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叶波》佳禾果子

40、重入地狱

　　气氛不见得就这么快就好了。再过一会又是沉静，想想也知，唐璜给的事实是何其残忍……若说是身不由己是宫廷斗争是必然结局，可还是能知道这世道是何等险恶。裘苒抱紧肩想象曾被母亲含泪拥吻永诀的温度，想象和自己生命相连却不得不牺牲掉的、连名字也不曾拥有的兄弟，泪无法流，口无法开。至如今惟一证明自己还活着还有个身份的人竟是自己的仇人之子，那是情何以堪？四周都是迷雾重重，是如何惘然无归处呢还是……
　　“你在想什么？”
　　覆舟握了他的手：“说出来，我不还在么……”
　　是，还在。
　　她还在。
　　只可惜，自己还是无法真正拒绝，一个女子给予的温暖。
　　“……我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到母亲和我那兄弟的墓前拜祭……”
　　“等事情都了了，我陪你好么？”
　　“……”
　　“裘苒……你恨唐璜么？”
　　“不知……他如今也算我的救命恩人，我如何恨？”
　　“可我还会先找他的。”覆舟歪头：“我和他，还有事没说明白呢……那，你一定要等等我哦。”
　　“……”
　　“先别急着说拒绝！我自己愿意，你不用心里不安。”
　　…………

　　月色如殇。唐璜站在中庭，手还撑着额。
　　他没有真正去查看瑞王动静。手下人早就被安排好了，以他的万无一失怎么会需要亲自查看？只是想找个借口溜出来吧……说起往事，即使语气再如何平静无波，心底还是愧疚疼痛到无可表诉吧？当年事，随着回忆与讲述再度慢慢浮现在眼前……不论是母妃得知裘氏有孕后的暴戾面容，还是裘氏被追杀前闻风而逃的张皇，再是那保护裘氏的小宦官被生生剥皮处死的一地血腥……这，是他唐璜年少时亲眼目睹后、那一生也不得褪色的梦魇吧？只可惜很多事他也不愿予人说明，更不谈有朝一日能解脱出身呢……
　　“……母妃，你要是知道了那皇位最后是被父皇给了七弟，会不会从地下再回来替我争一争？……”
　　笑，唐璜只觉心死成灰。自己的母妃如何毒辣，他是最没资格指责。也许，怪只怪，自己身而为皇家。
　　…………

　　“王爷，回信了。”

　　有人在院门那里呼喊。唐璜回神，缓步走向了他。注意到那人手上并无信鸽，脚步微微迟钝：“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那人却立即是以极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唐璜冲了过来——

　　覆舟刚从裘苒房里出来的时候正是听清了声惨叫。她立即是紧绷了神经，双手从怀中掏出了对匕首。警惕张望，可小小的院落里仍是安静得吓人。刚后退一步，背后却立即是抵了阵冰凉，一个沙哑的男声慢慢响起：“裘苒在哪里？”
　　“……”覆舟不动不吭声，双手握得匕首更紧。对方并没多少耐心，伸手掐了她脖子，一点点缩紧：“不说，就杀了你。”
　　“老大，到处都搜查了一遍，但还是没看见裘苒。”这时背后又来了个声音，较之先前的那个要显得年轻一些：“老四刚解决了安乐王，不过……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这人刚出声示警，覆舟便是一个拧身翻回了头，匕首唰地一声划过了劫持她的男子的胳膊——不过这一动作也害她背上被锋利的利器，扯出了道深深的口子。

　　“老四刚解决了安乐王！”

