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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赤子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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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棚旁,义诊。
冷漠的稚鱼沉着脸坐在边上,空无一人。
官府传令,治疫结束后树功德碑,将治疫期间捐钱款药材者也都算上。山阳府不少商家大户,尤其是药商主动捐了一大笔钱。回春堂的大夫表示愿意免费义诊。
他们那火热,稚鱼这边没人。
但是排队的人太多,官府规定,每天上午下午每个医者限二十个。先到先得,每天的号码牌不一样,且有官府派人维持秩序,不准插队不准抢号码牌,违者取消义诊,义粮名额。
没办法,着急的人只能去稚鱼那看病,至少药是免费的。看不好官府得负责。
慢慢地,稚鱼那里人越来越多。
——
这边。
穿戴整齐的大夫们经过日夜的试药终于——
“好了!他好了!这个药有效!”林太医替年老的男子把脉后,激动地开口。
城隍庙瞬间沸腾,面露期待。
孙特使急匆匆过来,“确实有用,目前是试药最成功的一例。”向其他人招手,“再试验老幼妇孺……确保有效再全部……”
慕医师谨慎地再把脉,观色,询问,难掩激动地点头。
大夫们激动万分,匆匆去按林太医的方子抓药,熬药。
疫民喜极而泣。
得到消息的姜岁赶过来听到这个好消息心中一松,望见欢呼激动的疫民——
妇人紧紧抱住孩子,眼泪滴在孩子的脸上,“阿兰,我们有救了!”
“有救了!”有人哭出声。
“真的吗?”老人咳嗽,浑浊的眼透出对生的渴望。
……
“殿……下,”孩子扯住她的衣角,面色苍白,一身脏兮兮,怯生生抬头,“我们真的可以活下来吗?”
她重重点头,“对,都能活下去,别怕。”
——
经过再次试药,确实有效!无疑是好消息。但是林太医累倒了。很多大夫没日没夜地讨论方子,熬药,把脉,一点一点观察记录病人的症状,身体受不住。
连三七都是日以夜继在熬药,用能用得上的蛊先稳住一些人的病情。
姜岁当即下决定,令山阳府的医馆大夫过来负责熬药,规定晚上京中抽调的大夫们必须休息。
刘知府五味杂陈,看到这群京中来的大夫呕心沥血治疫,这群疫民看到希望的激动,他沉默地向下施令,难得态度强硬。
疫民激动地一遍遍感谢官府,叩谢皇恩。
“谢谢大人,”中年男子靠在柱子上,黑斑淡化,他双眼通红,哽咽,“知道染疫的时候,小民恨天怨地,为什么偏偏是小民?小民没做过一件错事!是真的觉得老天不公!但是,看到各位大夫……谢谢。”泣不成声。
说得齐进羞愧。
另一个中年人只沉默含泪。
有人告诉齐进,他的妻子,孩子,全都死在这场大疫中。
大老粗的蔡古烈都忍不住哽咽。
……
药方是有,但有些药材却不够了。
高座上的姜岁目光迅速扫药材单子,对上药方,“城里医馆没有这三种药材吗?”
齐进无奈,“这三种药材是治疫常用的药材。一发疫的时候我等就从所有医馆收购药材,早就用完了。如今只能从别的地方……”
“殿下,药商坐地起价。山阳府是疫发地,一开始就收购,价格不算离谱。现在……这三种药材已经是天价。”刘知府补充。
姜岁懒得管,“官府收药用于治疫,药商敢卖高价?若是敢,便是阻挠朝廷治疫!”
□□烈大写的支持,“殿下说得对!”早就不爽这群发难财的奸商了。
其他官员面面相觑。
“不可,”文御史站出来,“大雍律法严明不允以官压商。”
“殿下,开了这个口子,日后其他官员会以此为借口压商人……况且,此事京城知晓,殿下将被问责!”
如果是之前的姜岁,只会强势按下去,不管不顾,但是和谢淮止相处这么久,她大概懂了。
无规矩不成方圆。
一片寂静。
文御史已经做好长庆公主震怒的准备。
“本殿亲自去一趟赤节府。”赤节府是最近,也是最多药材的地方。姜岁轻叩桌面,“医馆和药商肯定还有剩余,程风与,先向他们借剩下的药材,记好数目,最迟五日,一个不少地还回去!立契约,盖官印。”
时疫人心惶惶,医馆肯定留了一手,尤其是药商。现如今买他们的药材花费巨大,朝廷拨的款根本就不够。义诊已经给山阳府的财政上负担了。
只有借。
至于赤节府,她自有打算。
“本殿不在,请刘知府多注意城中情况,程风与,好好协助刘知府!”
