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洋来信》青檀暄

5、第 5 章

　　牧羡慈笑盈盈看着他，施齐光匆匆收好卷子，逃似的离开。

　　从那一夜开始他的精神状态就有些不好。

　　梁进想表达一下作为同桌应有的关心，但是施齐光这人，看起来好像是挺温和有礼的，实际上疏离而矜持，想要真正从他口中得出些答案并不容易。

　　施齐光揉了揉额头，严红叶开始扎根在施齐光的梦中，定格于童年沉闷撞击的心跳。

　　施齐光七岁时交了一个很好的朋友，他兴高采烈地拉着朋友的手跑回家想和严红叶介绍，严红叶的视线紧锁在他和朋友交握的手上，那眼神像极了他在电视里看到的审讯室中警察审问的眼神，严厉冷漠。

　　两个孩子当即就被吓傻了，严红叶叫了施齐光一声，冷冰冰的没有感情，施齐光这才重新活过来，而他的手已经松开了朋友。

　　十二岁，小学毕业前夕，同桌执意要送施齐光回家，到了隔壁的街道，同桌强硬地把他按在墙角，摸了摸他的脸。

　　施齐光本能地害怕抗拒，但内心深处，他一直羞于主动想起，当同桌被夜风薰得冰凉的指腹在他身体游走探索时，那发自内心的生理性战栗逼得他牙齿在打颤。

　　后来，他听到了一声尖锐凄厉的尖叫，严红叶把他从阴翳的角落拉出来，她的手都在发抖，唇瓣哆哆嗦嗦开合却说不出半个字。

　　“妈妈。”

　　施齐光声音都在陡，他不敢去看严红叶，仿佛做错了一件滔天大事。

　　严红叶的五官拧在一起，在黑夜里像一头即将把猎物生吞活剥的野兽，张开锋利的爪牙把企图伤害孩子的敌人箍在爪下。

　　“妈妈！”

　　对方到底是一个12岁的孩子，面对一个成年女人的怒火无从招架，在她的扭打下痛哭求饶，施齐光也被吓哭了，抱住严红叶的胳膊又哭又喊。

　　最终三个人闹出的混乱动静惊动了街坊邻居，在两个身形高大的壮汉强行拉开严红叶的情况下，这场闹剧才宣告结束。

　　严红叶像被拔了尖牙利爪的病兽，卸下加压施齐光肩膀的力气，瘫倒在地上掩面哭泣。

　　严红叶的啜泣是对付施齐光最有力的利器，一直到她离世也是如此。

　　任老师在黑板上写密密麻麻的数学符号，晦涩难懂的三角函数看得人昏昏欲睡。

　　“灭绝师太”凶名在外多年，任你是千金小姐还是纨绔公子，凡是上她课的学生都不敢放肆，即使不学习也不敢拉着别人说小话做小动作。

　　教室里一半的学生都犯起春困，梁进更是打头睡的那个，施齐光昨晚被噩梦折腾得后半夜失眠，任老师平板的语调催得他上下眼皮打架。

　　解题步骤歪歪扭扭地挤在草稿纸上，sin堵着y，0罩着根号，看不清是公式还是过程的一行步骤在题干龙飞凤舞。

　　把他从神游天外拉回来的是男生愤怒的喊叫，惊得他笔尖用力一斜穿透纸页。

　　除了还在睡的梁进，全部人都扭头看过去。

　　任老师站在倒数第二排的角落，语气冷静：“我再说一次，拿过来。”

　　身材强壮的男生不服气地低头，双手藏在桌子底。

　　场面有些僵持不下，任老师手指叩了两声桌面，“赵鹰扬。”

　　赵鹰扬的面部肌肉抽搐了几下，手臂从桌底抽出来，任老师伸过手，他不情不愿地交出手机。

　　她不止一次地明令禁止在她的课上不准玩手机，赵鹰扬这事做的和在老虎头上拔毛没什么两样。

　　“放学去我办公室取。”

