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怪物》千山芽

4、亡魂的复仇

　　三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我敢说活了二十几年的我第一次见到这样一个人，他清秀俊美，安安静静地坐着在木制书桌前，慵懒地低着头，手中翻着一本。那天下着雨，外面淅淅沥沥的，但他并没有关窗户。任由细雨悄悄落到他的脸上，落到他细长的睫毛上。
　　天色比晴天里的白日要暗上许多，他的面前有一盏白色的小灯，小灯发出的光罩着他满身柔和。我的猫比我还喜欢他，倏地一下跳到他的腿上，他被吓到了，无措地看着我的猫，而后看向我，他的眼睛又亮又澄澈。

　　“您的猫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猫太喜欢你了。”我一边说一边朝他走近。
　　“喜欢？我？”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诧异，简直像见了鬼一样。我将猫从他的腿上抱下来，特意用余光瞥了眼他正在看的书，惊讶道：“啊，你对这个很感兴趣吗？”
　　他不回答，我扭头看向他，“我听别人说，你是这方面的行家？”

　　——
　　“他还是没回答，我换了个问题，我问他你叫什么。他说，他叫文西，文具的文，西瓜的西……”我对着警官苦涩地笑笑。

　　“我原以为你们关系不好。”警官抽着烟，若有所思地看向我。

　　我没有回答他，看着警官的眼睛，看了足足三秒，警官的眼睛充满了东西，他见得多，所以眼神也复杂地多，这双眼睛并不澄澈。三两根红色的血丝霸道地占着他黄白色的区域，那团黑色又太小，显得他的眼睛即没有力量也不够干净。

　　我将眼睛移向窗外，我听得出也看得出，警官还在纠结我和文西的关系。其实我和他真的没什么，只是十分十分普通的朋友。

　　文西是父亲三年前请到家里来的老师，不是我的老师，也不是父亲的老师，喊他老师根本只是我的个人习惯。文西更准确的身份应该是父亲聘请的探员。他平常并不算忙碌，没事的时候常常回到书房来找我，来逗我的猫。我并不介意看到他，甚至有些时候我乐意去问他一些问题，久而久之，出于礼貌，我会喊他老师，他不算谦虚的人，第一次就十分高兴地接受这个称呼。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多久，也就是2年前，文西死了，死于一场“意外”。案子受理人就是这位警官。

　　“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要追究文西的案子。”

　　听罢，我难以置信的嗤笑出声，文西出事的时候我正好不在这里足足几个月，等我回来了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文西已经走了，去哪里了？虽不说我们的关系有多好，但不至于连告别都不说，等我自己查探才知道，文西死了，死在三个月前，一场无情的大火吞没了他的身体、他的理想、他的未来。

　　一场大火并不蹊跷，奇怪的是，事后他们在文西的住处发现了另一个人的尸体，还有一把锋利的军士用刀，文西残存的尸身上还有几道刀痕。他们草率的将这启案件定为入室抢劫后遇火灾。

　　我回来后特意找过警官，我提出了几点我的质疑，谁会在意我的看法，这位警官也不例外，文西的案子就再无下文。

　　“大抵是因为有些人太蠢太可怜。”我说的直白露骨，我一向性情古怪，警官听罢并不在意我的无礼，只好没意思的笑笑。

　　为什么我想执着文西的案子呢，或许，我只是出于我的案件的痴迷，又或许，我想还他一个公道。他是一位纯粹而美好的人，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您这些天难道没发现，我家的案件和文西的案件有出乎意料的相似点吗？”

　　警官垂下手指，“我正要跟你详谈这个呢，这两天翻阅以前的案件，这才想起来，文西当年也是死在室内，凶手入室，你的意思是什么？可据我这些日子的调查，我发现了不一样的事情，我说给你听听，不过，你别生气。”他明晃晃的笑笑，我并不在意，示意他继续。

