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昙》溯花月昙

65、第二次沉睡

　　忘川内，昙华正与夜灼在一片曼珠沙华中漫步，骤然感觉心头一紧，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抓住心脏，血液逆流，脑袋发昏，他停下脚步。
　　夜灼察觉到昙华的不对劲，神色一变，黑白反色的瞳孔闪过一道探查的光，瞬息便知晓发生了什么，他将昙华抱在怀中准备回去，却被昙华拉住袖口。
　　“夜灼......我没事，只是有点困。发生了什么？”
　　夜灼低头看昙华微眯着眼一副疲倦的样子，心渐渐放松下来。
　　“琼华刚才吸收万花之灵对你使用禁忌之术。”知晓万物的冥王第一次后悔没有第一时间杀掉琼华这个祸患。
　　闻言，昙华闭上眼勾起唇角，虽然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但是他知道禁忌之术对他没用。于他而言，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杀他，犹如神祇一般，若是遇到极大的伤害，沉睡一次就好了。
　　可是，现在他不想睡。
　　昙华不知何时睁开眼，出神地抬头紧盯夜灼俊逸的脸。
　　“轰！滋啦！”天空劈下来一道紫色的闪电。
　　即使在忘川，他们看不见这带着惩罚性质的天雷，也感受得到震动。
　　夜灼冷漠道：“就算是花妖王，违背规则也需要付出代价。”
　　规则不能随意残害生灵，花妖王可以说犯了天下大忌，被日月神制裁魂飞魄散是迟早的事。琼华还以为自己能够逃脱，当真可笑。
　　昙华却感觉不妙，果然，下一秒忘川的曼珠沙华身上集体冒出黑烟。
　　“啊！好痛！”
　　“我的力量在消散！”
　　碍于冥王威严噤声的曼珠沙华们此时都发出痛苦的喊叫。
　　夜灼目色一凝，昙华压制住沉重的睡意从他怀中跳下来，两人对视一眼，夜灼立马将神力扩散整个忘川斩断无形的藤蔓。
　　琼华为了躲避天雷竟将藤蔓蔓延到了忘川，妄图依靠吸收曼珠沙华的力量隐藏自己的气息。
　　所有人都知道，最初的天雷不是日月神亲自降临的，因此可以依靠手法欺瞒。
　　只是纸包不住火，日月神迟早会知晓此事亲自解决违规之人。
　　琼华却只在意此刻存亡。
　　还好立马发现了异常，曼珠沙华没有枯萎多少。
　　“呜呜呜，小红，你怎么了！”
　　“可可！”
　　“呜呜呜，求求冥王大人帮帮我，救救我的朋友！”
　　......
　　此时的红色花海依旧哀嚎遍野，即使伤亡并不惨重，可是失去友人的花还是难以接受。
　　夜灼沉默，他帮不了这些花，他的力量主要是创造和毁灭的作用，他可以创造新花，但不能复活枯萎的花。
　　“没事，我能帮它们。”昙华轻松开口。
　　夜灼握住他的手，神色充满不赞同，他不认为昙华可以全身而退。
　　“别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昙华安抚地拍拍夜灼的手，温声道：“只是会陷入沉睡，禁忌之术已经让我困倦，帮它们重生只是顺手之事。”
　　“当真？”
　　“当真。”
　　“需要我帮忙吗？”
　　“嗯，帮我进入忘川桥，做点准备。”
　　夜灼不疑有他，忘川桥本就是轮回之地，想要复生那些花灵去一趟那里是情理之中的事。
　　时间紧迫，两人瞬移到忘川桥前，夜灼迅速打开通往结界内的通道，细细叮嘱：“只要心念一动就能出来。”
　　“好。”
　　昙华进入结界走过一段黑色通道，前路很快豁然开朗来到一座石拱桥上，两侧雕花栏杆古朴简约，下面的河水犹如明镜倒影烁烁。此时天朗气清，桥上透明的灵魂在阳光照射下影影绰绰不甚清晰，面无表情穿过昙华都朝着桥对面不同的砖瓦房屋游荡过去。
　　昙华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的确撒谎了，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准备复生花灵的事宜，而是准备寻找令夜灼忘却自己的方法。
　　他的灵力是世界本源之力源源不断，复活万花之灵于他不过就是倾尽全力后沉睡就能解决的事情，唯一的变数是他先被禁忌之术所伤导致灵力损耗。两个极致的术法同时发生，昙华不确定自己会沉睡多久，也可能会永远醒不过来。
