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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十四章 白衣红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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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真冷。山上下雪了。
南宫玉一睁开眼睛,就看见窗外纷纷飘飞的雪花。冷风钻进窗子灌进房里,他忍不住在被窝里缩得更紧了。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师兄!师兄!你起来了么?下雪了,下雪了!快起来吧,我们到外面赏雪去!”
南宫玉忙大声应道:“兰儿,你等会儿,我马上起来!”
他掀开被子跳下床,手忙脚乱地穿好了衣服,冲到门边打开房门一看,师妹楼兰正站在门口望着他,见他把门打开了,楼兰忽然抿嘴笑道:“师兄,瞧你头发乱的,我帮你把头发束好再出去吧!”
说着,楼兰走进屋里,从抽屉里拿起梳子,拉着南宫玉坐下了,替他仔细地绾好了头发,这才笑道:“好啦,师兄,我们可以出去了!”
两人飞快地冲出卧房,兴冲冲地穿过回廊,来到了门外。
只见门外已是一片雪的世界。到处都是雪,山头、屋顶、树梢、大地全都披着一层厚厚的雪,入眼处尽是雪白雪白的世界。
楼兰高兴得大声尖叫着,在雪地上蹦蹦跳跳,她穿着一袭白衣,在雪中穿行着,远远望去就像神话里的仙子一般。她不时从地上抓起一大把雪团成团扔到南宫玉身上,南宫玉没有躲开,任由雪花落在身上,又缓缓飘落。
他看着楼兰那股高兴劲儿,觉得有些想不通,不就是下了一场雪么,值得这么高兴?不过只要楼兰高兴就好,她高兴,他也跟着高兴。他静静地看着楼兰在山上玩耍,脑中不时闪过师父这些天刚教过的剑法。
楼兰自己耍了半天,发觉南宫玉只是静静地站着,忽觉有些没劲,便跑到南宫玉身边,问道:“师兄,你为什么不玩呢?你在想什么?”
南宫玉道:“我在想师父前些天教的那一式长河落日,我练了好久,却总觉得还是没把握住要领。”
楼兰笑道:“师兄,你就爱钻牛角尖!师父不是说了么,这招长河落日,威力可大了,师兄只不过学了几天就能练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的啦!”她偏着头想了想,忽道:“要不……我陪师兄练剑吧?”
南宫玉问道:“你不玩雪了?”
楼兰道:“不玩了,老自己一个人玩,好没意思。我陪师兄练剑好了。”
南宫玉道:“兰儿,谢谢你,你总是替我想着。”他拉着楼兰的手,很认真地说着。
楼兰害臊起来,低着头轻声说道:“师兄不是也总替兰儿想着么?你明明不喜欢,却还要陪着兰儿在这里玩耍。”
南宫玉笑了起来,返身跑回房内取了两人的剑出来,一把递给楼兰,问道:“准备好了吗?”
楼兰点点头,娇笑道:“开始了!师兄,小心!”语音未落,便一剑挑向南宫玉的发梢,竟是想挑断他的束发丝带。
南宫玉笑道:“师妹,你便连练剑也要这么顽皮么!”嘴里虽然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不含糊,头略略一偏,手中长剑轻轻一挥,也不知怎地,楼兰的剑竟像被吸铁石吸住了一般,紧紧贴着南宫玉的长剑,一时间竟抽不回来。
楼兰小脸一板,娇嗔道:“师兄你又欺负我啦!你明知道人家内力不行,偏偏用内力来对付我!”
南宫玉微微一笑,内力一收,楼兰只觉手中的宝剑顿时轻松起来,她急忙抽回宝剑,轻轻一笑道:“看剑!”
说着一剑向前刺出,这一剑来得好快,南宫玉叫道:“兰儿,你又使诈!”他的声音仍在楼兰耳边回响,但人却已经倒翻出去,在远处立定了,微笑着看着楼兰。
楼兰不服气地噘着小嘴道:“师兄,你总是不好好地和兰儿对打!”
南宫玉走了过来,赔笑道:“兰儿生气啦?是我错了,我好好地和你打还不成么?”
楼兰这才又高兴起来,笑道:“你说真的?不许老这样让着兰儿啦!”