刘知府和程风与齐齐应是。
再商量完剩下的事。姜岁把程风与单独留下,细致安排,“山阳府的玄甲军暂时归你管。一定要保护太医们和疫民们。刘知府大智若愚,看似懦弱无能,实则治理能力强,配合他。之前的吩咐本殿不在时仍然照做。”
刘知府圆滑,耳根子软,但是胆小,心中对百姓有同情心。
程风与低头领命。
抬头看着她和江也商量去赤节府,刚到山阳府时她就联系谢淮止了。
谢淮止提醒若药材不够先考虑赤节府。谢淮止已经派人伪装成游医和商贩,混入市井调查药商,已经掌握赤节府官商勾结,以特许经营之名垄断市场,伪造账目,哄抬药价,官员则抽成。
她算是朝堂派的钦差大臣,文御史是监察御史,写好奏折把证据带回京,这些人都得抄家。
一旁的程风与心中感慨:有时候都感觉不认识长庆公主了。
江也不赞同:“殿下,臣带文御史去一趟就够了。殿下心系百姓,夜里也赶路,殿下的身体怎么受得了?要是殿下病了,得不偿失。”真的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坏习惯。
程风与默默说:肯定是被谢淮止影响的!那个硬骨头就是靠拼命爬上去的。
“我意已决。”她随口道。
……
房里。
难得休闲,任平生来看望病友林太医。
林太医半躺,苍白无力。任平生也好不到哪里去。
“怎么样?”任平生吃过苦,受得了,“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拼命。”他执手行礼,正色,“我得说声对不起,之前对你们有点意见。”
“不用。”林太医平静。
没什么好聊的,任平生是个闲不住的人,但是这里病了的就他们俩,没有人陪他聊天闷得慌。
他倒了两杯水,自个拿了个梨吃,“你这人有点奇怪。没看到那个姑娘是明王府的人,还是慕圣手的关门弟子。你跑上去骂一通,有什么好处?”
“女子如何行医?”林太医怒喝。
任平生没有想到这个太医这么固执还不懂变通。“那我们得好好说道说道。人慕圣手都为自个弟子作担保,小姑娘在城里义诊这么久也没有出问题。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更何况,那个被你屡屡夸奖,一心想带回京都的李大夫也是个姑娘。
你知道不得炸?
那个清秀的大夫老江湖一看就看得出是个姑娘扮男装。林太医老眼昏花没瞧出来。
林太医这人医道天赋高,但是呢,性子太高傲倔强。
“我们医家一向传男不传女。”林太医叹气,“是殿下让你来劝说的?”孙特使劝过。
当时长庆公主让稚鱼也去义诊,林太医气冲冲直接说女子如何行医?胡闹!慕圣手脸直接黑了,说稚鱼从小习医,医术高超,如何行不了医?
两个人直接吵起来,稚鱼胆子大,开口骂老古董,不以医术取人,以性别取人。一些太医都加入争吵。
长庆公主耐心劝林太医,孙特使上手拉开林太医,让太医们安静,去熬药。林太医甩开孙特使的手,直言:女子行医,有违伦理纲常!直接气愤离开。
清秀的大夫沉默地去城隍庙观察疫民情况。
……
任平生卡了一下,“也不算。”主要是你这一骂那个李大夫处境尴尬。看出是女子的可不少人。稚鱼大夫有慕圣手护着,这姑娘谁都没有。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是人稚鱼不去义诊,多少得病的人无人可看?病人只想看病。再说,长庆公主不也是个女子?”
林太医喝了口他递过来的水,润嗓子,双目浑浊,“我会向稚鱼大夫道歉,但是我仍然不认同女子学医。”林太医不为难大家。
女子学医,没人敢让她们医,本就是缺乏实际经验。贫民不能谋生,富者不好婚嫁。
任平生无奈:你是向稚鱼大夫道歉还是向明王府道歉?
“我参加这么多次治疫,这回是最快最舒心的。”他聪明地换了个话题。
林太医好奇,任平生算是有名,医术不错,最主要是多次参与治疫。林太医其实是第一次,为了院正之位。高傲如他,也没有轻视任平生。“听说任大夫多次参与治疫。”
“我以前染过疫被别人救了,”任平生笑,洒脱,“人救我,我救人。”
林太医点头,明白。
“以前治疫太麻烦了。官员推诿扯皮,天天指手画脚,药材也不够。别说药材,粮食,水都不够。染疫被送过来的又想跑。当大夫的都吓得跑路。朝里派来的太医嫌弃疫区脏乱……”任平生开了话匣,连连叹息。
“那个时候治疫就是把疫民骗过来聚在一起,封城,熬死,再烧了尸体。”时疫就这么过去。
他能救一个救一个。
林太医在太医院多多少少听说过,“因为殿下。”
他本来也觉得认真治治就行。可是一路上快马加鞭,玄甲军不辞辛劳护送他们,长庆公主从来不喊苦,路上遇到事去处理不耽误队伍。
她坚定地认为把大夫和药送到山阳府就可以救所有人。一路上的照顾让太医们都不好意思,只能用心地讨论医书上的治疫方法,甚至让任平生等人一起谈谈治疫经验。
看到山阳府的疫民痛苦不堪,长庆公主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他们只用全心救人。明王府的人,就算林太医不喜女子行医,那个三七姑娘和稚鱼大夫日夜费心救人,连年迈的慕圣手都认认真真。长庆公主贴身侍女尚夏常常帮忙煎药,让大夫们可以休息。
第一次,林太医抛弃杂念,没有什么院正的位置。大家忙忙碌碌,心里只有救人。
最后是他找到药方,第一时间居然不是官位,而是纯粹的他们都可以得救了!所有人都是开心。
“我病倒了,殿下亲自过来道歉,”林太医放下杯子,“说没有考虑到我们的身体。”
任平生点头,他也是。
谁能不为赤子之心动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