　　任老师把手机揣进口袋，目光锐利扫过教室，叫了一声施齐光，拍了拍黑板上新列出来的几何体，“你上来解。”

　　这道题说难倒也算不上，只是解题步骤太繁琐，施齐光先画了两道辅助线，中间省去好几步不写也无伤大雅的步骤。

　　粉笔头摩擦过黑板，规整秀气的几何题答案在施齐光的轻盈几笔里翩然落下粉尘。

　　任老师站在讲台边缘，施齐光看过去，她微微勾起唇角，夸了一句“不错”。

　　梁进在施齐光下去后就抓住了他的衣袖，瞪大眼睛发出“哇”的低叹：“灭绝师太夸你了欸！她竟然会夸人，施齐光原来你是天才。”

　　施齐光笑了下：“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吧。”

　　“当然有！那可是明远灭绝师太。”

　　“那他是什么？”

　　牧羡慈指着施齐光哈哈大笑：“明远的周芷若吗？咱们学校干脆改名叫峨嵋吧。”

　　“你别满嘴跑火车。”梁进踢了他一脚，“裴复是不是犯事被劝退了？开学到现在我都没看见过他几眼，连吃饭都看不见他人。那什么戏，‘简·奥斯汀的爱’就那么重要？”

　　“人家叫《简·爱》，你多读点书吧，真被人当成智障怎么办。”牧羡慈对梁进大肆嘲笑，一直到梁进作势要把叉子砸他头上才罢休，“你又不是不知道裴复家在哪，还怕见不到人家？”

　　梁进吸了一口酸奶，哼道：“要是再看不见他，他就等着失去我这个朋友吧！”

　　“你放学后去戏剧社不就行了，顺便还能导演一出戏，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

　　牧羡慈微微停顿，梁进心里好奇，问名字是什么，牧羡慈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支起身子凑在他耳边掩起嘴：“《艾米莉与安妮》。”

　　梁进满脸茫然，旁边突然有人发出“噗嗤”一声憋不住的轻笑，他看了眼匆忙抿起唇的施齐光，又盯向死死捂住嘴却肩膀乱颤的牧羡慈，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见梁进要揪他头发，牧羡慈笑哈哈地拂开，“打架当心被灭绝师太逮到赏你一顿峨嵋九阳功。”

　　梁进气得呼哧哧道：“我要是灭绝师太就先赏你牧无忌一掌——啊！”

　　他一激动打翻了自己的酸奶，紫色的乳状液体慢滚滚向着桌沿蔓延，他心疼道：“我的酸奶……”

　　“你再去买一瓶不就好了？小气。”

　　梁进撇嘴：“买个屁，最后两瓶蓝莓酸奶被我和齐光买了。”他一推餐盘，“不吃了。”

　　梁进总是有一股孩子气的幼稚，施齐光把自己没动过的酸奶推给他。

　　“给……给我了？”梁进受宠若惊，“你不要吗？”

　　施齐光摇头：“我不喜欢喝酸奶。”

　　“谢谢你！好人一生平安！”梁进欢欢喜喜地把酸奶捧在手心，重新拉回餐盘。

　　牧羡慈沉沉凝了施齐光一眼，杯里的水喝了三分之一，“我也想。”他突然开口。

　　想什么，施齐光看过去，牧羡慈从黑皮钱包里掏出一百递给施齐光，很有礼貌地询问：“能帮我买一杯吗？”

　　“你想喝自己去买，从食堂去趟超市还得过图书馆和青湖，累死人。”梁进把牧羡慈的手推回去，“自己买自己买。”

　　牧羡慈微笑：“他都没拒绝你先急上了。”

　　施齐光开口：“没听梁进说吗，没有蓝莓口味的了，而且要不了一百块。”

　　“原味就好，剩下的钱是给你的答谢。”牧羡慈眨眨眼，“帮帮我好不好？”