南宫玉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两人对视了一眼,互相退开两步,凝神静气望着对方,脸上的笑意已经不知何时敛了下来。
只听“嗤”的一声,楼兰一剑划破沉寂,抢先发动进攻。
南宫玉身形微晃避开了这一剑,顺势来了一招抛砖引玉,将楼兰带得偏向一边。
楼兰忙拿桩站稳了,又是一剑快如闪电般向后刺出,袭向南宫玉的下盘。南宫玉略一提气,身形拔地而起,楼兰这一剑便又落了空。
两人在雪地里纵跳翻腾,远远望去,就像两个仙人在远处舞剑一般,甚是飘逸。
楼兰和南宫玉同年入门学艺,南宫玉天生就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楼兰虽然聪慧过人,到底还是比不上南宫玉。不出几年,楼兰就已经远远的赶不上南宫玉了。两人平日里总在一起练剑,对方会出什么招式彼此心里早已有了底。
因为顾及到楼兰的心情,每次练剑,南宫玉总是让着楼兰,但又不能让得太过明显,否则楼兰又该不高兴了。
两人你来我往交战了一百多个回合,楼兰毕竟是个女子,又兼功力与南宫玉相差甚远,不禁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南宫玉看出楼兰已经累了,便道:“兰儿,你也累了,要不我们歇会儿罢?”
楼兰摇了摇头,一剑挡开南宫玉的长剑,说道:“不行啊师兄,你那招长河落日不是还没使出来吗?师兄不是一直想练好那招剑法吗?我们把那招长河落日练完了就歇。”
南宫玉本想说歇会儿再练,但转念一想,师妹虽说功力不如自己,但也绝不是什么庸手,自己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让着她的话,只怕又要惹她不高兴。
于是便点头道:“好罢,那就把那招长河落日练完了再歇。”
楼兰打起精神,冲南宫玉调皮地笑了笑,说道:“师兄,这招长河落日你若是练成了,可别忘了兰儿的功劳哦!”
南宫玉平举着长剑在楼兰肩头轻轻拍了拍,含笑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把兰儿忘记的!”他收回长剑,冲楼兰沉声道:“兰儿,那我可使出来了,你要小心!”
楼兰点了点头,举剑平胸,凝神盯着南宫玉手中的长剑。
南宫玉一声低喝,手中长剑挽起一朵剑花,闪电般出击,楼兰足尖一点,身子滴溜溜滑出四五尺远,堪堪避开了这一剑。
南宫玉高声叫道:“来了!小心!”只见他肩头微微一动,整个人忽地腾空而起,手中长剑带起一片寒光,如落日般从空而降。
楼兰心道:师兄练成了!练成了!
她清楚这一剑的威力,不敢托大,正待使出本门轻功身法避开这一剑,忽地脚下一滑,似乎踩到了一块小石子,楼兰只觉得脚踝处一阵疼痛,这一脚竟是迈不出去了。
她一着急,咬牙用力一踩,只觉得一阵钻心般的疼痛由脚板底瞬间传遍全身,楼兰忍不住尖叫一声,一个站立不稳,身子猛地向前扑去。
这一招长河落日,南宫玉几天来为了练好它,已经练习了不下千遍,却总是不能掌握要领,不是力道不对,便是招式不稳,想不到今日与师妹练剑,随手这么一试,居然成功了!
他正暗自高兴,却万万没料到楼兰会在此刻崴了脚,更没料到楼兰不但没能避开,反而迎着剑尖扑了上来。
只听得“嗤”地一声,这一剑不偏不倚地自楼兰胸口透胸而过。
楼兰只觉得心口一凉,低头一看,那把长剑早已没入她的胸口,只剩下剑柄留在外面。
她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睁大眼睛望着南宫玉的脸。
她怕自己若是闭上眼,就再也见不到师兄了。
她看到了什么?她看到的的是一张瞬间褪尽了血色的脸。
那张脸布满了惊恐、悲痛,还有难以置信的茫然。
她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消失怠尽,手中长剑“铛”的一声掉到了地上,身子往后便倒。
南宫玉大叫一声,冲上去抱住了楼兰的身子,却发觉自己浑身抖得厉害,竟然连师妹那么轻的身子也抱不住了。
他搂着楼兰软软地瘫坐在雪地上,嘴里喃喃地叫着:“兰儿……兰儿……”
可是楼兰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了,她甚至来不及多看她心爱的师兄一眼,连一句话也来不及说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南宫玉伸出手摸摸楼兰的脸,茫然地喃喃自语:“师妹,不要闭着眼睛……你看,雪下得更大了……”
他的眼光落在身旁的雪地上。
只不过眨眼的功夫,那片白雪已经被楼兰的鲜血染红了。她的一袭白衣在寒风中飘动着,在这晶莹雪白的世界里,那一抹红是那么的鲜艳,那么诡异,那么凄美。
他盯着楼兰那张苍白的脸,忽然觉得死去的并不仅仅是楼兰一个人。
雪花落在他头上,脸上,衣服上,他快变成雪人了。
他哪儿也不想去,只想就这么陪着师妹,永远不离开她,永远这么抱着她,看着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声尖叫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他本不想去理会那尖叫声,可那声音对他来说似乎很熟悉,他情不自禁地转头朝尖叫声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片雪白的世界忽然不见了,眼前只看见一大片黑黝黝的山崖,半山腰的地方倒挂着一个人。他来不及去想为什么那些白雪会突然间变成山崖,便听见一阵惊雷,紧跟着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电光照亮了那个倒挂着的人的脸。
他不禁惊呼起来,原来那人竟然便是梅青!
