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花笺掇英

2、樱桃（2）

　　＃6
　　“小真，你姐呢？”自习室不让说话，但没有什么能阻挡学生八卦的心。琳小真那边纸条传得飞快，大量打听兰研的消息里面夹杂着少量的情书——他们觉得只要兰研不在，就没人阻挡他们追求琳小真。琳小真对于这些不怀好意的字条，一律以装疯卖傻回复。
　　——“小真，你姐呢？”“把学校炸了，进去啦。”
　　——“小真，我能追求你吗？”“我不知道，等我姐出来我问问她。”
　　——“小真，你姐进去了你怎么办？”“冷脸洗内裤等我姐出来。”
　　这些字条多了小真也嫌烦，把这些交给班长王康处理。王康起来维持纪律，内心叫苦。谁知道她初一的时候打算平淡过完这几年，为此遇到冲突是能躲则躲，直到兰研那家伙出现，琳小真跟在兰研后面——她俩像炮弹一样掠过她，对一个男生进行穷追猛打——王康的手心和脚底都出了汗。
　　她的青春也可以像这些人一样精彩吗？就像大部分软弱的人一样，王康一开始不是没崇拜过校霸，兰研武力值高，富有正义感，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小妹，这个小妹还特别的聪明，是军师一样的存在。小学部四年级的米小芭性格古怪，别人跳皮筋的年纪她找个地方画怪兽，画了一个校霸怪兽一个军师怪兽，忠心耿耿地保护她。
　　这两个小怪兽让王康羡慕无比，但朋友毕竟不是玩具可以随便讨要，就在王康气馁将尽放弃的时候，事情发生了转机。连校霸兰研都对她唯命是从，王康在得意的同时，也不得不装得滴水不漏，生怕别人觉得她当不好一个合格的老大。结果这么一装就不小心成为了年级榜一，她只好咬牙担当学委风纪委班长等需要社交的职位。
　　“这次就不上报老师了，下不为例。比起老搞这些有的没的，好好学习比什么都重要。”王康一本正经地说完坐回座位，趴在桌上咬舌头，臊得满脸通红。琳小真惦记她姐，写了好几张字条，都是什么饿不饿，不要搞事，出来让王康给你补作业之类的。最后一句被王康涂改成补习，辅导作业。
　　度日如年了好几天，终于到了接兰研出来的时候。琳小真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去花店抱了一大束百合。兰研蹲在看守所门口啃着散装面包，外套上沾着油渍，头发乱七八糟盘着，还扣着进去时的鸭舌帽。“我朋友。”她随手一指旁边蹲着的粉毛。
　　＃7
　　“田筱希！我说你怎么这么多天不上学，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你这穿的是什么，染的是什么东西！”王康只感觉气血上涌，顿时脸色涨红，细细软软的声音也气得沙哑。田筱希站起来，确实和北极兔一样有大长腿，圆脸上眉钉唇钉皱在一起，鼓起嘴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样子。
　　“你爸爸整天神神叨叨的，把我当成你妈妈，说他不管你对不起我。他不管你，你也应该自己管自己，你这样是干什么？给我们添了多大的麻烦你知道吗？”王康压低声音斥责，一边说着一边将草莓塞进甜小希手里。“你们再晚出来一天，草莓就要烂掉了。”
　　甜小希吸了吸鼻子，鼻头和眼眶立刻红了。“班长，对不起……我不知道除了我爸，还有你这么关心我。”“先别管这个了，把你脸上的钉去掉。还有你的这个水钻甲，属于违反校规，回学校要扣分的。还有你这个衣服，在学校属于奇装异服。”
　　王康嫌弃地瞥了一眼甜小希的音响派卫衣。“诶，老大，你就不好奇怎么回事吗？”兰研打断她们，这时候她刚和琳小真“碰头”，很自然地插到她们面前，将甜小希拉在身后。“别一上来就这么教训我朋友啊。”“让你自己来好像教训得更狠吧。”“嘿嘿。”
