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蓼木

3、03

　　易好睁开眼时，空荡荡白茫茫的天花板，混合着消毒液的味道，那是一种濒死的错觉。
　　她动动身子，尚且良好，至少没被一盏灯砸死。

　　这动作引得旁边椅子上的人抬起头，易好侧目一看，是周衍。
　　疲惫积沉在他眼下，淤成乌青色，易好忽觉内疚。早知昨天出门前先看看黄历，没人告诉她会有血光之灾啊。
　　网上有句话是：好的前任应该像死了一样。如果搞个前任打分榜，那她可能会得负分。
　　“对不起啊。”易好确实很抱歉，不小心搅和了他的婚礼。

　　周衍扯出无奈的笑意，手从被子边缘探进去，想要握住易好的手，“说什么呢。”
　　这动作实在太超出易好的预判，激得她伤口都不痛了，赶紧把手伸到自己腰下面压着，不给他机会。这是干什么呀，如果这一秒种周衍和她说有违人伦的话，下一秒她就会垂死病中惊坐起甩他一巴掌。
　　好在周衍没有，真是谢天谢地。
　　握空后他只是转手将被子掖了掖。
　　“只有你守在这吗？”这不太合适吧，而且，她失败到住个院只有前任看望的地步了吗？
　　周衍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你还想有谁？”
　　啊？这回答让易好也莫名其妙，弱弱问：“黄漪呢？”
　　“我没跟她说你住院。”
　　这还需要说吗，黄漪只是去上了个厕所，又不是被拉去造厕所。
　　还没来得及将疑惑问出口，周衍就起身出病房，然后带回来一叠报告单，告知易好点滴打完就能出院。
　　并且看样子，周衍打算亲自送她回去。
　　······
　　这有点不对劲了。
　　还有，被灯砸到，怎么是手和腿疼啊？

　　“不劳烦你了，我让黄漪来接我，你回家吧。”
　　周衍忙前忙后办出院手续，听到这话轻轻叹了口气，“听话。”然后就推着轮椅带易好离开。
　　不是，到底是谁不听话？
　　易好到处摸手机，她得报警，一会儿警察问起来，她就说这有人强迫她做小三。
　　打开手机却长久地停留在锁屏页面，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因为，页面上赫然显示着：九月三日。

　　哪怕看过非常多偶像剧，且整日上网冲浪，也有点接受不了这冲击。
　　但又想起，手捧花划过上空时，她确实许了这么个愿望。
　　所以她那番遗憾论、忏悔录，真的被上天听到了？

　　可是······
　　可是她撒谎了呀。

　　公司楼下，见到周衍生气离开，她不是无动于衷，她也曾起身追上去，可瘸子哪追得上。
　　被推倒时，她不慎撞上方形花坛，彭志扬之所以不让她一个人离开，是因为她的小腿正血流不止。

　　她忘记腿上的伤，忘记红绿灯与车流，不管不顾地跟上去，直到行至马路中间，一声急促的鸣笛让她清醒。
　　鸣笛响起时，周衍回过头，但只为她停留了一眼。
　　疼痛感在那一刻无限放大，可她明明没被车撞到。
　　她任由彭志扬搀扶着往回走，路上的斑斑血迹让她反应过来，刚才马路中间的疼痛并不来自腿上，而是来自心口。
　　周衍一点也不关爱残疾人。

　　易好不想把过往一点点分成你的我的，不想亲眼看周衍把属于自己的那份打包带走，然后听他说我们分手吧。
　　所以她逃到早餐店里，黄漪发消息说：“那你应该留留他。”
　　留？她留了周衍就不走了吗？
　　他短信里说得那样斩钉截铁，也斩断她想留的念头。

　　如果周衍见不到她后，问一遍她在哪，她就低头。
　　可现实是整个上午，只有黄漪联系过她，她坐在早餐店喝了一上午的冷豆浆。
　　还因此肠胃难受，去医院打点滴到半夜，出院后发现周衍把她彻底拉黑了。

　　如果许愿时，她想的是这一版本，上天还会觉得她的遗憾可弥补吗？
　　是要她从一开始就不跟彭志扬往来，还是从早上六点就坐在家里等周衍？
　　可现在是九月三号，所谈论的这些事发生在三年前。

　　九月三号是什么日子，这一天她收到周衍的结婚请柬，所以上天给的机会还是让她当小三是吗？
　　别玩我了，易好这样想。

　　绿植与天色融为一体，暗中不见踪影，只剩些灯光装点的钢筋水泥，斑驳地映在车窗上，与易好的影子重叠。她看着周衍不需要导航就将车开到了她的新住处。
　　然后扶着她进电梯出电梯，拐弯到门前，输密码，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周衍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她控诉，把人扔进一个新时空，却没有前情提要，这是一种失职。

　　门被打开，周衍竟然要进去，易好发誓，她绝对没有向眼前这位有妇之夫发出留夜邀请。
　　“怎么了？”周衍见人站着不动。
　　易好摇头，到底谁才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啊。