他一下子便呆住了,脑中竟一时转不过来。
到底出什么事了?青儿怎么会在这里?
这时,一阵寒风吹过,梅青的身子随风飘荡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山崖。
他担心起来,想马上冲过去救她,却猛地想起小师妹还在自己怀里躺着呢!
他犹豫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放下小师妹去救梅青。
他低下头来看着小师妹的脸,却惊觉怀中的人变成了梅青,只见她浑身是血,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嘴角挂着几道血迹。
他已经来不及去想小师妹哪去了,只是下意识地探了探梅青的脉搏,却什么也摸不到,梅青浑身冰冷,竟是已死去多时。
他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了,双手抱住梅青的肩膀大叫道:“青儿!青儿!”
梅青任由他摇晃着,毫无动静。
他不肯就这么放弃,他一定要救活她!
他猛地抱起梅青,就想跑回去找师父,却听得耳边有人焦急地叫道:
“玉郎,玉郎!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娘啊,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南宫玉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母亲许绿君那心急如焚的脸。
许绿君一见南宫玉睁开眼睛,悬在心头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她伸手替儿子拭去了额头上的汗珠,惊魂未定地说道:“玉郎,你可醒了,你要把娘给吓死么?”
南宫玉从床上坐了起来,有些茫然地望着母亲,他摸着额头想了想,终于想起来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在梦里。
许绿君在床边挨着南宫玉坐了下来,摸摸南宫玉的头,有些疑惑地说道:“玉郎,你做噩梦了吗?头这么烫?我刚才听你在梦里大喊着青儿的名字,你……你梦见青儿了么?”
南宫玉一惊,“娘,我……我叫青儿了么?”他想起来了,自己在梦里见到了浑身是血、气绝多时的梅青,虽然明知只是个梦,心却还是猛地揪了起来,禁不住喘了一口大气。
许绿君见儿子神色有些不对劲,忙道:“玉郎,有什么不对吗?娘原是想来叫你一块儿吃早饭,结果在门外听你在叫青儿,叫得很是惶恐,娘以为出什么事了,就赶紧推门进来了。”
南宫玉看着母亲一脸关切的神色,心下感动,张臂揽住了母亲的肩膀,故作轻松地笑道:“娘,没什么事,不过是做了个梦,梦见青儿又和人打架了,娘你也真胆小,这么点小事都把您吓成这样!”
许绿君见儿子说得轻松,便柔声道:“没事就好。那娘先出去,你赶紧换好衣服出来吃早饭罢!”
南宫玉点点头,许绿君摸摸他的头,起身出去了,顺手带上了房门。
南宫玉盯着门缝透进来的光出了会儿神,不知不觉又想起梦里的情景。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兰儿了。
他总是尽量提醒自己不要想起她,可兰儿的音容笑貌却时时在不经意间浮现在眼前。每次想起兰儿他就心痛难忍。是他亲手杀死了兰儿,亲手杀死了这个世上他最爱的姑娘。他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兰儿死后,他整整半年没有碰过那把剑。他把剑埋了起来,埋得深深的。
往日他练起剑来总是不知疲倦,可从那一天起,他开始恨自己,他只恨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会用剑。他只希望自己永远不会使剑,这样兰儿就不会死。但这永远只是假设,事实已经发生了。他永远不能让兰儿起死回生了。
他用力地在自己胸口捶了起来,捶得砰砰直响,似乎这样心里就会好过些。
他忽地想起母亲的话来。“……你在叫青儿,叫得很是惶恐……”
他眼前又浮现起梅青那浑身是血的模样来,不禁又是一阵揪心。他不明白为什么在梦中兰儿会变成梅青,而且居然梦见梅青已经死了。
他担心起来,青儿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她那么任性妄为,如果当真遇上高手,只怕还是要吃亏。
掐指算来,梅青离开南宫府已经快一个月了,离梅老爹三月之期已在近日。
她会不会回承天寺?也许……正躲在某个地方,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他正想得入神,门外母亲的声音响了起来:“玉郎,你穿好了么?饭菜快凉了,赶紧出来罢!”
南宫玉忙应了一声,胡乱穿好了衣服,打开房门,母亲正站在门口等着他。他上前挽住母亲的手,努力挤出一个笑脸道:“娘,让您久等了,我们走吧!”
许绿君点点头,两人下了台阶朝膳房的方向走去。
阳光在两人身后撒了一地,只是,南宫玉的心情却不像这灿烂的阳光一般明媚。
一想起梦中的场景,他的世界顿时阴暗起来。
青儿,你究竟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