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璧》小桥流风

144、第一百四十四章 指鹿为马

　　南宫玉站在梅青身后被挡住了视线，见梅青忽一动不动地钉在了原地，便上前探头一看，不禁也呆住了。
　　三个人就这么你瞪我我瞪你看了半晌，倒是南宫玉背上的南宫书最先反应过来，轻轻咳嗽了几声。
　　梅青瞬间回过魂来。
　　她心思原本就转得极快，此时见了这等情景，心中再明白不过了：华大哥的大作为，原来是要凤人和盟主全都葬身此间啊！不，也许……也许他原本不想对凤人下手，只不过自己既然已“死”了，那么二哥和二叔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反而会防碍了他的大计，自然是趁此机会一并除去最妙。
　　她眉头一皱，脱口便叫道：“华大哥，你怎么还站着？这座山快塌了，咱们快下去罢！”说着几个大步冲上去拽住华羽飞的衣袖便想拖着他往山下走。
　　华羽飞此时却是仍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是摸着梅青的头，又摸摸她的脸，指尖传来温暖的触觉，他却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青儿，你真的……真的还活着？”他明明看着她和南宫玉一起陷入了流沙之中的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可眼前的人如此真实，不容他不信。
　　他被梅青拖着往山下走，走了好几步才猛听得身后有人又气又极地唤道：“相公！相公！你怎么了？”
　　华羽飞猛地清醒过来。
　　他拉住了梅青，回身望去，只见含烟——不，也许该叫她木秀儿了，从今天起，她就不必再隐藏真实姓名了。她的身旁还站着另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两人都是黑纱蒙面，风吹动纱巾，面容在黑纱下若隐若现，美得不似凡间女子。
　　华羽飞清楚地看见了木秀儿眼里的嫉恨。
　　这个女子的脾性他是清楚的，也正因为如此，尽管绿桥一直未再怀孕，他却也不想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他怕这个女人会养出一个同她自己一样心性狭窄、眼界短浅的儿子来。
　　木秀儿盯着梅青的脸，那眼神似乎能在梅青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原本计划好了的截杀，就这么被梅青给破坏了。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先机已失。华羽飞原本的计划是等在此处守株待兔，这里出口狭窄，地势显要，秘道里的人若是上来了，只需要一箭射过去，那人便是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凭他和木秀儿、依依的实力，不管来者是何人，要想从这里飞出去简直难于登天。
　　只不过，看到梅青的那一刻，华羽飞失态了。他原本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不能再到的人，突然之间从秘道口冒了出来，顶着一张脏兮兮的小脸，睁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怔怔地望着他，他便心神恍惚起来，不管那是不是幻象，他都没法子对着那个人下手，于是那引弓待发的箭便没能射出去。
　　这时再说什么也已经晚了。
　　南宫玉已背着父亲出了秘道口，紧跟着是蓝放和木离。后面的人被堵在了他们身后，这秘道出口太过狭隘，便只站了这么几人已是拥挤不堪。
　　蓝放自然也看到了华羽飞和木秀儿以及那蒙面女子手中的弓箭，往下一望，山道上每隔一段距离亦守着一个弓箭手，想来华羽飞早就设下了埋伏，方才从秘道口出来的人若非梅青，此刻怕是已成箭下亡魂了罢。
　　蓝放冷冷地盯着华羽飞的脸，他在心中猜测着华羽飞此举的用意。是担心名城等人并未死绝所以守在此地欲赶尽杀绝呢，还是把自己也算在了里面？秀儿虽说心胸狭隘，但想来不至于对自己下手罢？更何况还有个木离和自己在一起。华羽飞再怎么说也算是木离的女婿，不至于连木离也一起杀了。或者……他竟是想制住木离，然后将自己射杀在此地？
　　华羽飞自然明白蓝放心中的疑虑。先机既失，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他微微一笑，并未打算作任何解释。
