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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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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三号这天,黄漪帮易好捎来了周衍的结婚请柬。
请柬放到沙发边几上,易好朝阳台望望,天气真是见鬼的好。阳光漫进来,照得烫金请柬明晃晃亮闪闪的。
黄漪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看客看表演一般,看易好一会儿收拾正在晾晒的衣服,一会儿又拖起地。
简直忙得不可开交,没时间打开请柬看上一眼。
易好很有自知之明,她清楚她现在在黄漪眼里,像个颤巍的、吹胀了的气球,一戳就炸。
那又怎样呢,黄漪总不能真往上戳。
下一秒,黄漪两只手指捏着一点点边角将请柬提溜起来,活像拿起了什么脏东西,随后一本正经地念:“新郎周衍,新娘······呀,不认识,易好来看看这新娘你认识吗?”
哦,易好忘了,自己与黄漪向来尖酸刻薄、狼狈为奸,只不过这下扎中的是自己。
到这,易好终于肯放弃与地板面面相觑,抬起头来长舒一口气,忙活一通还真给她累得要死。
她把拖把塞进黄漪手里,自己则往沙发上一躺,“很闲是吧,那换你拖拖。”
“多新鲜呐。”黄漪把手中的请柬呼易好脸上,“你真打算去参加婚礼?”
被问的人晃晃头,将刺眼的请柬从自己脸上甩下去,“那不然呢,十月三号,全国人民都放假,有假期还不去,别人以为我不敢去呢。”
半晌,黄漪说:“要不你去抢婚?”
易好歪头瞥黄漪一眼,“抢婚?疯了吧,我是一个在意世俗眼光的人。”
只听黄漪“嘁”一声。
接着沉默了很久,易好才继续开口:“总得跟人家两情相悦才能抢过来吧。我去的话,顶多算绑架。”
原来不去抢不是觉得这事伤天害理,而是觉得可行性不高。
黄漪走后,易好也没起来,一直躺到睡着,然后梦见了她和周衍的学生时期。
一条常年无人问津的小巷,水泥地面交错着裂纹。朝里望,一眼望不到头。
易好被几个混混堵在巷子里,为首者是一黄毛。他抬手重重按住易好的右肩,顺势将人抵到墙上。
易好抖动肩膀,想甩开那只手。
围观的小弟见势起哄,得意的笑声使他们没注意到身后的脚步。
周衍在巷口捡起块砖,大步朝里走。
混混们还没来得及转过身,便被周衍一把扯开。
下一秒,砖块猛地砸向黄毛的头。黄毛捂头着往下缩,疼痛眩晕感袭来,使得重心不稳,跌向易好的小腿。
净白裙摆染上血渍。
周衍眉头皱起,一脚将其踹开。而后颠着砖头,朝其余几个挑眉。
几个混混,年纪都不过二十。连忙拽起黄毛跑开。
砖头被撂向墙角,易好看着周衍面朝自己蹲下。
她脚踝上方不知怎地沾上一点血迹,江北见状扯起衣袖,轻轻将其拭去。
随后上手用力将沾染到血渍的裙边撕下:“别让家里人担心。”
易好见状立马朝旁边缩,还是没能避免裙子的下场。
周衍以为易好是被吓到,抬头看她。刚才都没见害怕,怎么撕个裙子反而被吓到。
没等周衍站起,易好就转身朝外走了出去。
周衍跟在两米之后,看见易好书包上的挂件一晃一晃的,而那片碎布始终被他篡在手心。
到了巷口,两人各走朝一边。
那时,因为上一辈的恩怨,易好已经很久没和周衍说过话了。
余晖洒在街巷,在他俩之间弥漫开来,直至慢慢晦暗。
现如今,也是同样的日暮黄昏,易好撑起身,看见靠枕上有水渍,多大的人了睡觉还流口水,白瞎昨天换的枕套。
直起身抹了把脸,才后知靠枕上的水渍,原来是她流的泪。
易好微微蹙眉,抽纸巾将眼角擦干,为男人流泪比睡觉流口水更没脸见人。
谁知这时黄漪提着东西又回来了,手往饭桌上一甩,是给易好带的晚饭,“快吃吧,别饿死了。”
“怎么又回来了?”
黄漪没应声,径直走向客厅,窝在沙发上打电视游戏。
易好走近看黄漪的表情,“你不会是担心我吧,太看不起人了,我至于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吗?”
