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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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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斜,金光洒落官道两旁的树影,马车辘辘前行中,车厢内却静极,偶有发间珠翠随颠簸碰响,间或衣袂摩挲之间的细微声响外,便只剩车内二人呼吸声。
已是第三日了。
自从阿棠上了马车后,叶逢昭除了开始问过对方姓氏籍贯外同用膳时与她简单寒暄,几乎再无多余言语。
说来也难怪,她原本在外四处游历,方才回到江南外祖家待了一年,却突然收到了父亲叶杭水的书信,只令她即刻回京,信中却未言及缘由。
她担心母亲是否出了什么事,但外祖他们对此也并不知情。事出突然,她甚至来不及与师父师娘好好告别,只得立刻启程。她们担心她路上安危,特意派了阿棠随行,只是她们并非一见如故,此刻难免相对无言。
十年了,她离开京城之时才六岁,而那时叶杭水还只是中书侍郎,现如今,他这位父亲已官拜尚书令,位极人臣,其威名更是从京师一路传至江南。
而当朝天子,永兴帝执掌江山十余载,虽有文治武功之名,却生性多疑、手段狠厉,令朝臣如履薄冰。如今储君之争暗流汹涌,党派林立,她这个父亲恐深陷其中。
她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回京路更加坎坷了,她抬眼看了看阿棠,见她低垂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下叹了口气,打算主动开口同对方交流交流。
话还未出口,忽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刀剑交击声传来,瞬间破打了周遭的平静。
马车外护卫们的神色陡然一变,齐齐拔刀,厉声喝道:“戒备!”
叶逢昭掀开车帘一角,暗窥动静,同时阿棠神色一紧,声音压低而急促:“娘子,情况不对!”
不远处,一名蓝衣男子策马疾驰而来,断刀染血,衣袍暗红一片,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身后数名黑衣人对他穷追不舍。一时间铁蹄飞扬,刀光森寒,杀气逼人。
“来者不善,但好像不是冲我们来。”叶逢昭迅速下判断,掩在袖中的手微微一紧,轻触着藏好的袖箭。
“娘子,不能让他靠近!”阿棠确是反应激烈,按住腰间的短刀,目光微动:“这人身份不明,恐牵连到我们,后果难料!”
叶逢昭指尖紧了又松,始终未有动作。
她心中清楚,眼下局势虽险恶,但又不是冲她来的,自己万万不能出手。外祖派来的护卫忠心耿耿,虽不会轻易外传,可毕竟他们非自己心腹之人,若她贸然显露出这些年在师父处学到的手段,若被谁传了出去,只怕到了尚书府,就会招来无穷后患。
她母亲柳惜慧,虽是他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但后来那郡主入了府,尚书府中人人皆知,真正执掌中馈的是另一位“平妻”——荣安郡主,出身为大梁屡立战功而异姓封王的定远王府,郡主之尊,再加上母家功勋赫赫,府中上下,谁人不对她俯首听命?便是叶杭水,也多有倚重,才如今平步青云。
在叶逢昭看来,她那父亲叶杭水看似清正持重,实则心思深沉难测,当年为借外祖家的富贵,将母亲娶进门,在高中后又娶了郡主,又不想背抛弃糟糠妻骂名,在官场被政敌指指点点,就这样冷落她的母亲又不给放妻书和离,将自己送回外祖家,致使自己同母亲分离多年,期间只有书信往来。
叶逢昭轻轻闭上眼,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小时候母亲温柔的面容。在自己被送回外祖家之前,母亲在府中已是如履薄冰,此刻她若贸然行事,到头来只会让母亲处境更为艰难。
为了个来路不明陌生男子,不值得。
就这样心中思绪万千过,叶逢昭指尖微微收紧,就在她犹豫的瞬间,蓝衣男子却猛然调转缰绳,直直朝马车冲来!
“来者何人,速速退下!”一护卫厉声喝道,长刀出鞘,护卫们瞬间围拢,将车队护在中心。
蓝衣男子未作回应,断刀翻转,动作迅猛,将身后黑衣人逼退数步,策马贴近车队,将自己置于这群护卫防线之内。
阿棠目光一冷,压低声音:“这人分明是想借力脱身!我们不能让他拖下水!”
叶逢昭咬牙暗道:“好一个会算计的人!!!”
