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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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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错了。
下午四点,正是宁城日报编辑们的编稿时间。
此刻,报社编辑部靠内的办公室里,一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女人正在电脑上仔细核对着今天的新闻稿件。
简芸,你进来下?她皱着眉头,看着今天的一条市政府会议稿,赫然把市领导名字写错了,心底虽有些冒火,却还是语气温和地朝门外喊人。
这个简芸,都已经是这周第三次犯原则性错误。万一见报,后果不堪设想。
周海云坐在电脑前紧皱着眉头,思索着怎么处理这件事。
一个扎着马尾,个子娇小的女孩很快小跑进来。
大概因为急,脸微微涨红着,圆圆的杏眼耷拉着,似乎已经预知了今天的错误。
简芸,你?看着女孩有些惶恐的样子,周海云终于还是没有说出重话,改了轻柔地语气道,简芸,这已经是这周第三个错误了。你说,要我怎么说你?
她叹口气,望着简芸。
照理简芸已经当了四年记者,也跑了两年政府线,对这些领导人名职务已经非常了解。
但她也知道,若不是一个月前的事情,简芸也不会这样子。
周主任,对不起。站在电脑前,女孩搅动着手指,一脸无措。
她凑过去看,发现是市长的名字写错了。本来姓邢,却打成了刑。
其实这稿子她已经检查了好几遍。结果还是会错。
主任,简芸咬着嘴唇,声音有些暗哑,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
她并不是个爱哭的女孩。但最近似乎不自觉就想哭。
有时候半夜里醒来,有时候走在路上听到警车时,有时候一个人时。
一个月前的那场事故,就如电影镜头一样不断闪回,那个挡在她面前缓慢倒下的年轻警察的身影,那团不断渗开来的殷红鲜血瞬布满了灰白的水泥地,那个叫嚣着要把她一起带走的声嘶竭力的声音,一个个画面把从现实带走,带往无尽的深渊,仿佛要把她溺毙。
简芸,我建议你先休息一个月吧。周主任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短暂地把她从无端的忧伤中拉出来。
周海云看着简芸眼泪汪汪的双眼,终于还是不忍心。站起来,拍拍她肩膀道,我知道你也一直在强忍,但这样也不是办法,你根本没办法投入工作,我会跟人事部说先给你放一个月假,你可以出去散散心,或者,她顿一顿,还是继续说,或者,你可以去看看心理医生。有时候事情发生了就已经发生了,我们只有向前看。
嗯,简芸努力擒着泪眼,声音哽咽地点点头。
走出周海云办公室,她还是没办法收住眼泪,努力抬头想把眼泪收回去。
旁边,一个年轻男孩子的座椅滑了过来,递过来两张纸巾。
简老师,主任骂你啦?
年轻男孩名叫徐嘉瑞,是报社去年刚进来的记者。之前在报社实习跟着简芸,所以一直叫她简老师。
没有。简芸接过纸巾擦擦眼泪,声音还是哽咽,却还是在努力收拾情绪,镇定语气朝徐嘉瑞道,主任放了我一个月假,可能我有些工作要脱出来,到时候只能麻烦你们了。
这有啥。徐嘉瑞趴在隔间挡板上望着简芸,觉得她哭的样子挺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
记得刚认识简芸那会,她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简老师,实习那会带着他去暗访,被人认出来,拉着他跑起来比兔子还快。回头为了采访,换个装束,再去。
但谁都知道,因为一个月前那场事故,简芸就像换了一个人。
要不要我陪你去看看医生?徐嘉瑞有些心疼地望着简芸,我让我爸介绍个好点的医生。
嘉瑞,谢谢你,简芸摇摇头,有些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其实她已经看过心理医生了,医生说她是典型的应急创伤后遗症。