　　兰研笑起来，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我朋友的事呢，纯属误会。我也把她打服了，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小希，下次不许抢王康的钱了。”“知道了知道了。”甜小希点头如捣蒜。“别人的钱也不许抢。”“这个……”甜小希面露难色，“老大会打我的。”
　　“没关系，我把你老大也打服了。现在王康是你的新老大，新老大让你不许抢别人东西。”“好的，新老大！”甜小希好像特别开心，一连鞠了好几个躬。王康一头雾水地看着兰研。“怎么回事？”“我跟小希说，是你把我们保出来的，所以你是她的新老大。”兰研绕到王康身边解释。
　　“我没有那么大能……”“你就是。”兰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头吩咐甜小希。“新老大叫你把抢别人的钱都还给她们，还有把这个饰品卸掉，以后当个好学生，不要惹爸爸生气。”“早就还给他们了！我也打算当个好学生，我要向新老大学习！”甜小希眼睛亮晶晶的。“傻子。”兰研偷偷对王康说。
　　“别编排同学。”王康笑着杵了她一下，表情温和地走向甜小希。“小希，这段时间你很久没来上学了，功课肯定落下不少吧。我这边有笔记可以借你抄，有不会的也可以问我，毕竟这是班长的责任嘛。”“真的吗？”甜小希满脸通红，露出了男生看琳小真的表情，“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话说我好像见过你弹吉他，你有兴趣加入我们音乐社吗？”王康十分自然地拉着小希走到一边，甜小希像年糕一样任由王康拉手，一瞬间感到耳聋眼花。兰研早就删到一边，和琳小真研究手里的百合，兰研想尝尝什么味道，被琳小真拦住了。“姐，这是观赏百合，不可以吃。”“好吧。”
　　＃8
　　甜小希拔了钉子以后坐立难安，像一只拔了刺的刺猬，惶惶不可终日。她的头发被勒令染回黑色，躺在洗头台上局促地绞着双手，一副紧张胆怯的样子。王康坐在她腿边，抓着她一只手握在手里展平，细长的手上刚刚多了几个红色的月牙印。
　　“我不是故意抢你的钱的，我们老大说了，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进账了，再不干点什么他就要把我踢出去。那时候我就是孤身一人了，我太不想孤身一人了，对不起。”“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加入他们呢？”王康温和地问，甜小希仰躺着，眼泪从眼角淌下太阳穴。“我是……我是被骗的……呜呜……”
　　“怎么回事，你跟我们说。我们会报警，警察会帮助你的。”王康安慰道。甜小希心里暖暖的，乱七八糟的音符排列起来，连成完整的故事：“我看他们都穿着……那样的衣服，就以为他们是搞摇滚的。我问他们是不是搞摇滚的，他们都笑了，他们说他们确实‘rock’。我问我能加入他们吗？他们问我能干什么，我说我能弹吉他。他们又笑了。”
　　“我不会笑你的，你继续说。”这时已经洗完了头，店员拿条毛巾给她擦头发。甜小希回头看了一眼水里浮起的粉色，就像她可笑的叛逆生涯，如此容易被剥离出生活。“他们问你哪有吉他？我说我可以买一把。他们问你哪有钱呢？我就不知道了。他们又笑了，他们让我加入他们，他们给我钱。”
　　“所以你就加入他们了吗？不问问怎么回事吗？”“我知道怎么回事。他们把我打了一顿然后，抢走了我所有的钱，手机，还有我的学生证，威胁我如果我不抢钱给他们，他们就不还给我了。我没有办法，如果告诉老师的话，就证明我和他们混在一起。”