　　南宫玉却忍不住开口问道：“羽飞兄，这件事真的是你在幕后操纵吗？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句话他已忍了很久，直到此刻方问了出来，他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事实，哪怕是看到了拿着弓箭对准了秘道口的华羽飞，他也仍然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刻他只想听到华羽飞亲口回答，只要他说出个“不”字，甚至哪怕华羽飞只是摇摇头，他也仍然会像以前那样信任他、敬重他。
　　但华羽飞只是沉默地看着他，良久，他唇角一扬，微微一笑道：“玉郎，正如你所想。”
　　南宫玉的心一下子便结了冰。他怔怔地望着华羽飞，嘴唇微张，却是说不出话来。
　　华羽飞心中颇有些歉疚。无论立场如何，南宫玉始终是他在这世上最好的朋友，假如可以选择的话，他愿意一辈子与南宫玉做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好兄弟。只可惜，自从他盯上盟主宝座之后，南宫玉便成了他的拦路石。
　　他不想多做解释，只是冲众人挥挥手，朗声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也不是谈心之所，依我看，咱们有什么事还是到山下去说罢！”
　　话毕，他也不等众人的反应，便拉着梅青往山下走。
　　梅青不由自主地被华羽飞拉着往下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冲南宫玉和蓝放喊：“二哥！公子！咱们快下山吧！这里说不定会塌呢！赶紧走吧！”
　　蓝放见自家妹子傻呼呼地被人扯着走了，心下担忧，忙要跟上去，冷不防木秀儿也跟了上来，两人差点儿撞在一起。
　　他冷冷地盯了木秀儿一眼，木秀儿心中一惊，竟不敢再上前，眼睁睁地看着蓝放走到前头去了，南宫玉跟在了蓝放身后，随后出来的便是她的父亲木离。她委屈地看了父亲一眼，父亲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没说什么，父女俩一起往山下走。
　　后面的人从秘道口鱼贯而出。
　　一路上，名城等人俱都沉着脸，一声未出。自出了秘道见了华羽飞这等阵仗，他们便什么都明白了。他们能活着走出这秘道，怕真是沾了梅青的光。华羽飞既已倒戈，方才又未对梅青出手，又联系起在秘道之中跟着蓝放出去的四人之中唯有华羽飞一人未中毒手，综合种种迹象，都在在显示着华羽飞与凤人联合的事实。
　　华羽飞与凤人联手，这是多大的威胁！
　　敌人尚未真正动手，己方就已是百孔千疮。
　　名城只觉一口浊气淤滞于胸，呼吸都困难起来。看看吧，他带来的这三十来人当中，还有几人可以对敌？一边是二十多个尚在昏迷之中的人，死生尚且不定，而另一边仍有清醒意识的这几人中，中毒的中毒，受伤的受伤，人人面色青白狼狈不堪，只怕不用华羽飞亲自动手，自己一干人就已一败涂地了罢！
　　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山下那些英雄好汉了。其中不少帮派是他飞鸽传书请过来相助的，比如少林、武当、丐帮等江湖之中的大帮派，这些人之中不乏英勇侠义之辈，联合这一干人等，应试勉强能挽回些局面罢？
　　只不过，他还是低估了华羽飞的能力。
　　梅青跟在华羽飞身后一步步往下走，几次想要开口，都被华羽飞的目光堵回去了。他不说话，也不笑，只那么淡淡地望着梅青，梅青被他这么淡淡一看，立即就心虚得厉害，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华大哥辛辛苦苦设下的十拿九稳的局就这么被她给毁了？而且……说起来她还是故意的呢！华羽飞更不是傻子，自然看出是她故意从中作梗的了。
　　她心里越虚，就越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华羽飞为了今天这个局，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她都能想像得出倘若今日华羽飞不能成功，那……他会不会把她吊起来抽了她的筋扒了她的皮再痛打一顿？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偷偷瞄了就走在她前面的华羽飞一眼，又赶紧闭紧了嘴巴，识相地不再说话。
　　一行人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下了山。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暮色四合之际。
　　一群人在夕阳的余辉中默默地一个个出现在谷底众人面前。
　　那位被名城托付重任的年迈大师已被一众江湖人逼得心力焦瘁，一见名城等人现身，立即大步冲到名城身前，拉住名城的手如释重负地说道：“盟主，你可算回来了！老衲都快撑不下去了！若不是这位华少侠指派了这许多人帮老衲守着这山道，只怕这些人早就一鼓劲儿冲到山上去了！”
　　又是华羽飞。为了今天，他在背后做了多少事情耗了多少心力？