“你是不会为了别的男人要死要活······”说到这黄漪意味深长望着易好,后半句话全在眼神里。
易好十多岁时,父亲工作调动,全家搬迁,与周衍成为邻居。后来不知是易好妈妈红杏出墙,还是周衍爸爸沾花惹草,应该是二者都有,毕竟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人搞起了婚外恋。
在易好上高中后,东窗事发,两人被捉奸在床。
真是好一场男默女泪、女默男泪的闹剧,最后两个家庭变成了三个家庭——一对被成全的狗男女,和两个可悲的单亲家庭。
她妈他爸搞在一起,后来易好周衍也搞在一起。太荒唐了,这居然是人干出来的事,易好如此评价道。
一个说自己在意世俗眼光的人,早年间却不管不顾地和周衍厮混在一起。
由此可见,周衍不是别的男人。
易好不会为了别的男人要死要活,可周衍不是别的男人,他不在这句话的范围之内。
可现在讨论这些有什么用呢,周衍在易好心中不是别的男人,可他马上要成为别人的老公。
什么别的男人,别人的男人,绕得易好头昏。
她抬头盯着电视屏幕,“你别玩我的存档呀。”
“别不识好人心,你这关都卡多久了,我帮你打过去。”
见人马上通关,易好冲过去夺人手柄,“我要自己打,别人帮打的多没意思啊。”
黄漪悻悻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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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日,黄漪来帮易好搬家。
其实新房子早在半年前就购置并装修好,只是易好迟迟放不下如今的住处。
这房子一开始是租的,是大学假期时,易好和周衍的落脚点。
临近毕业,两人闹得很不愉快,惨淡收场时,周衍拿出房产证,既然惊喜做不成,当分手礼物也是好的。
整这么大个物件拖着,让易好怎么收得了场,周衍这人,内里真是有点坏。
也是,不坏的话,怎么会硬要和易好报考同一城市的学校,还美名其曰照顾这位,说不清是沾亲还是带故的名义上的“妹妹”。
结果照顾着照顾着,照顾到床上去。
人与人缘分浅薄,记忆也容易消散,时常需要些载体,来留住逝去情感的亡魂。
所以,与其说放不下这间与周衍一同居住过的屋子,不如说旧爱难舍。
不过,如今作鸟兽散,有人要去迎接幸福美满的新婚,那缕亡魂再也不需要被祭奠了,不合适,也徒劳。
临了,易好站在门口,与空荡荡的屋子对望。
搬家工人说:“放心吧,没落东西。”
放心吧,没落东西,易好在心中复述一遍后,轻轻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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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五日。
既然是沾亲带故的好妹妹,那哥哥喜迎新婚,总要有所表示吧。
“随便送点得了,人都不一定诚心收,说不准转身就丢了。”黄漪还是一如既往的戳心窝子。
“那是他的事。”面子里子,不能一样也不占。
“送杯子吧,一辈子。”黄漪敷衍提议到。
“万一过几年就离婚了呢,哪来的一辈子。”
“那送这幅画吧,他俩可以摆在客厅,看这条小河画得多好,爱河。”黄漪硬是扯了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含义。
易好侧头看看,问道:“你说,人有没有可能,陷入爱河后被水淹死?”
“那送小孩子的东西吧,没听说他俩要丁克,可以祝他俩早生贵子。”
“说不定他们不孕不育呢,岂不是戳人痛处。”
黄漪终于忍不住皱起眉头,“易好,你有点太恶毒了哈。”
不知是被黄漪骂得幡然醒悟,还是单纯累了,易好终于妥协,疲惫做出决定,“还是送钱吧,实用,不是常说没有物质的爱情就是一盘散沙嘛。”
“俗气。”黄漪如此批判道,“份子钱就是钱了,哪有礼物还是钱的。”
“礼盒包一包就是礼物了呗,到时候嫂子打开一看,说不定能幽她一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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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日,婚礼前日。
黄漪在易好衣柜面前挑挑拣拣。
易好刚拖完地,裤脚扒到小腿上,不知道的以为搁哪插秧回来,“你翻什么呢?”
“我看看你明天穿啥。”
易好往床上一扑,不以为意,“又不是我结婚。”
“你有点过激了,不是你结婚,那也不能光屁股去吧。”
“光屁股咋了,吓他们一大跳,说不定婚礼就黄了。”
黄漪白她一眼。
床头灯关闭后,黑暗里两双眼睛炯炯有神盯着天花板,像前来索命的鬼。
易好:“新家就是好······哪都新新的。”
“别没话找话,赶紧睡吧,明天顶着个黑眼圈去,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你还会成语。”
“滚。”
当天晚上易好又梦见了周衍。
大四上学期,在上一次新仇旧怨爆发后,两人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再见过面。
易好在实习单位认识了彭志扬,彭志扬有追她的意思,两人一起吃过好几顿饭。
一个月后从论文开题中抽出身的周衍,不知从哪得知了这件事,第二天就把易好拉黑。
易好其实并不喜欢彭志扬,她只是习惯有个人陪她吃饭。
在不想失去饭搭子与不应该给人有机会的错觉中,易好挣扎扑腾许久,最终良心取胜。
公司楼下,她与彭志扬坦白。
彭志扬不能接受如此之大的落差,控诉易好:“你怎么能这样呢?”
易好垂着头,她想踢踢路边的石子缓解尴尬,可惜这的环卫做得真到位,路边没有一颗石子,于是她只能反复向人道歉,喋喋不休地说对不起。
彭志扬拳头打在棉花上,想暴走离开此地,结果易好以为他是想冲到马路上寻短见,立马上前拉住他。
彭志扬想甩开拉扯,却没控制好力度,把易好推到在了水泥地面上。
画面转变如此之快,成了彭志扬蹲在易好脚边说对不起。
疯了,路过的人定以为是一对痴男怨女在上演惹人发笑的偶像剧情节。
易好深觉丢人,脸越垂越低,“我真没事,你先回公司吧,我求你了,我真求你了。”
彭志扬一些莫名其妙的责任感在不该爆发的时候爆发,非说要么他送易好回去,要么亲眼看着易好朋友来把她接走,不然他不放心。
易好坐在石墩子上暗骂一声神经病。
接着,易好在马路对面看到了周衍,周衍不可能是从这路过,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公司楼下,易好当然清楚。
那时是十二月份,冬樱和白玉兰开得正好,周衍站在花树下影影绰绰,易好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神情就看到了他转身的背影。
她没有起身追上去,她只是在不合时宜地想,原来上天喜欢看这么狗血的戏码。
于是,这成了两人之间的倒数第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