　　“软弱的家伙，和我一样。”“对，我是软弱的家伙。我太唾弃自己了，我如果硬气一点，顶多挨顿打，也不会这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什么，和你一样？为什么和你一样？”甜小希惊讶地扭头，又被店员掰正，染发膏质量并不好，一洗就掉光了，她只需要梳发和吹干，就能变回以前的样子。
　　王康温和地笑了。“知道自己在作恶，却不能挣扎出来；和知道自己想做善事，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是一样的吗？我一直为不能帮到你而愧疚。而且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我们的乐队需要两个吉他手，初一的校园祭典上，我最在意你的吉他独奏，你沉浸的样子很美丽，在闪闪发光哦。”
　　“真的吗？”甜小希激动得要落泪。“真的哦。”王康回答，“虽然开学典礼的时候你插队了，但是接触发现你并不是那种没素质的人，应该是一时搞不清状况吧？”“我不是故意的！”甜小希满脸通红，“我看那么多人都围着你，还以为你是老师的孩子，我好奇就去看看，结果被你说了……”“哈哈，原来是误会啊。我就说小希不像坏人嘛。”
　　王康揉了一把甜小希烘干的头发。“那么加入我们乐队的事，要不要考虑一下呢？我可是有很多把吉他。”甜小希没回应，捂着脸跑掉了。王康结了账跟在后面，得意地抱着胳膊哼笑。“你的钱包手机和学生证可都在我这里，不答应的话我就给老稀卖废品。”“呀，还给我！”甜小希又跳了回来。
　　＃9
　　“我操，饿死我了。你根本不知道看守所的饭有多难吃，我操。”兰研一边扒盒饭一边头也不抬，见有男生靠近琳小真，故意将脏话骂得很大声。“我嚼白饭，他们老大吃泡面，我就挨个去找他们每个人，夹了一点菜，老大那也别闲着，给我倒点面汤。老大一下就把碗摔了，沉不住气，傻逼。”
　　扒完盒饭她满足地擦擦嘴，继续眉飞色舞地讲她的“战绩”：“我就是故意的，那群人一下就朝我扑过去了。我操他妈，我兰研玩了那么多回第五，能被他们这群傻逼抓到吗？所以我站起来踩着一个的后背，抓着另一个肩膀翻过去，到了老大面前给老大一耳巴，我跑得快，就遛他们。”
　　“然后呢？”琳小真饶有兴趣地托着腮。“然后就……我操，”兰研沉痛地捂着头，“说起这个我就胃痛，不知道谁绊了我一跤，我直接脸着地趴下了，还是‘这’先着地。当时我只感觉胸要炸了，那几个傻逼狞笑着朝我走来，我当时吓得什么脏话都骂出来了。”
　　“我操。”琳小真没忍住爆了一句粗口，“疼不疼啊姐？后来怎么样？”她的手下意识就要往兰研胸口上摸，被对方打掉了。“这可是在学校，注意点影响。”她继续说道，“你姐姐平时行善积德，遇难有人帮忙。那个粉毛家伙长得北极兔似的，其实挺仗义一小孩，她就挡住我面前替我劝他们。”
　　“然后呢？劝服了吗？”“当然没有。她自己被一脚踹我身上了，加重了我的伤势，我靠，我午饭快压出来了。但她就是趴在我身上，一边哭一边说你们不能打研研，我已经做过太多错事，这次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吧。说实话，好神秘，有点喜欢。”“她叫你研研？”“我叫她甜甜，怎么了？”
　　“听起来好恶心。”“对，好恶心。真真？”“真真在这！”“你不是说好恶心吗？”“那不一样，你是我姐！”“她比我大十一天，她是我姐！”两个人笑闹成一团。见王康领着甜小希回到教室，甜小希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颈上，看着柔顺又乖巧。“你姐来了。”琳小真抬头看了甜小希一眼，笑着和兰研打闹。
　　“你坏，你坏！打死你！”兰研笑着，猫爪子轻轻在琳小真手臂上打了一拳，起身迎接两人。“怎么样？”“来，欢迎我们的吉他大师！”“那我们搞节奏的是不是节奏大师？”琳小真跳过来，被王康弹了一下额头，瘪着嘴躲到兰研身后，兰研拉了一下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臂弯里。甜小希羡慕地看着她们。
