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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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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有在躲着他。
自从他说出那番骇人的话之后,我几乎没有和他对上过视线,有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也飞快地挪开。
我没有心虚,我不害怕。
是他的眼神太直白,一点也不温柔。
好讨厌的人,除了强一点哪里好了,师傅什么眼光。
还不如选我呢,虽然弱,但是我贴心呀。
我给师哥的披风快要做好了,还差最后一点收尾。“针脚粗糙,不要嫌弃哦。”
他的欣喜难得的溢于言表,眼睛亮亮的,很认真地接过,在手里抚摸了好久。我突然想到,这是我第一次给他做东西,我以前一次都没有做过。
“师哥,一路平安。”
他答应我会平安回来。师傅布置的试炼从来不会简单,每次我都提心吊胆送他们去,又惴惴不安等他们回来。或许我真的无法成为合格的大人,鬼谷不需要我这样胆小懦弱的人。
师傅的提问将我从回忆中带出来,他坐在上座,手里拿着我的功课。
“应儿,你如何看待人。”
我想了会,回答师傅:“弟子认为,君子不蔽人之美,不言人之恶。”
师傅闻言:“韩非的话你全然接纳吗?”
我有点窘迫:“没有,只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纵横被列为五蠹之一,明治必除,你如何看?”
我认真想了想,回答他:“若所忠的国君会为其所惑,那国君本身就没有效忠的价值,愚孝不可取,愚忠也一样。”
“贤臣难得,明君同样难遇。”我坐直了身体。
“始终都会有战乱。”我低着头:“无休无止,让人厌烦。”
当我意识到说了什么,顿时懊恼地捂嘴,随即俯下身给师傅道歉:“弟子妄言,师傅不要生气!”
“这是你的心声,无从怪罪。”师傅让我起身,没有罚我抄书,只是让我待在书房,这几天把韩非先生的书都看完。
我目送师傅出门,可在他离开书房的前一刻我鼓足所有勇气起身:“师傅,可不可以不要决斗!”
我浑身发抖,手不自觉蜷缩,又被我用力抻开。师傅侧过身,没有回头:“你想说什么。”
我压抑着激荡的情绪,这是我这十年来对师傅说过的最放肆的话,我拼尽全力把话说得字字清晰:“师傅,都活着不好吗,非要你死我活吗,师哥和小庄皆是不世出的天才,少了谁都很可惜,为什么非要牺牲一个成就另一个,师傅,向来遵循的规则不一定真的就正确,纵横之约能不能、能不能废掉,让他们都活——”
师傅离开了。
我颓然坐在地上,难过地看着一地的书筒。
我觉得这是另一层面的惩罚。我哗哗翻着竹简,从字里行间来看,韩非本人一定是个年纪很大,阅历颇丰的老男人!
我不承认我在迁怒别人。
小庄下山回到韩国,应该会遇到他吧。
我使劲摇头:他不会下山的,他赢不了师哥!
师哥会去哪里呢?
我低落起来,师哥下山追寻他的理想,那我呢,我又要去哪儿?
陪师傅守着鬼谷吗。
想到此,心里竟有些许心安。
至少不是无家可归,我可以在家等师哥回来。
等他功成名就,等他理想实现,等他想回家了,我就在上山的路上等他。
就像他从前等我一样。
晚上给师傅做饭,我做的饭可难吃了,师傅面不改色地吃完,让战战兢兢的我安心不少,反正以前师哥不在做饭的任务都落在我身上,师傅不想习惯也得习惯,他老人家还没有辟谷。
勤快地洗完碗,做完晚上的功课,我抱着衣服去后山小溪,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月亮就早早挂在了天上。
好像还有星星呢。
星星眨眼睛,就像在哄我开心。
谢谢你,我心情好多了。
皂角散发着香香的味道,我用花瓣做的一小块,衣服都染上了馥郁的花香。
小庄的衣服最特别了,一看就是华贵的好东西。上面绣着金色的暗纹,布料摸起来也很有质地。我轻轻地揉着,就怕给他弄坏了,他回来给我甩脸色。
明明长得那么帅,干嘛一天天板着个脸。
人也不温柔,凶巴巴的,还不耐烦。
我怎么会喜欢这样的男人?他一定是在骗我。
最后那两下揉搓掺杂了不可言喻的私心,虽然闹脾气,但还是认认真真给它抻平展,仔仔细细叠好回去晾干。
他真的是哪个贵族的后裔吧。
那他可比我们有身份多了。
从来没听他说过之前的故事,他会讲给我听吗?
我想到他们回来一定会受点伤,虽然已经有点晚了,但还是往山谷深处走了一些,想去采点只有晚上才会出现的草药。
我带了剑,我不害怕。
总是怕有什么用呀,总有一个人的那一天,迟早要习惯的。
那花在靠水的地方,顺着溪流走,很快就看到了。
止血化淤,还能止疼。
看样子有不少呢,我采了好多,背篓塞得满满当当。
……什么声音?
我回头一看,手脚顿时冰凉,呼吸不自觉放轻,怕惊扰了它。
又是一条好长好长的蛇。
怎么最近这么多蛇!
外面闹蛇灾吗?
“嘶嘶——”蛇吐着蛇信,朝我缓缓爬过来,身姿崎岖蜷缩,在地面压出了一道长长的印痕。
我不怕的,我有剑在身,这类动物没有灵智,打不过我。深呼吸,我运息蓄力,周围响起了微弱的风声,我能闻到蛇口咸腥的味道,血气浓郁,令人作呕。
在它动口的一刹那,我先一步割了它的脑袋。
蛇头哐当砸在地上,蛇信还没缩回去,蛇眼突起,整张脸停留在张牙舞爪的那一刻。
血溅了我一脸。
没关系,回去洗干净。
我闻了闻身上,还是算了,就在这洗吧。
蹲在湖边用手舀水洗脸,湖面清澈明亮,我的脸浮现其中,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自己。
好像和小时候长得不一样了。
眼睛变大了,脸变白了,眉不画而墨,嘴唇也泛着健康的红色。
这样算好看吗?我没有概念。
我往湖面凑近些,丝毫没有注意到湖面缓缓浮现的巨大黑影,在我起身的那一刹那湖面忽然打碎了平静,一张巨大的鱼鳍将我一把打下去。
“救——唔!”
鼻腔涌入苦涩的湖水,脚上被湖底的水草死死缠住,我拼命拍打着湖面,力气终究抵不过愈缠愈紧的水草,慌乱之下喝了太多水,身体愈发沉重,眼皮也快睁不开了。
手指颤抖地动了最后一下,我渐渐失去了意识,落入了深渊的掌心。
我还没有等他们回家。
我还没有说服师傅改变心意。
我还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如今是怎样的光景。
那场火还在烧吗?
无家可归的孩子们有没有回家?
奇怪,最后想到的,居然是……
「那可说不准,我就喜欢。」
「我会去韩国。」
「你给师哥送了东西,怎么没有我的份,莫非你厚此薄彼?」
「好,回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好东西,值得你这般藏着掖着。」
一只手猛地将我拽上去。
被窒息裹挟的身体乍然接触到空气,停止跳动的心脏无法恢复正常,有人在耳边不断喊着我的名字,我听不清,那是一道沙哑的声音。
唇上忽然覆盖了一抹温暖,空气从那里涌进来。
四肢百骸渐渐有了温度,心脏也逐渐恢复跳动,越来越大,越来越快,我猛地吐出一大口水,睁着雾蒙蒙的双眼望着漆黑的天。
黑色的衣服划过我的手心,银色的头发如雪般飘洒。
他回来了。
他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