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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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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芸顺着电脑上弹出的消息点进去。
第一步却是输入账号密码。大概因为登陆间隔时间太长,本来的自动登陆已经失效。
她看着灰蒙蒙的页面犯了难。
宋恒远的账号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在页面滑动鼠标,最终选择了重新注册。
宋恒远为什么会有这个网站?那上面到底聚集了怎样一群人呢?
她重新注册了账号,取名一只鸟。
为什么叫一只鸟,大概就是因为当年看阿飞正传,被张国荣蛊惑,那一段无脚鸟的念白一直让她印象深刻。
整个页面都是漆黑一片,如幽暗森林。
简芸在里面穿梭,言论都很负面,大多数只有短短几行字,想死。
还有一些触目惊心的图片,在手腕滑过的累累血痕,看似平静的湖面下平静的配文,跳下去会怎样?
简芸从来不是个悲观的人,在遇到张树这件事以前,她甚至悲伤的时刻都很少,她爱吃爱喝,爱打抱不平,爱匡扶正义,爱一支笔铁肩担道义。她的生命里似乎永远鲜活热情。
但她也知道那些字眼背后的故事。
张树就是她采访中遇到的一个年轻孩子。她第一次认识张树的时候是在一次助学活动中。报社和慈善总会联合发起了一个公益助学活动,张树是学校推荐上来的大一新生。他家境非常贫寒,母亲很早就离开家,父亲长期患尿毒症,他由爷爷奶奶带大。
有些人出生就在罗马,有些人却是阴沟。
但张树也很要强,成绩很好,上的也是不错的大学。
简芸采访了他,因此有了微信。那时候简芸自己刚刚做记者。对人对事一腔热诚。她原先只当他是一个内向孩子,但微信上聊久了,她才知道他其实有抑郁症。
他之前就自杀过,手腕上好几条疤痕。
简芸那时候理解他的抑郁,生活太苦了。若不是慈善救助,他每一年的学费都很难凑成。生活给予他的甜又太少了。似乎要努力扒开裂缝才有阳光透进来。
后来的张树渐渐变得极端。他说奖学金被人偷走了,他说毕业了找不到理想的工作,他说父亲去世了,他向简芸卑微的告白过,但被含蓄的拒绝了。
他站上天台想要跳楼,有人报了警。简芸也来了。他本来只想好好告个别。可是那天是他的生日,下面有人起哄,一个人下去多孤单啊。那时候他就动了杀心。
后来事情就变得不可控制,宋恒远是那天出镜的警察。
张树死了,最终被击毙了。但宋恒远也死了。
在一片混乱中,简芸活了下来。
只是她没办法再变回原来那个她。
外面的烟花依然不停,一大朵一大朵绚烂的盛开在夜空,留下一片孤寂。
人死后,也会这样吗?
简芸两眼聚神地浏览着一条条信息。犹如一个魔咒,无形中箍紧她。
她用着宋恒远的电脑,又想起了他。
她花费很长时间从那场混乱里出来,但看着这些死亡的字眼,似乎又刺激了她。
死亡是什么?
电脑屏幕映照着她惨白的脸,她缓缓打出几行字,发了个贴。
此时已经是2022年2月1日的午夜一点。
但这个论坛似乎很活跃,很快有人回她,有人说,是重生,有人说一个节日。
在这里,大多数对死亡都怀着向往。
她一个个点下去,只有一条,写到,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
ID名为,我是一颗恒星。
简芸忍不住回了他几个字,伊壁鸠鲁。
她知道这句话,来自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
那头很快又有了回复,为什么会想到死亡,伊壁鸠鲁可是个快乐至上学派。
为什么?简芸手指停留在键盘。
她的确以前是个快乐至上学派,从不忧虑那些事。甚至她对死亡都有着非常坦然的态度。
她犹疑片刻,还是回了几个字,因为我一个朋友死了。
宋恒远死了,张树也死了,但他们都不算朋友。只是都与她有关。
信息栏很快跳出来私信,你朋友也是自杀吗?
简芸看着这个我是一颗恒星的觉得有点好奇。
照理这个论坛上聚集都是想自杀的,不至于这么关心别人。
但她还是回了几个字,一个自杀了,一个被自杀的人杀了。
那几个字格外沉重,弥漫着血腥气。
那头也沉默了,隔了一会才回复,所以你来到这里?
简芸觉得对方误会了,大概以为她也是寻求同伴的。
她没有回答,反问,所以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其实不是个太柔软的人,大概因为职业习惯,经常带着警惕。
那头又迟疑了会,才回过来,我也有个朋友自杀了。
简芸呆住,她以为对方也是想要相约自杀的人。
对不起,她立时道歉,又补了一句,所以,你也只是好奇来这里?
对方很快发过来,我并不好奇,我只是想阻止他们。
简芸挑挑眉,对这个ID又看了一遍。头像是一片花草,像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所以你是在这里做志愿者?她有些好奇。
她之前看新闻知道有些人会做劝解自杀志愿者,潜伏在一些自杀群。
但大多数潜在自杀者对这样的志愿者都很排斥。
他们两个是这个论坛少数的围观者。
对方并没有承认,打了几个字过来,远离这里,对你并没有好处。
这个人讲话多少有些霸道。
简芸觉得他一定不是个成功的劝诫者。
她关掉了对话框,不再回复,继续在这个论坛浏览。
这个人倒提醒了她,也许她也可以做一个自杀干预志愿者,看看能不能在这里帮助别人。
论坛上,她的头像还亮着。
隔了好一会,我是一颗星居然又回复过来,我知道失去朋友的感觉,但人生必须向前看,不是吗?
这人在劝诫她。
简芸不经意露出一丝笑意,转而又变为苦笑,回复他,如果我朋友是因为我而死,那我又该如何走出来?
这一次那头没有一板一眼,转而温和地询问她,你朋友是因为救你吗?
是,迟疑了很久,简芸才继续回复下去,那个自杀的也是我的朋友,本来想杀了我,但另一个人救了我。
对面是谁似乎不重要,她继续打字,不需要劝诫我,向前看之类,我都知道这些道理。我只是很愧疚,我没有办法坦然地活着,因为我觉得如果我很快乐就好像都建立在那个朋友身上,你知道这种感觉吗?
对面的这个陌生人是谁并不重要,她只是在宣泄自己的情绪。心理医生也好,朋友也好,每个人都劝她,但她自己还是过不去。
她打完了字,觉得自己舒坦了不少。
只是对面沉默了。
隔了很久才回复过来,我知道你这种感觉,而且这种感觉也许会陪伴很久,我那个朋友去世十年了。她并不完全因我而自杀,但我负有责任,所以我留在这里希望赎罪,用另一种方式。
简芸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故事。
对面的人困在阴雨里十年了。而她才刚走进阴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