　　入眼是歪倒的梯子、摔碎的灯······
　　不是，谁把我家给砸了！
　　易好盯着七零八落的客厅摸不着头脑。

　　还有，墙上为何挂了一张婚纱照，你周衍的婚纱照干嘛拿来······易好顿住，使劲眨眨眼，怀疑自己看错，婚纱照中男的是周衍，女的竟然······是她自己。
　　太魔幻了，易好转一圈，找到散落在桌上的几张请柬，翻开看，新郎：周衍，新娘：易好。

　　这就纯属放屁了，呸，不是，是老天待她太好。
　　她和周衍，从上一辈人的婚外情开始，得绕过八百个错误抉择才能走到今天这步。

　　老天待她未免太好，不用一遍遍试错，也不用当小三，直接咔擦一下把她放到马拉松的终点。
　　现只需要跨出一步，就能越过冲刺带，登上领奖台，而奖品是幸福美满，好梦成真。
　　那此时她是不是应该识趣地举起手欢呼庆祝？

　　“想什么？”
　　周衍从背后靠近，搂上她的肩膀，手掌伸向前，摸她额上的头发。
　　这是两人曾经在一起时，他经常做的动作。但在这一时空里重温，易好却觉得诡异，她身子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
　　周衍微微弯下身子，与她平视，“饿吗，给你下几个汤圆？”
　　易好摇头，嘴唇张合好几次才回应上，“我困了，想洗洗睡了。”

　　易好久久凝望天花板，外面周衍在收拾客厅，窸窸窣窣。
　　她怀疑这是个梦，睡一觉醒来就会恢复如初，让人不太想合眼。
　　后来有人进来，身旁的床垫微微倾陷，易好不得不闭上眼，逃避当下场景，谁知竟这样慢慢睡着。

　　-

　　一夜天明，好梦未碎。
　　只是周衍今早接回来的猫让易好犯了愁，从周衍的叙述以及此刻小猫亲昵地卧在她脚边来看，这只猫应该是她和周衍一起养的。
　　可是，和小猫相比，她明明更喜欢狗的呀。

　　易好生涩地抚摸小猫，小猫凑过来这嗅嗅那嗅嗅，她忽觉心虚，小猫是否闻出，面前的主人，其实已经被调包了。

　　阳台竟摆了一盆黄色三角梅，同样的房子，比她一个人住时，用心装扮得多。
　　她心血来潮，用小花洒浇水，却发现泥土里混了好几个烟头，好啊，这个时空里的周衍还学会了抽烟。
　　易好朝正在给客厅装灯的周衍喊道：“你不要把烟头丢花盆里呀，花会被熏死的。”
　　周衍闻言手上动作明显一滞，转头看向易好，长久的停留让易好有些不明所以。
　　但奇怪地注视很快消失，周衍提着垃圾桶过来，将烟头全捡出来，末了，在阳台放了个烟灰缸，圆形的小瓷碟，内里画着被切开的苹果，两颗垂垂的苹果籽反倒像哭泣的眼睛。
　　“烟灰缸给你放这。”
　　给你？给谁？给她？
　　易好仔细琢磨，有些不可思议，她凭着本能搜寻，在沙发边几的下层找到了打火机和烟盒。
　　一股作气地抽出支烟拿上打火机，到阳台点燃。
　　预想中的呛并未发生，一切都很自然一切都很适应。
　　原来这一时空里学会抽烟的是她自己。
　　玻璃围栏上安装的是木质扶手，若留心观察，可以窥见某一小块坑坑洼洼。
　　易好用指甲去抠，又多出一处凹陷，她突然意识到，这一时空的自己，好像有很多烦心事。
　　易好，宠物也养了，和周衍也终成眷侣，还有什么是你不满意的呢？

　　-

　　照她和周衍大学时期的习惯，她做饭，周衍收拾碗筷。但她现在是病号，做饭应该也由周衍承包。
　　时间差不多后，周衍确实围上围裙，进出厨房。
　　看来，她伪装得不错。

　　周衍在厨房忙碌，易好得以在房间翻箱倒柜，企图了解这一时空里的前因后果，她也想目睹目睹，她和周衍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步的。
　　不过很可惜，两人都没有记录的习惯。这可怎么办，万一哪天周衍要拉着她忆往昔，到时候她该说些什么，总不能说和你有往昔的人并不是我。

　　她悄悄将东西归位，给小猫喂食后，到饭桌落座，安静等待开饭。
　　原来日子是这样过的，很不同，不同到周衍的结婚对象直接换了一个人，又好像相同，和大学时期的恋爱无差，哪怕中途换了个人，她也能狗尾续貂······最起码是续上了。

　　周衍端来两个不一样的小碗，两双筷子，一把勺。她能够一眼认出哪个碗是她的，哪个碗是周衍的。
　　于是上赶着盛好饭，将饭和餐具分配好，桌对面的周衍神色并无异常。
　　看吧，她就是易好，易好得不能再易好的易好，没人会发现端倪。

　　番茄土豆炖牛肋条，这是前几年易好在网上学的，在得到她与周衍的一致好评后，成为两人餐桌上的常客。
　　周衍像以前一样给易好舀一勺番茄放碗里，“你还是小好吗？”
　　易好抬头观察周衍，常见地开玩笑的笑容，是她太草木皆兵了，“不然我还能是谁？”
　　周衍也跟着笑出声，慢慢地笑容浮于皮面，“那你还是我的小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