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物如息》地瓜饼

8、定轨

　　吃饱喝足后，我瘫软在沙发上，无精打采地计划着接下来的行程。
　　算算日子，我变身老奶奶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本来都渐入佳境了，却突然回来了。
　　好久没联系上友友了，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赶紧电话轰炸一下。顺便询问她和那个暗恋无果的大帅哥，进展如何呢。
　　“西，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些事情。”
　　“没有啊，我现在不就是要去做吗？”
　　“西，看来我十分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昨天和老太太分开后，你们约好今天下午去坐轮渡看夕阳。”
　　“哎呀妈呀，忘得连影都没有了。糟了糟了，现在都已经是中午了。
　　怎么办？怎么办？”
　　“不要着急，我们可以撒一个白色谎言。”
　　“对啊，我假装是我是孙女，不就解释得通了，长得还很像呢。”
　　时间一晃而过，我换上美美的裙子，去赴约。
　　临走之际，还不忘在镜子前臭屁一番，如何呢？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夸我。
　　“嗯哼？”
　　“还看，就是脖子上少了点什么，不如戴一条尼龙绳编制的玉石吊坠吧？”
　　“好主意，哇，果然上升了一个lever。魔镜魔镜，你说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当然是你，西妲小姐。”
　　得到满意的回答，我趾高气昂地走出家门。
　　得意洋洋又自信满满，出发，gogogo！
　　漫步在微风中，任凭青丝飞扬，只要不糊在我脸上，都可以云淡风轻。
　　眼看夕阳红喷薄欲出，我才慌里慌张地扫码，麻溜的地骑上共享单车，像草原上奔驰的骏马。
　　“西，你骑的有刚刚走路快吗？”
　　“好像没有什么区别啊，哈哈哈。”
　　“那，不如，我们加快一点速度？”
　　“行，带你体验风的感觉！”
　　纯白的裙摆，在风的鼓舞下，绽放出最具生命力的形态。
　　“呼，总算是赶到了。”
　　“快看，她在那呢！”
　　“你好啊，婆婆，请问您是在这里等人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啊？小姑娘。”
　　“我就是您等的那个人的孙女，她昨天回家生病了，今天不能出门，特地让我转告您。”
　　“哎呀，生病了？严不严重啊？需不需要我去帮忙，怎么好端端就生病了呢？”
　　“没啥大事，就是普通感冒，吃了药就睡下了。家里还有我爸爸妈妈照顾，您就放心吧。”
　　“那就好，那就好。”
　　“对了，阿婆您不是要去坐轮渡看夕阳吗？今天奶奶不能出门，我陪您一起去。”
　　“不用了，我年纪大了，和你们小年轻呆在一起，会不自在的。就等你奶奶什么时候好了，我们再约吧。”
　　“唉，别呀，阿婆。奶奶今天可是特地嘱咐我，无必要陪您玩得开心，玩得尽兴。
　　一诺千金，我是个守信的人。您就留下来吧，我还想听您讲故事呢！好不好嘛，阿婆。”
　　“真的？”
　　“千真万确，比金子还真，比珍珠还真。”
　　“那好，我和你一起。”
　　阿婆的神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在某种程度上，颇有视死如归的风范。
　　我狐疑地摸了摸脸上，什么都没有，所以阿婆为什么？
　　“我是洪水猛兽吗？”
　　“不是啊，顶多是一个脾气有点暴躁的，氛围感抽象姐。”
　　“夸的很好，下次不要夸了。
　　还有你现在网速怎么这么快，是不是背着我暗地里悄悄背梗，怪不得我红血丝重的离谱。回去再找你算账。”
　　“走吧，阿婆，船快开了。”
　　“你穿的太单薄了，我带了这个，你披上 ，一会儿船上风大，不要感冒了。”
　　“好，谢谢阿婆。”
　　一条纯白的棉质披肩，折叠起来看起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围脖，还是老一辈的眼光毒辣呀！
　　我们挽着手，笑语盈盈地踏上浮板。
　　“老板，两张成人票。”
　　“好嘞，一共收你20元。”
　　“怎么好意思让你买单呢，我来。”
　　“没事，阿婆，奶奶给我启动资金啦，不花白不花。”
　　“那不成，你的钱留着给阿婆买奶茶喝好不好，船票阿婆自己付，听话。”
　　“好的，阿婆。”
　　我乖乖站在阿婆身后，等一切准备就绪。
　　“下一班船还要等上5分钟，你们可以现在围栏边看看夕阳，打个卡啥的。注意离护栏远一点。”
　　售票大哥热心告诉我们。
　　“行，我们就在这里，不会翻越栏杆的。”
　　“披肩都被吹乱了，阿婆帮你整理一下，对，再转一下身，好啦！”
　　“阿婆，你的手好温暖啊！我好喜欢。”
　　“人小鬼大，就知道哄我开心，是不是天天在家就这样哄你奶奶呀？还有，女孩子，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爱护自己的身体。