　　名城一眼望去，空明大师所说的华羽飞指派出来帮他守着山道的人，正是他所请来的那些大门派的人。他只觉得一颗心在继续往下沉，却不得不扯起一个笑脸面对着一脸兴奋的空明大师，“多谢大师！有劳大师了！老夫上山之前未曾想过会这么久才下得山来，安排得不够细致周到，叫大师辛苦了！”
　　空明大师连连摆手道：“不辛苦不辛苦！能为这中原武林做点事情本是老衲求之不得之事，何来辛苦？倒是盟主你们……如何在山上耽搁了这许久？那小凤神的事情可是解决了？南宫家的小施主可救出来了？”
　　名城苦笑着道：“……让大师挂心了，玉郎已经没事了。”
　　这时众人都已下了山道上了那块大石平台，各人将身上背负的人轻轻放下，一个挨着一个地放好，这时天气转凉，又有人除下衣衫覆在那些昏迷的人身上，其余人见状，纷纷效仿，除下外衫替那些人盖上了。
　　谷底众人自见名城现身之后，喧嚣声就没停下过。此时见了平台上躺着的那些人，更是喧声震天。人人都在猜测着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让名城等人变得如此狼狈。
　　这时一人越众上前，大声质问道：“华大公子，方才你不是说你和盟主等人再次进入秘道之后，发现石室坍塌，所以你才下山带着人打算上去救人的么？这后面空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那些人是不是都死了？”
　　华羽飞上前一步朗声道：“问得好！我也很想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原本水不容的两派人马居然走到一起了？”
　　名城等人听了华羽飞这句话都是一呆，继而明白过来：华羽飞他……他居然在天下英雄面前暗示名城和凤人勾结？
　　名城尚未接上话茬，便听得华羽飞又道：“那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下不知道，但是诸位可都看清楚了，那两个凤人方才身上背着的可是盟主的儿子和亲信？”
　　谷底再度喧嚣起来，人人都看到了方才那一幕，凤人总共只有那么几人，谁都认得出来，那两个凤人身上背着的自然是名城带来的人不错了。
　　便听得华羽飞清朗的声音再度响起：“各位兄台，各位前辈！请看清楚、想清楚了！凤人原本不容于中原武林，盟主当年带人杀到凤岭，对外宣称为的是要灭了凤人，为民除害，诺大的凤族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仅逃出了几个凤人，这几个凤人视中原武林为不共戴天的仇敌，为何今日竟然帮起中原武林的盟主来了？这其中到底有何蹊跷，各位可曾细想过？”
　　谷底众人纷纷追问：“是啊，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帮盟主？而且先前不是说小凤神挟制了南宫家的小子么？怎么这会儿南宫家的小子一点事也没有？难不成这只是个骗局？”
　　华羽飞再次抢在了名城前头接上话茬道：“是啊，在下也想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天大的圈套？各位可记得当年盟主带人血洗凤岭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谷底略静了片刻，立即有人答道：“我知道我知道！在那之前老凤神带人血洗了卫盟主的家，将卫盟主一家老小全都杀死了，还把家中所有宝贝都卷走了！据说卫盟主那时已得了宝藏的秘钥，凤人就是冲着那把宝藏秘钥来的！”
　　华羽飞道：“不错！在那之前，凤人也一样横行江湖无恶不作，但为什么就没有人想到要去灭了凤人？为什么宝藏秘钥一到了凤人手里，不出半年，整个凤族就被灭了？这难道不能证明什么吗？”
　　他身子一转，手指定了名城，缓缓说道：“说什么为民除害申张正义？你们也不过是为了那宝藏秘钥罢了！进了秘道之后，你们和凤人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居然能令他们心甘情愿地帮你们将人背下山来？是不是你们互相许了对方什么天大的好处？而这好处是不是就是山腹里那上百箱的金银珠宝稀世奇珍？你们是不是想好了法子要如何甩开这里等候多时的英雄好汉，自个儿独吞了那些宝藏？”
　　谷底众人俱是从四面八方日夜不停彻夜赶路方来到此地，又在此辛辛苦苦等候了一天，为的就是要看看那山里究竟藏了些什么宝贝，顺便分一杯羹，此时听得华羽飞声色俱厉地说名城等人竟想独吞，一时群情激愤，哪里还顾得上去细想华羽飞的话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顿时人人咒骂起来，江湖中人本就不讲究什么大家礼仪，此时更是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有人更是骂道：“什么正人君子侠义之辈？不过是两面三刀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当年能为了宝藏血洗凤岭，今日同样能为了这宝藏牺牲咱们大家的利益！这宝藏本是无主之物，既是无主，那便是见者有份，哪个想要独吞，那人便是咱们大家伙的敌人！管他是什么狗屁盟主不盟主，碍着我发财，我第一个不同意！”