　　“那我先从你的堂哥开始吧，他那天并不止和你的父亲交谈了，后面他去了一趟你姑姑家，被姑姑赶走后才回的自己家，当然他无法开车，送他的人，正是你的姑姑。你姑姑的死法和堂哥大致相似，现场依然被处理地非常干净，两起案件过于相似，我们其实会被迷糊，理所当然地认为是什么人再向你家复仇……”警官十分合理地想我阐述他的想法，然后推翻我，他似乎理解别人为什么叫我怪物，他不加遮掩地讥讽，“你也很合理地提醒我，你说了一个人，文西，可文西已经死了两年了。而且真的是文西回来寻仇吗？那么他的仇人是……”

　　他耐人寻味的看我一眼，我直白道：“你不信我，我们之间就不需要那么多废话，我们去那场大火的地方看看吧，我相信你会理解我为什么这么说。”

　　警官带我回到文西的遇害地，这是我家的其中一所房子，位于郊区，占地100平，并不算特别大，当给当时一个人住的文西来说足够了。

　　“我家有很多更好的房子，这套是父亲特意给他的。”我看着房中火烧出的黑色痕迹，看到曾经在这里猖狂的熊熊烈火，那股火顺着墙壁在我心里也留下一团漆黑模糊。我低头补充，“或许，是他喜欢。”

　　我家不在意这一所房子，所以自文西出事后，它还保持着当初的原样。

　　警官看向破碎不成型窗户，眯起眼睛道：“那时候我在这里发现了脚印，凶手就是从这里打破，”他顿了顿，“他打破窗户这里一跃而入。”

　　凶手目的明确，进来后直接掏出刀具对着文西而去，他猝不及防挨了一下，可这一下并不能要了他的命，两个人扭打起来，毕竟对方有刀，最后的结果是文西身中6、7刀……

　　“那火呢？为什么会突然起火。”我看着地上的残渣，烧去一角或半本的书籍、大小不一的玻璃碎片、看不出何物的残渣……这些东西通通阻碍着我，我的轮椅在这里行动不便，只好一遍遍用眼睛来回扫查。“火是天灾，还是人祸？”

　　“人祸？”警官早就听过我这番言论，还是两年前，他对荒谬的言论并不敢兴趣。

　　我直观陈述，“火是人放的。”

　　“凶手吗？”警官脑子还是转不过弯，“凶手放火把自己烧死？”

　　没谁会傻到这个地步。

　　这好解释，就是现场出现了第三个人。他不想让其中的任何一个活，在两人都负伤的情况下，他制造了一场熊熊大火。

　　“还有人？”对于我大胆的言论，警官震惊不已。

　　“是啊，还有人。”我以轻微的嗓音说，“就像现在，还有个人在背后用他的黑眼睛看我们。”

　　“你还在说他吗？”警官抖了抖身体，不由自主地从兜里掏出一根烟，一边点，一边扫视周围，“亲爱的，我确实觉得这个死过人的地方阴森森的，可你不要再说他回来了，文西已经死了。”

　　不不不，我内心笃定道，文西回来报仇了。

　　“我和他认识的时间虽然不久，可我擅长洞悉别人，我熟悉他，就像熟悉我自己一样。”最后，我看着警官笃定道，“这是他的手笔。”

　　警官相信我是是个聪明人，却和他们一样认为我是个怪人，他不会这么无聊地相信我，直到他听到我叔叔的一番话，哦，说起叔叔……叔叔的葬礼将在三天后举行。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天，警官正好在我的房间和我讨论两年前的那场火灾。由于叔叔的死讯对我的打击很大，我清晰记得我与警官的对话。

　　“首先澄清一点，我没有经常去找他。”当时他带着歉意笑了下，而后继续听我说下去。

　　“你说的保险柜我确实有看到，在床头，离床边5厘米的距离。
　　“后面……消失了？
　　“文西的工作么，他是我家的顾问？具体的请问我爸爸吧，你知道的，他不会告诉我那么多详细，我对那些也不关心……是啊，太多线索都被火烧掉了。当时是谁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呢？”

　　听到我问这句话，他本能想脱口而出“警察”，看着我他又缓缓合上嘴，他知道，我想要的答案根本不是这个。

　　他思考了很久，大概有三分钟。他夹在手上的半根烟，几乎燃尽。“是您父亲。”他回答我。

　　我笑了笑，“那不奇怪。”