她本来心中有些微薄的侧隐之心,见这人落难,心中自是有些动摇。可没料到这人竟如此厚颜,祸水东引,如此一来,她心中的那点怜悯,顿时烟消云散。
黑衣人刀刃映着寒光,步步紧追着那名蓝衣男子,更是迅速逼近车队。
阿棠短刀在手,目光冷静地环顾四周:“我们在马车里就是坐以待毙,如果这些护卫护不住,后果不堪设想。”
一名护卫试图驱马迎敌,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斩落马下,鲜血溅地。阿棠挥刀护住车辕,神色愈发凝重:“娘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叶逢昭并未回话,突然,有箭破空而出,直刺一名刺客咽喉。
与此同时,蓝衣男子已策马跃至马车旁,刀锋如虹,逼退刺客。
车帘被风吹起,交错一瞬,二人目光猝然对上。
叶逢昭被一股冷香混着血腥气直冲脑海,鼻间一滞,不由微微蹙眉。
男子坐在马背上,半边衣襟染透鲜血,墨发凌乱,几缕贴在苍白却冷峻的脸上。血迹沿着下颌线蜿蜒而下,却掩不住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
简直玉面修罗。
车帘轻轻落下,将二人的视线彻底隔断。
叶逢昭坐在车内,手指缓缓收紧,轻轻摩挲着袖口。余光眼神落在地面的血泊之上,神色如常,心中却泛起阵阵涟漪。
护卫们见刺客渐退,便迅速驶离了这片狼藉之地。
马车渐行渐远,蓝衣男子静静伫立在原地,片刻后,一名玄衣男子策马而至,翻身下马,抱拳道:“殿下,属下驰援来迟,请恕罪!方才来的一路探查,刺客俱是死士,一个活口都没留。”
蓝衣男子微微颔首,神色淡漠轻擦断刀上的血痕,声音透着冷意:“处理干净,别留下任何痕迹。”
说罢,他低头看着染血的断刀,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那名少女模样。
眉目清丽,肌肤如雪,柔顺的发丝随着车帘微扬,带着淡淡花香。
明明是看上去温柔无害脸,却在短暂的对视中,隐约带出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锋芒。
尤其是她轻搭窗边的手,匀称而修长,白皙如瓷,青筋浮动,看起来柔若无骨。
然而他却看到,就是那双手,将袖箭精准地射入敌人的要害,十分冷静。
玄衣属下领命而去,未敢多言。男子却未即刻离开,而是转过身,回望那早已消失在官道尽头的马车。
那一发袖箭,竟让他在片刻间想起了那场旧事。
数年前,他如今日一般被人暗算,身负重伤,被歹人逼入绝境。他那时失血过多,歹人逼近之时,他连动手指头的力气都已耗尽,耳边那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和他自己的心跳声。他知道,此刻只需对方轻轻一挥,便能取了他的性命。
但他还不想死。
他在祈求,若此时能有人相救,他宁愿倾尽所有,也要将这恩情回报!
忽然,一支箭骤然破空而来,刹那之间便刺穿了敌人的咽喉,了结了对方。
未曾想,老天垂怜,大漠戈壁鲜有人迹的地方,竟然真的有人出现并救了他。
而血和汗,模糊了他的视线,他那时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只记得对方站在一边,声音冷冽:“自己看着办,活下去,不要浪费我的箭。”
这声音,竟是一名女子?
说罢,那女子竟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走了。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伤身爬过去,从歹人身体拿出那支箭,他要知道,是谁救了他一命。
随后他再也支撑不住,意识陷入了黑暗之中。
再醒来时,已身处当地驻军营帐内,帐外是霍崇庭同人交谈的声音。他才知,那夜霍家军在那片戈壁滩寻了整整一天一夜,才终于发现倒在血泊中的他。
他曾派人追寻那位救命恩人的踪迹,却始终杳无音讯,仿佛对方从未出现过一般。
对方唯一留下的线索,便是那支箭,那是袖箭,非寻常兵器。他亲自将那支箭交予密探,命人查遍京中各大兵器坊与暗器铺,亦派人潜入江湖各地探访,甚至绕过军部,暗中查阅坊间武器造册,却无一人识得此箭来历。
那纹样,既非朝廷军械所属,也非江湖门派之制。他甚至曾想,会不会是某个早已消失于史册的旧派遗物。
然而查来查去,终究一无所获。
多年过去,萧阑几乎以为那只是濒死之际的一场幻梦。可今日,脑海中的记忆与方才女子使用的袖箭,声音,身影重叠在一起。
片刻后,他将断刀掷于地,不顾伤痛翻身上马,冷声吩咐:“那一行人的身份查清楚,尤其是那两名女子。”
我似乎要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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