　　那些人在说什么？？覆舟待看清了那说话的两人，都是一身黑衣蒙面。一想起裘苒也可能不虞，心下大怒，立即是舞动了匕首狠狠扑了过去。
　　遭袭的两名男子本以为覆舟不会武，见她这般反抗都还抱了轻敌之心。见她扑来时也没想多用心抵抗，却乘机是让覆舟又狠狠划了他们几个口子。
　　短小的匕首只适合近身攻击，覆舟紧咬了那两人招招都是不顾回防。虽然那两人先前是吃了些亏，但知道她实力后也不再轻视，相互配合了闪躲，好避开匕首的锋芒。抽出长剑，那两人专刺覆舟下盘。虽然覆舟还能险险跳跃了躲避，但过不久长剑的优势还是害她腿脚多处受伤。不知是坚持了多少回合，那两人终是揪准了机会一剑刺中了她的小腿，牢牢是将她钉在了地上。
　　覆舟咬牙，双手一挥飞了匕首直对了那刺她的人，大声喊叫出声——

　　“来人啊！……”
　　…………

　　裘苒……
　　裘苒应该不会有事。

　　他们，那些刺客不是说，没找到了他？
　　这样……就……
　　…………

　　覆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清醒的。
　　不过，当她注意到自己身边并没有一个熟悉的人，不管是唐璜，是那躲避院子里的侍女卫士，还是……裘苒，都不曾在……惟独惟独自己一个人，和那墙上黯淡的影子，才是——长舒了口气。
　　“你知道你在哪里么？”
　　有人声。覆舟左顾右盼了一阵，才是发现了林毓风那熟悉的瘦长身子：“哦……难道是瑞王府？”
　　“不是。”毓风叹了口气：“这里是瑞王的另一处私宅。离你们躲避的那院子，大概是三千里。”
　　“这么远？”覆舟吐了吐舌头，慢慢才是觉得双腿开始痛：“你们，还没找到裘苒他们吧？”
　　“……安乐王重伤，裘苒确实是下落不明。”毓风愣了一阵，才是回了：“你就不先担心担心你自己么？”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既然裘苒他不在你们手里，那他就还是有希望活着不是吗？”覆舟笑，却立即是觉得双腿抽搐着钻心：“……我也，还活着呀。”
　　…………

　　裘苒清醒的时候人还有些迷蒙，他没想过自己是刚刚经历了什么。一切之于他都太梦幻，好象从开始到现在他始终都在做梦罢了。
　　“你醒了？主子吩咐过了，等你醒了就该去找他了，现在可是非常时期呢。”
　　有人声，稍微显得陌生迷糊。裘苒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本能按那命令慢慢开始穿衣服。触手可及的床铺是从未见过的柔韧温暖，空气间淡淡浮着香气。猛然间裘苒惊觉着下了床，才是注意到四周的环境，已经不再是自己曾经呆过的、唐璜的小院。
　　“公子准备好了么？”那声音又响了。裘苒回头，一个穿着朴素却极讲究着面料的侍女垂着头站在一边，恭恭敬敬问道：“若是，请和奴婢一道去见我家主子吧。”
　　她一直没抬头，屋子里的光线稍微是模糊，裘苒也无法看清她的容貌。又听她跟着解释了一句：“我家主子予公子您绝对是无害，请放心。”
　　“……你家主子是？”
　　“您请这边走。”侍女避而不答，转身带路。裘苒鼓足勇气，还是慢慢跟上了。

　　烛火摇曳，侍女的身影小心翼翼闪躲着各式建筑。走过了好几处大殿，裘苒猛然发现带路的侍女在不知不觉间换了多人。待到她们终是停下，旋即又是无声无息离开。抬眼间前方却是立了一人，宽袍玉带，凛凛威风。
　　“你是？”
　　裘苒心下惊疑不定，不知这人是敌是友。

　　那人回头，只见他面白无须，一双眼漆黑如墨。此时仍静静看了裘苒，不语。

　　“……请问……”
　　裘苒突然很想逃开。那人就那么直直打量了他，目光平淡却——咄咄。不知怎么，这样就让他觉得很想低头，很想跪地。那男子就那么站着，却会给人以压力，好象这天地万物，皆是在他手中……

　　“……你……是不是……”
　　继续，艰难开口，但心里已经确认：
　　“……陛下？……”

　　“李弄苒，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

　　那人终于开口。说着，却是立即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