　　“不，这里有问题。”警官第一次反驳我，且十分笃定，就好像他已经从残留的烟味中闻到两年前那场火因。我饶有兴趣地继续听下去，他却不打算说了，我也没有追问的机会——我的叔叔遇害了。

　　叔叔下葬那天，天气很好很好，我很少见那么干净的天，真让人有一直留在外面的想法。于是乎，银色包黑皮的轮椅陪我在叔叔的墓边待了很久。这里还有哥哥、姑姑、叔叔……我的心一阵一阵地痛，痛得要流眼泪。

　　我的眼泪还没来得及流下来，警官给我打来电话。

　　他十分直接，“告诉我，文西是不是根本就没死，当年死的另有其人——”

　　因为只是在通电话，警官根本看不见我瞪大的眼睛。应他的要求，我坐上一辆车去往警局。

　　警官第一次露出难以掩饰的凝重，他站在窗边抽着半支烟，投入地想着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我已经到了，直到十分钟后。

　　“您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天气很好。”我的目光从窗外回到他身上，“你在想什么？”

　　他告诉我，在叔叔死的那天夜里，我叔叔找过他，他是去自首的，于是一五一十地诉说他害怕的一切。叔叔说，是他杀了姑姑，他仿照堂哥的死，杀的姑姑，他特意留下了一张纸条，不过纸条写的是：下地狱，为他偿命。叔叔只是个普通人，根本没有杀人经验，自然不懂得如何处理现场，所以他也根本没打算处理。

　　那干净的现场足以证明，所以案件的背后确实还有一个人，这个人现在又残忍地杀死了我的叔叔。

　　“我在想文西到底在哪里？”警官双眼锐利地看着我，“那张卡片的确是文西的字。我本来已经忘了文西的事，可是你在这个节骨眼重新提起，难道不是在暗示我什么吗？我拿着那张短诗去机构验证，的确是文西的字。”

　　警官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文西，没有死。”

　　我在心里附和，文西没有死，他来复仇了。我笑了一声，我明明早就提醒过他，不，不止他，我明明提醒过所有人，可直到现在警官才反应过来。

　　所有人都是那么地迟钝、自大。

　　这会害死他们的，我不止一次地想，直到他们死，他们才幡然醒悟，理解我这个怪物的话。

　　父亲，他还好好活着，所以他并不理解。

　　父亲自上而下地看着我，光透过他的眼睛反射出一道让人不喜欢的光束。我听着他无聊地夸赞，眯了眯眼，附和之余，再次问：“父亲，您不怕吗，文西真的没有死，他来复——”

　　我的父亲他连话都不让我说完，他厌恶地骂了我声蠢货，我擦去从他嘴里飞溅而出的口水，恶心还没散去听他说出令我大吃一惊的话，“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聪明人。你以为他是怎么死的，是我，我杀了他。听过那句花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只要扇起一点小小的火，烟就会像鱼饵一样把他们引过来。你姑姑杀了平儿，你叔叔又去杀她，接着轮到我……”他笑了笑，夸赞自己绝顶聪明大脑，“现在，没有人可以和我作对。”

　　我跟着父亲笑，我笑着问他，“所以每次的现场都是您亲自去处理的吗？”

　　父亲诧异地看着墙壁，我的影子摇曳成一个巨大的怪物。他惊慌看着周围，我慢慢地从轮椅上站起来，一点儿也不吃力，我拦住他，先堵住他讨人厌的嘴巴，再是污秽的心脏，还有，他的骨头与血液……

　　我悠然自得地拿起桌上的纸清理我的手，其他的，其他的就不必管了，在大火中我关闭要发给警官的影像，还有别的……完成一切后，我坐回椅子。

　　烟呛得人难受极了，我伏在椅子上咳嗽又咳嗽，恍惚间就看见当年那场火，噼里啪啦的，让人难过……

　　不过，没事了。

　　我早就说过，是文西回来复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