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恶苗 ...
-
鬼杀队第96代当主是一个感情细腻的人，他深知出生在产屋敷一族会背负何种命运，虽无力对抗血脉的诅咒，却依然倔强地给自己的孩子们取了寓意光明的名字。
耀哉、闪理、晟斗，这是三个男孩的名字。
瑞熙，这是小女儿的名字。
或许悲剧的种子在这时就已经埋下。
和兄长们有着平等的名字，为什么不能有平等的继承权呢？
幼时瑞熙之所以会想到这个问题，不止由于产屋敷家族一贯的早慧，也是受到了时代风气的影响。
彼时光阴悄然流转至大正年代，明治以来的西化潮流带来的不只有科技的进步。只是在这个相当传统的家族里，后来的产屋敷天音也仍旧称呼丈夫为“耀哉大人”。
因此，当年仅五岁的妹妹气鼓鼓地向自己提出异议时，即便是出名地沉稳温和的产屋敷耀哉，也只当她是少不更事。
“瑞熙，你不是任性的孩子了。”九岁的主公已然具备了当主的气质，言语如山泉般带着舒展人心的魔力。“你窥见了外面更广阔的世界，我很高兴。只是你完全可以做些其它的、以往只由男性去做的事。”
产屋敷一族，男性再如何也活不过三十岁，女性虽可以避免，但前提是得在十三岁之前就嫁人改姓。
“现如今产屋敷只剩下我们兄妹二人，我不能让你也背负这份诅咒。”
冬天将近的时候，从父亲自杀起便终日情绪失控的次兄闪理，带着只比瑞熙大一岁的哥哥晟斗，点燃了房顶的干草。
一起在大火中离世的还有想救他们的母亲。瑞熙当晚和长兄待在一起，躲过一劫。
闪理事先并未和妹妹提及自己的自焚计划。在他看来，兄长拥有绝伦的坚韧意志，是主动担负家族命运的天定之人；妹妹则可以借由外嫁的方式摆脱早逝的诅咒，所以他们并不需要一起走。
自己被留下来，是因为女孩的身份。她一点都不觉得庆幸，甚至悲伤之余开始感到愤怒。比起死亡，她更害怕被抛弃，被亲人也是，被家族也是。
“耀哉哥哥，”瑞熙抓住了兄长的和服布料，“我要和你待在一起，我们两人，不可以再分开。”
她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正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额发，于是将头轻轻搁在了对方的膝盖上。
敞开的木门外是细碎的白石，宅邸里所种的多是紫藤树，花的瀑布在此时并没有显出梦幻般的色泽，因为没有阳光。
已经入夜了。
耀哉察觉怀中之人在发抖，他安抚着轻拍女孩的背，温言问道：“又想到那只鬼了吗？”
瑞熙按着他的手力气陡然增大，只是一个本就比常人羸弱的小姑娘，并不能真的弄疼他。
“嗯……”小女孩点了点头，“好可怕…耀哉哥哥，他有六只眼睛，瞳孔是黄色的…就像柠檬一样。哥哥，我再也不要吃柠檬了。”
她抬起稚小的脸蛋，泪眼婆娑地看向自己的兄长，两鬓的公主切都被冷汗弄湿了。
产屋敷瑞熙自幼一身反骨，不过只适时在家人面前暴露本性。因为不满父母不让自己出门，四岁的小姑娘在生日的夜晚偷偷从新发现墙角的狗洞中钻了出去。
被时任炎柱的炼狱槙寿郎带回来之后，她大病一场，收敛了性情，夜里也不敢熄灭蜡烛睡觉了。
产屋敷耀哉轻叹口气，搂住了妹妹：“别怕，我会守着你睡着的。”
他有些无奈地看瑞熙将床垫拖至他身前，然后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对漆黑的大眼睛注视着他。
自从闪理和晟斗不在之后，瑞熙愈发黏着自己了。耀哉心知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他们都有各自的命运，注定要分道而驰。
——
如果瑞熙在父亲过世时就想到这个问题，一定会尝试争取一把，但耀哉已经继任，她不会再与兄长相争。
产屋敷耀哉显然是天生的主公。
而瑞熙，在她接触到西方传来的书籍知识后，便常常往城街中跑，成了西式新兴建筑里的常客。
耀哉原本觉得妹妹只是喜欢去图书馆这些地方，直到行冥忧心忡忡地来见他，说是瑞熙小姐结交了几名鬼杀队队员，居然让他们打伤了雨宫家的小公子。
起因是小姐帮雨宫祐介拿回了被他的两位兄长侵占的，浅草街上的商号。但雨宫祐介没有按约定让她入股，所以产屋敷瑞熙便领着几名剑士，把人堵在了巷子里。
“是哪几名剑士呢？”
“风柱手下的。想是当初瑞熙小姐和不死川一道修行时认识的。”
“鬼杀队只以杀鬼为任，可这几名队员虽违反队规，错却主要在瑞熙，为公允起见——行冥，你转告实弥，不要惩戒过重了。”
“阿弥陀佛，我明白了。”盲僧流下了慈悲的泪水，“您打算如何惩罚瑞熙小姐呢？”
“自是按规矩来。”
话音刚落，悲鸣屿便感知到了远处传来的徐徐脚步声。
