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音》伤残少年

3、Chapter 1 (一)

　　（一）

　　“然后‘吭’的一声，那家伙，就是这位美人，他的右臂应声而断，大家还来不及眨眼，那右臂就消失不见了。更可怕的是，这位美人白皙的手臂之下，滴落在地的竟是青色的血液！”切斯刻用力一拍桌子，桌子上的茶杯就跳了起来，似乎也被这番话震悚了似的，“我说这家伙，明明是个男的，为什么皮肤却那么白，白得泛青，原来是因为那血……”
　　少年闭眼倚坐在桌边，任凭切斯刻指着他东扯西拉夸夸而谈。忽视座下的一片惊叹声或嘘声，拜耳泛青的左手拘谨地置在膝上，虽不自觉，却散发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之感。
　　没有人不惊叹于他那绝代的容貌，也没有人不陶醉于他蜜色的眼瞳，没有人能逃过他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神的轻轻一瞥，也没有人不为他说话时轻翕的双唇而倾倒。
　　像是冰山上的冷湖，闪耀着刺目的光芒。
　　像是上天的奇迹。
　　同样，也没有人不叹息于这样一个美人居然失去了一般人赖以生存的右手，没有人不惋叹为何那靓丽的金发中会有墨色掺杂其中。
　　就像是青色沾染其上的那种蓝墨色。
　　像是颜料，却怎么也洗不掉。
　　“……当时那大汉上前一扑，打算夺这美人，但是我怎么可能答应？！嘿，转瞬间那大汉伸向美人的手就坠落于地，那手的断面，鲜血涌出的样子，真恶心透了！跟美人的玉手没得比！什么？那是怎么回事？那当然是因为我巧施神力……我吹牛？呵，有种你试试，我对那些人手下留情也只卸他们一根手臂，我要是什么时候发狠了，刹那间就可以把一个人变成一堆肉块，一滩血水！……什么啊，你难道想试试看吗？”
　　“切斯刻。”
　　清冷的声音从少年的咽喉逸出。全场顿时寂静下来。
　　“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先回去可以吗？”少年抬起头，用询问的眼光示意切斯刻。
　　“啊，你等等，我还没有收钱。”切斯刻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伸手拍拍裤腿上的灰，“来来来，给钱给钱，你们不会就这样想走吧！”
　　窗外暮色降临，人群渐渐散去。无数人转头侧身，想要再看少年一眼。但少年并未注意他们。少年起身，长长的白袍衣摆近乎拖在地上。残缺的右手处，衣袖空荡荡地轻摆，一副残缺的景象。他抬起仍然完好无缺的左手，拉开了原本紧闭的窗帘。暮光从窗外倾斜进屋里，破旧的桌椅间充满了柔和的光辉。
　　然而少年泛青的脸，和纯白的长袍，仍然是近乎雪白地在那里。
　　像冰一样，永远是通透而纯洁无暇的。
　　收完钱的切斯刻正欲招呼少年回家，回首见到夕阳下雪白的少年，也不禁呆愣住了。
　　“真美啊……连续看了几个星期，但是美人果然还是美人。”切斯刻喃喃道，“走吧，刚刚你不是说了要走了吗？”
　　屋内油灯里摇动的火焰映在少年的瞳中，摇曳幻变着，少年与其说是面无表情，毋宁说是带有深深的迷茫地说了一句。
　　“嗯，来了。”
　　“有胆量把这样的美人拿出来现，却只会用她当做话题来耍耍嘴皮子吗？”伴随着带有嘲讽地声音，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从屋内阴暗的角落踱了出来。和少年一身雪白相对，男人从头到脚都是一身漆黑，唯有脸部被摇曳的烛光照的光影交错。胡子拉碴的模样，一看便不是善类，“大爷我也想一亲芳泽。”
　　切斯刻先是一愣，随后哑然失笑。
　　“谅你是哪宗庙里的大神，恐怕都无福消受这美人吧。老子刚才不是说过了那些和你有一样打算的人的下场了吗？只要我一施法术，无论是手，脚，还是头，都会干脆脆地，应声着地。”切斯刻让出一条道，使少年正对着那穿风衣的男人。
　　少年明显地向后瑟缩了一下，但是切斯刻并未在意，“不信你可以试试看，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呵，是吗？那大爷我就先解决了你吧，臭小子。”
