----不可能！
她处心积虑活到现在，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为爹娘报仇血恨。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止她。老爹也不能。
也许老爹就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才会选择在这时候放手罢？那么……老爹会站在哪一方呢？
她的心又一次撕裂般的抽痛起来。
她相信老爹不会伤害自己，可意识到这一点又令她痛苦不堪。她终于明白当年老爹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自己了。
十二年前，她就把老爹推上了进退两难的绝境。
他为了她，不得不隐姓埋名，放弃荣华富贵，放弃名利声望，放弃骨肉至亲，把自己逼上了绝路，有亲不能认，有家不能回。
老爹，你现在在哪？
她茫然四顾，找不到方向。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放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