　　“她们是从小学的时候就这么要好啦，从小在一个地方长大的。”“好厉害，我以前也有这样的朋友……后来搬到这里就很少来往了。”“没关系啦，你以后会有更多好朋友的。哦，对了，这是你这段时间落下的功课，我已经整理好笔记，你只要抄在笔记本上就行了。有问题可以问我。”
　　王康温柔地替甜小希解围，推她回座位。“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小声问，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感动。王康没注意，从兜里掏出一把小饰品：“这是我下楼倒垃圾的时候，拾荒的老稀给我的，他听说你在我们班，托我好好照顾你来着。”甜小希被银光晃了眼，惶然低下头去：“爸爸不担心我吗？……我已经几天没回家了。”
　　＃10
　　甜小希这事有点复杂，但王康只是班长，她也没空去管甜小希的事。田老稀来了一次，他的三轮车就停在教学楼下面，拖着不灵活的腿脚爬到办公室，不停地鞠躬，老鼠一样局促地搓着手，腰弯得像晒干了的水稻苗。王康送作业到办公室，又害怕门里的老稀，就在门外捧着作业等着。
　　老稀总是对王康胡说八道，发现小希是王康的同学以后，胡说八道的次数变多了。有次王康被老稀拖住回家晚了一会，王康的母亲发现了，赶走了老稀又训了王康一顿，叫她看见老稀也不要打招呼，低着头走就行了。老稀是神经病，疯子，傻子，脏，有病毒，他们这些话翻来覆去地说。
　　王康只是觉得老稀可怜，腿脚不便还要拖着伤残的躯体，为了叛逆又不争气的女儿，来这里接收老师的狂风暴雨，还要赔着笑脸，腰弯得不能再低，以期老师不要开除小希。今天过去他负责的垃圾估计要被别人捡走，今天的午饭又没着落了，小希穿得破破烂烂的vans什么时候换呢？
　　“好的，好的，我们回去一定管管小希。”老稀如释重负地往回走，和门口的王康打了个照面，吓得稀疏的头发近乎将脸全部遮盖，他的身体发抖，接着无声痛哭起来。老师只当他为女儿伤心，王康却知道老稀每次遇见自己，都会引发他的一些什么创伤，老稀又默默然无语地出去了。
　　“老师，这是语文作业。这是田筱希的作业，这是兰研的作业。”王康抱着摞得高高的笔记本，下巴顶了顶最上层的两本。“放这吧。对了王康，老师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好孩子，对班里的成员也负责。正好老师想在班里试验一下学习小组，你能当好组长，带一下她们两个吗？”“好的，老师。”
　　求之不得，王康心想。只要能和家人证明她跟这些人一起玩，也不会被拖累学习进度，他们就不会阻拦她搞乐队了。回到教室看见兰研和琳小真打第五人格，甜小希伸着脖子在一边看，王康故意没说话，静悄悄地坐在前桌，蹭了一下甜小希的腰。“呀啊！谁蹭我！”甜小希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兰研被这一下手一抖，修机中断。“我靠，没连上，把屠夫引来了！甜小希你鬼叫什么！”“有人蹭我！”甜小希委屈地说道。“哪个傻逼蹭你，让我姐掰了他的手指头。”琳小真头也不抬随口说道。“是我这个傻逼。马上课间要结束了，你们这两个傻逼也不快点收起来，一会老师来了一抓一个准。”
　　“帮我挡一下，爱你老大。”兰研随口说道，将头埋得更低，音量调到最小。“帮我姐挡一下，我也爱你老大。”琳小真笑嘻嘻做了一个飞吻。“看见没有，这两个臭小子暗恋我。”王康笑着对甜小希说，甜小希坐下了，她从今天开始被调到王康同桌，理由是王康带着她学习。“真暗恋啊？”“逗你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