　　梁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施齐光接过钱，撂下一句“等着”转身。

　　牧羡慈撑着脸，满面笑容，挥挥手说：“快去快回。”

　　梁进哼了一声：“你就是仗着他住在你家故意欺负他。”

　　“你怎么冤枉人呀。”牧羡慈一副受伤的表情捂住心脏，“我多喜欢他。”

　　梁进嗤了一声：“继续装。”

　　“是真的，我好喜欢他。”牧羡慈双眼含笑，轻轻咬字，“我得好好想想怎么追他。”

　　“你……？”梁进听了这话花了足足半分钟才缓过神，“你是同性恋？”

　　牧羡慈情真意切：“我可以是。”

　　这玩意儿是可以和钢丝一样弯直随意的吗？

　　梁进表情纠结，牧羡慈仿佛有读心术，体贴安慰：“你可以把我当成直角三角形。”

　　“什么意思？”

　　“虽然成长过程中‘不小心’拐了个弯，但依然是直角啊。”

　　梁进沉默了好长时间，从牧羡慈的话里品出点什么，拍桌大喊：“牧羡慈你不要脸！”

　　餐厅一楼大半人都被梁进的嗓门吸引，他心一虚，压低声音骂起来。

　　“你不要脸！你就是见色起意！道德低下！你一个要弯不弯的竟然想掰弯直……”指责戛然而止，他想起来一个重要问题，不确定地看向牧羡慈，“他应该是直男吧？”

　　牧羡慈才不管这么多，抱臂哼笑：“只要我乐意，他就算是钢筋也得给我扔进火炉里重新炼化成圆圈。”

　　你是真缺德，梁进咬断意面，小声嘟囔了一句。

　　牧羡慈发出古怪的一声笑，眼睛向外瞥去。他透过餐厅的窗户往外看，春天的藤萝花紫蒙蒙绽了满园。

　　施齐光拍落掉在肩头的藤萝花，春光溶溶泄落，照得白衬衫泛出金黄的柔光。

　　有人叫了他一声，他闻声抬头，赵鹰扬高大的身影小山一样罩了下来。

　　明晃晃越界的距离，施齐光颇为不悦，向后撤了三步，冷淡地问：“有事吗？”

　　赵鹰扬的身后跟着四个狐朋狗友，他揶揄的目光在施齐光身上游巡，最终停在他神态疏离的脸上。

　　“听说你是牧羡慈家里保姆的儿子。”他语带恶意，“怎么突然转来这里了？你妈供得起你吗？不会是背着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他哈哈笑起来，他身后的一个胖子眯起眼睛，挠了挠下巴，跟着笑道：“万一是他自己做的呢？说不定是母子俩一起……”

　　清脆的巴掌声连响两下，胖子被打得眼前一黑，往旁边踉跄着撞上亭柱。

　　一切发生的太快，赵鹰扬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突然火辣辣的疼，脑袋往旁边一侧，紧接着另一边也挨了一巴掌。

　　路过的学生都加快脚步匆匆离开，赵鹰扬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你敢打我？”

　　施齐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擦了擦手，淡淡道：“把你嘴巴放干净点。”

　　赵鹰扬人多势众，把施齐光团团围起来，施齐光撩起眼皮，摇头。

　　“这小子瞧不起咱们！”留着寸头的瘦猴一样的学生率先扑上去，“干他！”

　　施齐光侧过身拽住瘦猴的手臂，屈腿踹他一脚，瘦猴一声痛呼，被施齐光扔在地上。

　　他不想惹是生非，自己也并不热衷于武力，但赵鹰扬他们似乎崇拜于武力征服，眼里迸发出原始野性的凶光。

　　他又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撩上衣袖。

作者有话说

　　《简·爱》作者夏洛特·勃朗特，她有姐妹艾米莉·勃朗特和安妮·勃朗特
简·奥斯汀：代表作《傲慢与偏见》《理智与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