她接受了一个星期治疗,心理并没有缓解,依旧整夜失眠,情绪非常不稳定。
或许正如主任说的,她应该给自己放个假,出去走走。
简云和同事交接完工作就先回家了。
下午三四点的家里空无一人,老妈周梅芬和老姐妹家打牌去了。老爸简丰在钓鱼。
房间里,冬日西晒的太阳斜斜照进来,落在白墙上,打出柔和的光影。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走着。
太安静了,安静地仿佛让人窒息。简芸躺在床上,不自觉闭上眼睛。一个月前的一幕幕再次闪回。很多人叫她不要去想了,可她总是忍不住。
那个要自杀的张树,若不是她太好心了。他是不是不会找上她。如果他没有找上她,也不会连累那个年轻的警察去世。或者最后一刻,那个警察没有扑上来,那张树的刀扎准的就是她的心脏。
她躺在床上,再一次任由眼泪流下来,心痛,自责,愤怒,激越,各种情绪交织。
她只觉得手脚都在抖动,心跳不断的加快,濒死的溺毙感再次袭来。像在无尽的黑暗中,不断下沉,想呼唤却发不出声音,想呼救却疲于无力,只有不停的下坠。
耳边的电话铃声急促的响起,一分钟,两分钟~
她听到了,却并不想接,只是沉溺在这破碎的濒死感里。
但电话似乎非常执着,依旧不间断响着。
停止吧,停止吧,脑子里一个声音在呼唤着她。
喂,她还是接起来,捞过电话,用低哑的声音回复。
芸芸,你可算接电话了,祖宗,吓死我了。
电话那头一把爽利地声音,是简芸在报社的同事兼好朋友张清。
听出简芸声音里的哽咽,张清也不自觉压低了声音,语调温柔起来,芸芸,我听嘉瑞他们说,主任给你放假啦,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走啦。
嗯,简芸从床上爬起来抹干眼泪,调整自己的情绪,
张清是她在报社最好的朋友,两人同年考进来,又都喜欢旅游,天天同进同出。简芸出事这段时间,也是张清一直陪在她身边,不断开导她情绪。
我想先休息一段时间再说,简芸长叹一口气,呼吸渐渐平稳,一直带着情绪工作也容易出错,我想自己调整一下再说。
哦,张清握着电话也叹一口气,迟疑了一会,还是开口道,你知道今天市里关于那个事情开表彰会了吗。
简芸一愣,听着张清在电话里继续说。
那个宋警官被追授为先进了。今天我看到他妈妈也来了。原来他妈妈是z大的教授。不过我听说宋警官爸爸以前也是警察,后来也牺牲了。我是觉得他妈妈有点太可怜了。张清在那端噼里啪啦继续说。
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别人都不敢在简芸面前提,怕再触及她伤心。
但张清不觉得,她觉得伤口不该让它暗自溃烂化脓最后变成毒疮,而是要血淋淋揭去那层坏皮,才有重生的机会。
所以她从不避讳跟简芸说起那个牺牲警察的事,尽管有时候非常阵痛。
电话里,简芸沉默了,那一刻的确非常痛,她甚至能想象那个妈妈伤心欲绝的样子。
她还好吗?一会儿,她再度开口。
简芸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冲动,她想去看看宋警官的妈妈,如果有可能,她甚至想经常去陪陪她。
那一瞬间,她觉得找到了一种救赎的办法。
还行,我看那位女士很有修养的样子,白头发戴眼镜,人很清瘦但很精神,情绪也很稳定。
张清打心底佩服那位女士,这样的场合,很少有母亲能做到这样平静,甚至这种平静让会场上的张清恍然有种冷血的感觉。
只是从她拿讲稿颤抖的手里,张清窥到了她的伤心。
白发人送黑发人,再加上丈夫早逝,这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会绝吧。
你觉得我该去看看她吗?简芸握着电话的手不由一紧。
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她心底已经有了主意。
好朋友张清自然解析了她心底的答案,在电话那端点点头,我也觉得你可以去看看她,陪陪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吗。回头要么我去问问老人家住址。
简芸点点头,她觉得她该去看看那个警察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