　　“不错不错！想独吞？没门！咱们这便抄家伙上山去，谁抢到的就算谁的！”
　　名城被华羽飞几句话堵到了死角，竟是毫无还嘴之力。望着底下蠢蠢欲动的人群，他想，自己再不出声，今日就真的声败名裂了。
　　他提起内劲，将话缓缓送出，“各位且静一静！静一静！先听老夫一言！”
　　奈何众人受了华羽飞鼓动，竟是不肯静下来。人群向前缓缓压上来，竟是真的欲抢上山去争夺财宝去了。
　　名城无奈之下，只得大喝一声：“都给我停下！”他这话用上了十二分的功力，声势端的是相当惊人，众人一惊，纷纷驻足仰望着名城，不知他此刻尚有何话可说。
　　名城不敢怠慢，转过身望着蓝放，沉声问道：“蓝放，有人口口声声说老夫与你勾结，为的便是这几百年前的宝藏，当着这天下英雄好汉的面，老夫且问你，老夫何曾与你勾结？”
　　蓝放的目光掠过名城，定在了华羽飞的脸上。
　　华羽飞冲他淡淡一笑。
　　他明白他，他也明白他。
　　一个想要的是报仇血恨，一个想要的是盟主宝座。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便是名城。只要蓝放再加一把火，那么名城自今日起，便永无翻身之时。
　　蓝放冷冷一笑，回过头面向谷底众人，缓缓言道：“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盟主答应过我，只要放弃宝藏，从此再不追杀凤人！我们凤人便剩这么几人了，放弃宝藏就能活命，各位好汉替我蓝放想想，这般好的事情，我怎能不答应？”
　　这几句话说得巧妙之至，既不回应名城关于双方勾结的话，却又能恰到好处地令众人以为双方当真达成了某种协议。
　　名城浑身一震，脸色瞬间灰败下来。
　　南宫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与梅青的目光相撞，梅青冲他傻兮兮地一笑，笑得好无辜：公子，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南宫玉却没什么心情却揣摩梅青的心思了，他已感觉到一种大祸临头的危机感。不止是他，他身后所有的人均有此同感。
　　他看着华羽飞，仍是那句话：“羽飞兄，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你现在这样还不够吗？天下还有什么东西是你非要不可的？”
　　华羽飞笑了笑，“这话应该问盟主，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舍弃的？”
　　是啊，名城，这时候你还不肯放弃么？你还守得住盟主宝座么？
　　易云开破口大骂：“华羽飞！你父亲一生正直，淡泊宁静，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来？今日老夫便你你老子教训教训你这不孝子！”
　　说着便要冲上前来与华羽飞拼命，却被苏世南与燕寒京紧紧拉住了。
　　华羽飞淡淡一笑，“恶人先告状，说的便是你这种人！天下英雄好汉都看见了，我华羽飞是个怎样的人，用得着我来说么？”
　　少年成名，正直侠义，交游广泛，声名正盛，谁人能挡？这便是天下人眼中的华羽飞。
　　这时名城等人再怎么说，这谷底的人也无人会相信了。
　　便听得一人大声说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们看得清清楚楚！我们从早上等到了这时候，为的就是这山里的宝贝！天色马上就暗了，我们没功夫在这里听你们说废话了！快些让开，我们要上山！”
　　此话一出，立即得到众人的附和，谷底响起震天般的喊声：“咱们快上山抢宝贝去！莫再等了！都给我闪开！闪开！挡我者死！”
　　人群瞬间潮水一般往上涌来。
　　梅青见势不妙，忙退到一旁，拉着南宫玉跃下了那块平台，小心地避过人群往谷外走。
　　南宫玉急道：“青儿，你要带我去哪？快停下，我要和师叔在一起！”
　　梅青朝后一指，嗤笑道：“这时候谁还敢待在那里？你看，这不是都出来了！”
　　南宫玉回头一看，果然，一大群黑压压的人当中，另有一些人朝着与人流相反的相向往外疾掠。那些人中，有十来人是身上负着人的，那便是名城和蓝放等人，而另一些人正是华羽飞等人。
　　他一边被梅青拉着往外疾奔，一边在心中心灰意冷地想：人心真是贪婪啊！利益面前，连分辨是非的能力都弱到黑白不分的地步了！只不过短短几句话，就能挑拨得他们忘记了自己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