　　切斯刻还没有领会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头已经被远远掷来的一张长凳砸中，钝重的痛感直击骨髓，他瘫倒在地上，手无意识地伸到头部摸索那痛感的源头，只感到粘稠温热的液体在手上蔓延开来。他清晰地听见液体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随后又是一击，而名声充斥着他的脑部，一阵一阵的钝痛使他失去了说话和听阅的能力。在满眼血红中，在愈发浓重的耳鸣声里，他终于不再动弹。
　　“呵，不堪一击。”男人抬起手揉了揉眼睛，随后用玩味的眼光望着少年，少年的眸子里透着惊慌和无措，男人满意地轻笑了起来。
　　“我是普诺洛格。小姐呢？”
　　“……对不起，我是男的。”少年犹豫良久，终于用叹息一样的语气这样说，“真的很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但是你杀了他……我，我会为你祷告的。”
　　“嗯？瞎说什么。唉不管了，美人即使是疯子也是无数人的心之所向。”男人故作优雅的姿态，伴随着寂静声蹬蹬的脚步声，他将右手优雅地伸向少年，偏向右侧的手，似乎想彰显他的什么绅士风范。
　　“来吧，小姐，我……唔，啊！！”
　　故作谦逊的强调还没来得及结束就变成了凄厉的惨叫。
　　仅仅只是一瞬间，男人抱着右臂倒在了地上。痛感使男人的脸部变得扭曲狰狞，他躺在地上挣扎着，片段的声音和木质的地板相撞摩擦出悲哀的声响。断掉的右臂倒在一边，那被从□□上削除下来的枝节已经没有了感触事物的权利。
　　刺骨的恶寒在男人的身上蔓延。
　　“对不起……但是切斯刻都告诉了你不能碰我……真的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也不想这样，更何况，你还杀了他。”少年向后退了一步，用怜悯的眼光望着面前的人，“我会为你祷告的。你走吧，再次向你道歉，虽然我不想，但是我的确伤害了你。”
　　少年拍了拍刚才被男人碰过的腰际，转身欲走，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对了，我是男的。不要叫我小姐……虽然说什么是你的自由，但是……我真的不喜欢这样叫我。怎么说呢，很别扭。下次不要这样叫我了……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黑暗中雪白的身影微颤。
　　男人惊恐地奋力从地上站起，却又体力不支地倒下。尔后双眼紧阖，似乎已经昏厥。
　　少年径直走过男人横在地上的身体，忽视窗外远处某地夫妇的争吵声。
　　屋内摇曳的烛焰被风吹得形神俱残，支离破碎。他来到切斯刻的尸体前，满地鲜血映着烛焰更显凄红。
　　“切斯刻……”只有这一个男人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碰他，也只有这一个人一直对他很好。尽管少年知道切斯刻也许只是想把他当做一个赚钱的工具。
　　但即使是这样，少年仍然间接性地伤害到他。
　　原本活生生的切斯刻。
　　爱吹牛的，说话粗鲁的切斯刻。
　　对少年很好的切斯刻。
　　现在，已经由于少年，变成了一具即将失去温度，变得冰冷的尸骸。
　　为什么会这样……
　　上天创造了少年这样的奇迹，给予他过于出众的容貌，所以同时剥夺了他亲近别人的权利吧。
　　少年蹲下身，切斯刻被血液染红的面颊出现在他的面前。
　　切斯刻的眼睛仍然大睁着，放大的瞳孔倾诉着他内心的恐惧。
　　这张脸，少年并不讨厌，甚至，有一点喜欢。
　　少年伸出左手。他记得，人死了之后要闭上眼睛才能得到安宁。可是寒冷的风中，少年想要触碰切斯刻的手却并没有碰到正常的皮肤，或者说是，在碰上去的那一瞬间，那皮肤就已经变得不像是人的□□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触感，粘稠其中夹杂着尖锐，抬起手的时候似乎听得见水声。
　　少年惊恐地收回手，映在他眼前的景象使他一个趔趄倒坐在地上。
　　切斯刻刚刚被少年触碰过的下颚从一个正常的弧度，变成了碎裂的轮廓。森白的骨骼和鲜红的血水混杂成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