　　他爱夜灼，所以不希望夜灼这么快就要在失去自己的悲痛中度过千年、万年、甚至永无止境地等待。
　　所以，让他忘却是最好的选择。
　　或许，等他真的从沉睡中醒来，即使失忆，他们也会重聚，并且如同初遇那般再一次爱上彼此。
　　昙华的目光不经意间余光瞥到河水中的倒影，思绪回归，察觉了不对。此间晴朗，可是桥下的倒影中阴雨绵绵。
　　他直觉自己应该知道令夜灼失忆之法，可因为沉睡太久很多事情都遗忘了，他暂且也不清楚。在这里不知方向，换个位置也无不可。
　　昙华看出来忘川桥有两个截然相反的空间，于是纵身跃下，宛如白蛾焚身无所顾忌，身影蹁跹决绝。
　　河中荡起浪花，昙华感觉短暂的窒息和沉没感后脚重新踏在湿润的石拱桥上，此时天气果然是阴天，雾蒙蒙的下着细雨，河中涟漪不停荡漾。
　　抬眸观望四方，除了天气再无不同。
　　昙华下意识将月下美人拿出来，早已饱满的灵力溢出莹白色的缭绕气息，隐匿在忘川桥上。
　　把月下美人戴在指尖，灵力暴增，昙华手心朝下使出有史以来最强的侦探能力，要速战速决，多费点力量又何妨。莹白色的灵力如同泉水倾洒而下，哗啦一下四散开去，将忘川桥内每一处的情况悉数纳入识海。
　　四周虽无摇晃，却沾染上昙华独有的气息，有些敏锐的灵魂感受到奇特的变化，都忍不住驻足停顿。
　　昙华难得使用出如此汹涌霸道的灵力，知道的明白他求法心切，不知道的以为他要毁了忘川桥，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
　　“小白花，好久不见，把你的力量收一收。”温润的男声从不知名方向传来，好像无处不在。
　　紧接着一道翠然如青竹的朴素身影从空中显形，一名外貌周正质朴的男子一步一腐草莹星，不急不缓地赤脚走到昙华面前。
　　得到意想不到的回应，昙华对这名男子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停下手中动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
　　“你是谁？”
　　“哦，你沉睡过一次忘了我。我叫蟲，曾是你的好友，也是忘川桥之主。”蟲面带笑容，言语间似有嗔怪之意，让昙华有一丝恶寒，听到最后几个字立马又严肃起来。
　　“好吧，蟲，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乐意之至。”蟲的脸上露出怀念之色，上次见面就帮了昙华一个忙，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又要被他帮忙后沉睡一次。想到以后可能还会被忘记，让昙华自己猜测两人的关系就有种诡异的愉悦感。
　　昙华不知蟲在想着什么古怪的事情，直截了当道：“我想让冥王夜灼忘掉我。”
　　蟲一直面带淳朴笑容的脸上神情有点微妙，道：“很简单。”
　　说着，他的手中凭空出现一只萤火虫，莹黄色的光忽闪忽闪的很可爱。
　　“把萤火虫带到夜灼面前，让他卸下防备，即可趁虚而入提取记忆。”随即便指挥萤火虫钻进昙华光洁的额间。
　　“放心，它不会对你造成危害。”
　　“嗯，多谢。”昙华颔首便要告辞离开，突然想到什么，他朝一旁栏杆的石柱走去。
　　抬手在石柱上行云流水刻下几个字，由右往左纵向刻字——对不起夜灼 最后还有个落名琼华。
　　眸色沉静，注视了一会儿几个泛光的字。昙华这么做就是为未来的自己铺路，若是有人来这里取回夜灼的记忆，看到这几个字也许能明白他对夜灼的心意吧。
　　怀有愧疚之心，取走吾爱之爱。
　　此时的昙花并不知道，此番举动在千年后竟会弄巧成拙。
　　蟲在一旁见了这几个字，几乎明了昙华与夜灼之间的情谊，不禁感叹昙华多情坎坷，若非使命使然，或许连他也不可避免与其发生纠葛。
　　蟲很庆幸，自己与昙华之间拥有高尚友谊，即使相处时间不再，见面机会稀少，他也甘之如饴，有朋如此，已经不敢奢求更多。
　　回过神的昙花重新对蟲颔首：“再见。”
　　“再见。”
　　昙华心念一动，身影消失在原地。
　　一出结界就看到守在外面的夜灼，男人高大的身影让昙华感到心安，只是......