产屋敷耀哉向一旁的剑士点头示意，剑士放下一直端在手上的托盘，拿起了上面放着的藤条。
瑞熙从障门后走出来，她换了一身素白的和服，黑长直的头发没有束带，散落至腰际。只有黑白两色的分明，映着淡然无表情的面容，使她看上去就像一尊人偶。
“兄长大人。”她跪坐下来，行过礼后，便十分自然地拿起了托盘中的另一件物品，那是一个半拳大的铜球。
产屋敷耀哉少见地有些欲言又止。自己的妹妹是比鬼更令他头疼的存在，鬼杀队所有人都发自内心信服的当主，任何的温言交流却对自己的幺妹不起作用。
行冥虽然目不能视，但知道自己应该退下了：“主公大人，那我就先告辞了。”
“岩柱大人，”一旁的少女却叫住了他，“兄长大人终于要处罚我了，您不应该留下来旁观吗？”
瑞熙没有望向悲鸣屿，但却露出了恶意的浅笑。
正是这个人坚持要让兄长知晓此事，不然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一幕了。
产屋敷瑞熙毫无反省。
行冥的泪水早就止住，听到她的话后，掌间的佛珠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
他没有回答，先一步开口的是主公：“瑞熙——”
产屋敷耀哉只是叫了妹妹的名字，没有训斥她无礼，甚至语调也没有变化，但被叫到的瑞熙明白，哥哥这是又一次对自己失望了。
她无意识咬紧了嘴唇，微偏过头不去看耀哉的眼睛。
“行冥，你先留下。”产屋敷耀哉这么说，显然和产屋敷瑞熙不同。
悲鸣屿又坐了回去。
“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愿受责罚。”瑞熙很干脆地将铜球塞进口中。这是她自己要求准备的，因为不想自己痛而失声叫出来，多轻微都不行。
执刑的剑士开始动手了，浸过水的藤条表面的毛刺全都膨胀了起来，接触到皮肤时火辣辣地疼。勉强扛了三下，瑞熙便控制不住身形蜷倒在地上。血迹渗出素净的和服布料，显得格外鲜红。
剑士有些为难地看向主公，没有收到停下的表示。
瑞熙躺在地板上缓了一会儿，又重新跪坐好，她尽量避开牵扯伤口，伸出了发颤的双手，示意剑士打这里。
对方依言照做，补齐了剩余的七下。
瑞熙一直托着双手，每次藤条抬起时，她都能硬气地将手重新抬高，目光也一直凝视着越发血肉模糊的掌心，只在溅起的血往自己的眼睛方向飞来时，才条件反射地阖起。
细小的血流蜿蜒过手背，滴落在身前的地板上，渗进了缝隙间。
十三岁时的她没有落一滴眼泪。
鞭罚结束后，咚的一声响，她的手这才垂落下来。
静默许久，瑞熙试探着抬起头望向面前之人。她想探寻自己的兄长是否还在生气，又是否会因她现在的模样感到难过？
耀哉始终很平静，看不出有何反应。瑞熙目光下移，映入眼帘的是衣角边攥紧的手。
直到这时她才终是松了口气，不再强撑跪姿，肩膀也佝偻了起来。
她暂时还不想用手，便也没有取下口中含着的铜球。
耀哉起身走至妹妹身边，像小时候那样蹲下身来。他接过一旁递来的纱布，开始替瑞熙止血包扎。瑞熙的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身上，漆黑如墨的瞳孔不知何时变得氤氲起来。
这是兄长第一次体罚自己。
“你不是最讨厌自己掉眼泪的么？”
低头时，耀哉的头发扫过妹妹的脸颊，瑞熙重新嗅到了哥哥的气息。
“嗯……”手还不能动，瑞熙试图用自己肩上的布料擦干泪水，没有成功。含着那枚铜球，她呜咽一声靠在哥哥的肩膀上，泪水无声濡湿了对方的羽织。
直到手上的伤包扎完毕，瑞熙还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担心哥哥会推开自己，她甚至抬起双臂环住了对方。
“瑞熙，”耀哉再一次叫了她的名字，你很有商贾天赋，但是行事太偏激了——祐介已经卧床不起三天了。”
知道妹妹现在说不了话，耀哉继续道：“我知道，单是这样和你说，很难有实效，但作为你的兄长，我有义务引导你——”
对着一旁站着的还拿着藤条的剑士，耀哉也抬起了自己的一只手。
瑞熙这才松开兄长，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还有行冥，你得向他道歉。”
“主公大人……”悲鸣屿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抱歉，行冥——”产屋敷耀哉也与他表达了歉意，“瑞熙的无礼，也是我这个兄长的失责。”
“鬼杀队的剑士若是选择堕落为鬼，他的师父会选择切腹，自尽谢罪。瑞熙，今后你若是再做错事，我便也和你一同受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