　　什么好看不好看，保暖最重要，寒气湿气入体，要喝好讨厌的中药调理呢！”
　　听着阿婆絮絮叨叨的话，我感到熟悉的配方，却也甘之如饴。
　　“好啦，道理我知道。阿婆，你看，船靠岸了，我们上去吧！”
　　一脸兴奋的神情，阿婆见状，也就点了点我的大脑壳，无奈又好笑，臭丫头，耍小聪明知道转移话题。
　　“好好好，我们去看夕阳。衣服裹紧，后脑勺不能见风。”
　　我一路小跑，只听见阿婆的叮嘱飘散于海风中，登上船板，站定，随即转身，逆光看向不慌不忙的阿婆。
　　阳光撒在她身上，宛若神灵。眼角岁月留下的沟壑，演变成金色的纹理，流淌着大浪淘沙后的纯净之泉。
　　她的神韵，没有被生活打磨得满目疮痍，而是靠心态的滋养，越发熠熠生辉。
　　我看痴了，呆愣愣的，比木头还要木头。
　　“伸手，拉我一把！”
　　不大不小的声音，唤回愣神的我。
　　“哦，好，哦。阿婆，你要我干嘛？”
　　“傻丫头，我说你能不能拉我一把，阿婆腿脚不好，上去有点难度。”
　　“你知道吗？这其实是我第一次坐轮渡看夕阳。”
　　“怎么会？奶奶说你在这里已经居住了好多年了。”
　　“一开始，我想要坐这个轮渡，可惜没有富余的钱。后来，稍微有点起色，家庭赚点钱，又多了个孩子要养。既抽不出时间，也没有精力。
　　就这样耽搁耽搁，人老珠黄，上了船，也不知道是为了纪念年轻时的自己，还是安慰现如今的我。”
　　“阿婆，那你后悔吗？”
　　“后悔，你奶奶也问过我，有没有后悔的事情。
　　以前的事情就不和小年轻提了。可是，真的登上了船，看到如此壮阔的景象，后悔也烟消云散了。”
　　“好了，我们就不提这个话题了，来拍照片吧，我还带了相机呢！”
　　“别闹了，我都已经不上相了，你教我，我给你拍。”
　　“不碍事的，阿婆。我现在拍照追求的是人物合一。您这种岁月静好的气质，和身后有容乃大的汪洋，加之美轮美奂的夕阳，堪称天时地利人和。”
　　“哎呀，不要夸了，一会阿婆自信起来，该出糗了。”
　　“不要，我就要给阿婆拍照，我要给大美女阿婆拍照，我要给……”
　　经过一番唇枪舌战，阿婆最后败给我的无赖，一副生无可恋的妥协模样。
　　“行行行，别嚷嚷了，我给你当模特，你想让我摆什么姿势？”
　　“这样，再这样，对对，保持不要动。对了，很好呀。
　　停，这样别动哈，我来多机位巡拍，非常好，太棒了，笑得自然一点，对，好看极了。
　　不要眨眼，保持，好啦！”
　　“阿婆，快看，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小妮子，你还真有两把刷子啊，用你们年轻人的说法，叫什么，什么氛围感？”
　　“对，您老人家紧跟潮流嘛！”
　　“好啦，现在轮到我给你拍照了，准备好了吗？”
　　“我不会用相机，就用手机吧！”
　　“没问题，阿婆，你要把我拍得美美的哦！”
　　“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想当年我也是旅游团一把好手呢！
　　看这里，对，找眼睛低垂的感觉，背不要驼下去，挺起来，头抬高一点点。对，保持住，微笑。
　　好，把背影留给我，双手张开，胸腔打开，45度仰头，眼神平视夕阳，把头发撩一下。好，非常好。”
　　只听见阿婆狂按快门键，余光瞥见残影，看来每个女人心中都有对拍出美照的执念啊！
　　“哇塞！”
　　阿婆一脸骄傲地接受我的目光膜拜。
　　“阿婆，你拍出了我的人生照片，我以后还要找你玩啊！”
　　心情一时激动，便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忘记搭在身上的披肩，海风强劲，一眨眼，披肩被吹到空中。
　　“阿婆…”
　　“阿婆，”
　　“你先说吧，阿婆。”
　　“我以后大概率不会有机会和你一起玩了，因为大女儿结婚，在国外定居，请我过去照顾孩子。”
　　“阿婆，对不起，我把你的披肩弄进海里了。”
　　“那你应该想大海道歉啊，我可不接受哈！”
　　“阿婆，以后真的不能见面了吗？可是我感觉我们一见如故啊？”
　　“会有机会的，一定会有机会的。别忘了，代我和你奶奶说声抱歉。
　　好不容易找到玩伴，就要说再见了。”
　　“你的披肩掉了，我们还是进屋里吧！”
　　一路上，悲伤低沉的氛围弥漫在我们周围，没有人开口打破，任它肆意横行。
　　夕阳被紫黛覆盖，天空和大海融为一体，船靠岸了。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班，都散了吧，下次再来哈！”
　　售票员像对面的人挥挥手，已经拿起锁链把船只固定，匆匆来迟的众人，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原路返回 。
　　“你看，我们还是幸运的啊！不要不开心了，以后想我了，就来海边看看夕阳。”
　　“好，既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那我就祝你天下谁人不识君。”
　　“人生何处不相逢？再见”
　　我们在码头挥手告别，向反方向的道路走去，一如既往。
　　时代的巨轮缓缓落幕，蓝调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我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