　　“昙儿。”见到昙华从结界口重新出现，夜灼眉间一展，上前拥住。
　　轻叹：“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心中悸动不已，很是担心。看到你完好出现，我也就放心了。”
　　昙华低头掩饰住一抹心疼，在夜灼看来像是害羞，抬头认真开口：“夜灼，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夜灼微微一笑：“你说。”
　　昙华轻点脚尖蜻蜓点水地吻向他的唇，柔软微凉的触感出乎意料，夜灼微微失神望向昙华，颜色奇异深邃的瞳孔狠缩。
　　“我真的很爱你。”
　　柔软的话音刚落，一只萤火虫光速从昙华额间飞出，近距离下几乎看不出来，进入夜灼体内，夜灼神情一凝，只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被一种似有似无的力量剥夺。
　　凭借自身的强大极力压制下来，夜灼抓住昙华的肩膀，困惑地问：“昙儿，发生了什么？”
　　他不愿意怀疑昙华，可是能在自己难以察觉的情况下让自己感到虚弱的人根本不存在。
　　只除了.......昙华。
　　“别担心，只是让你好好睡一觉。届时，我已经处理好一切。”
　　夜灼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黑白反色的眸中神色凌厉，长臂一挥揽昙华入怀，与他紧贴，获得暂时的安全感。
　　“不......”温润如玉的嗓音变得嘶哑绞心。
　　夜灼感觉眼皮有些沉重，面前的男人面容模糊，事已至此他已经明白昙华在忘川桥上取得的是令他失忆之法。
　　“你当真要为了那些花灵离我而去？”模糊地说完这句话，夜灼便陷入沉睡当中，无边的黑暗中，一抹微弱的意识渐渐扩散出极其强大的执着怨念，暂时没有影响。
　　一只小巧的萤火虫从夜灼体内钻出来徘徊着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昙华面无表情，两人姿势未变将夜灼的身体支撑住，夜灼的质问他心里有一个答案，只是再犹豫下去就来不及了。
　　那些纯洁的花灵不该因为琼华的私欲而消逝，它们那么弱却共同构成世间美好画面，被献祭后只能灰飞烟灭，而他们还有无限的生命和机会。
　　昙华脑海中瞬息闪过无数画面，是那些花灵稚嫩而崇敬的叫“山神大人”的样子，是曼珠沙华们窸窸窣窣好奇单纯的声声“王后”。
　　事已至此，只能一直往前走。
　　只是，胸膛中炽热之物为何一直如此刺痛？
　　昙华看到手指上的月下美人，昙花雕纹的莹白色戒指剔透润滑，他将它取下，一点点戴在夜灼的小拇指上。
　　希望以后夜灼能够凭借月下美人找到他。
　　“王后？”彼岸在此时出现，见此情景有些疑惑，紧接着说明自己的来意。
　　“一切准备就绪，明日大婚定能顺利进行。老朽过来想提前祝福二位长长久久，幸福快乐。”一双与苍老外表格格不入的清明眼神感慨地看向昙华。
　　他是真的很高兴他最尊崇的王上和最美好的神明能够相伴为侣，只是送上最简单的祝福已经让他有种热泪盈眶的激动感。
　　甚至婚礼所有的装点安排都由他操持，更是内心充实。
　　昙华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彼岸，不懂他为什么对自己的态度这么奇怪。
　　长长久久吗？
　　或许在无情的时间长流下下，真能有那么一刻。
　　“谢谢。夜灼睡着了，你将他先带回去。”昙华把手里的人轻轻一推，到了彼岸手中。
　　“怎么会？”彼岸很吃惊，想问为什么，可是昙华已经消失不见。
　　后来，昙华回到最初的那片森林，在一处高耸入云的山壁之上设置了一处结界，是为虚空秘境，以护佑此山生灵，防止这次被献祭的事情再次发生。
　　虚空秘境将此山所有瘴气全部吸收，昙华用尽最后的力量配合秘境的效果成功复活所有花灵。
　　因为花灵都没有消逝，琼华所犯的罪孽也没了证据，倒是让他得巧摆脱天罚，躲在暗处疗伤，还沾沾自喜以为是自己藏的隐蔽。
　　此刻，在一声声单纯雀跃的感谢当中，昙华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如同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夜灼啊......”似有轻唤叹息。
　　最终昙华浑身虚弱得支撑不住身体，直直倒了下去，被一根点缀着小白花的野藤托住，小心翼翼放在柔软的草地上。
　　四周所有的植物不约而同动起来，为昙华打造出隐蔽的休憩环境。灵气四溢间，安然沉睡的男人清灵浅秀的身影逐渐被深浅不一的绿意遮挡不见。
　　与此同时，忘川之中夜灼因为被拿走关于昙华的记忆短暂陷入睡眠中，暗色调的古朴寝殿中，高大威武的男人紧攥戴着月下美人的手，紧闭双眼面庞冷硬无比，一股早已蓄势待发的可怖执念萦绕在心中彻底爆发。
　　深紫色的神力骤然从夜灼体内迸发出来，照耀住整个忘川，似有心声低沉判决。
　　我忘掉了他，那么谁都不配记得！
　　神语敲定，顷刻之间，与婚礼有关的一切全部消失无踪散为云烟，忘川所有生灵在神力的侵扰下陷入短暂昏迷，等到它们再醒来时都将失去关于昙华的记忆。
　　一本蕴含世间无数智慧气势汹涌的书出现在夜灼身体上空，上面的莹白色昙花印记格外耀眼。它自动翻篇最终定格在介绍花妖兽的一页，无笔却显字，在段落最后加了一句话——除非特意寻找，否则不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