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叶波》佳禾果子

17、玻璃假面

　　“不要再过来——！!”

　　裘苒的脸忽然扭曲了起来：“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你！”
　　覆舟完全呆住，好久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步：“你误会我了……我只是……”
　　“住口！”裘苒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小块瓷器的碎片，眼神再度是茫然无措：“我……刚刚就杀了他喔！你——不要过来！！”

　　他？谁？
　　——先不说别的，只凭眼前这男子瘦削的体格，他能那么简单就杀掉一个人么？
　　覆舟觉得自己简直要晕过去了。
　　倏忽间脑中灵光一闪，覆舟几乎要惊跳起来——“你杀了那个进你房的人？？”
　　不等裘苒回答，覆舟赶紧腾出精力，四处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这是一间并不怎么宽阔的房，乍一看上去还并没有什么异样。但眼尖的覆舟还是发现这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床下，似乎是有什么人的样子。
　　快步走上前，挽起袖子正要拖动那疑似“尸体”的人形物，眼前转过裘苒高挑瘦削的身形，稳稳当当地挡着，而他脸上此刻的表情，却是显得更加的奇怪了。
　　“……你不要逼我……”裘苒微微侧了侧头，晶莹的眸子闪烁着：“我不想杀你的……恩？”
　　覆舟惊讶，但还是老实地接口道：“这个人……并没有死啊……”
　　她觉得思维有些呆滞，不知是不是因为面对裘苒的关系：“这个人……还有呼吸。”
　　——刚刚，自己在进这间屋子时，武人的感觉就告诉了自己，这间屋子里除了裘苒，还是有“活人”存在的。但当自己见到裘苒凄惨的状态时，就把那人给抛到了脑后……真不知这是自己的失误还是什么……
　　“不会……不可能的……”裘苒依旧是笑着：“——你知道我是怎么做的么？”
　　他笑得太过于干涩，眼中却迸发出一种既是紧张兴奋又是悲哀难过的光芒——
　　覆舟一怔，机械地重复道：“……怎么做？”
　　…………

　　断断续续的重复述说，含着止不住的笑意。更深处的——却是绝望的呐喊般的，惨叫。
　　“我……还不知道原来我还能杀人呢……”
　　裘苒轻轻地笑着，慢慢举起了双手：“……真是不可思议呢……”

　　…………
　　林毓风进了房时，裘苒正半跪在地板上。
　　毓风放了手上的东西，慢慢走近了对方——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他轻轻地问着，双手捧住了裘苒那张泪水涟涟的脸：“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的骄傲呢？你的坚强呢？你的忍耐呢？你的支持呢？你的改变呢？……原来都只是空话……”
　　兀地，他又是一笑——
　　“黑暗……真有那么可怕了？……不过才两天，你就想跟我投降？……你可知道，我又是被关过几天么……”
　　裘苒抬起头，紧紧捏住了毓风的衣袖，眼中却也只剩了本能的哀求：“求你……不要把我再丢在这里……你说什么我都听好么……求求你……”
　　林毓风静静地听着，任自己的衣袖被揪到近乎破碎。
　　“……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下一刻，裘苒的双手就已被他摔开，脸色再度恢复成冰块：
　　“好个倌儿！装模做样的本事不错啊——还没真的崩溃不是？脑子也清楚着呢！还——”猛地，毓风倒退了一步，一脚踹开了对方：“——还能在别人送饭时时候发发脾气，好趁机去藏藏瓷碗的碎片？！……真是小看了你呢！是想死还是想杀人？恩？！”
　　——裘苒歪倒在一旁，吃吃地笑着。手中，竟是紧紧捏了块小小的碎片。捏得太紧，血，就从他的掌心里，到他那半挂在胳膊上的破烂衣衫，流了个痛快。
　　毓风冷眼看着，微微哼了一声：“来人。”
　　而这时裘苒的笑声忽然大了起来——在这深黑的夜里，宛如夜枭的哭泣——
　　“呵呵……我就是想死……”
　　月光，终于是斜斜照进了这破旧的黑屋。惨白的月光……惨白的脸……
　　“……我还……就是……想……杀人——！！”

　　哺一吐出最后两个字时，毓风就已是倒在了地上。
　　——他的惊讶还多于恐惧。没想到裘苒，竟是不知从何处生来了力气——真的一把扑了过来……手上的碎片，牢牢地刺上了自己的胸口。
　　锋利的碎片……一下又一下，狠命地刺着……裘苒疯了……
　　本来，毓风完全可以阻挡可以呼救……但林毓风只是象征性地抬了抬手……很快，就放弃了。
　　毓风的眼中，慢慢，只剩了怜悯……

　　“这里每一个人都是疯子，你既然是来了，当然也得跟着疯……”
　　——这，是林毓风自己说过的话。没想到裘苒他，这么快就可以实践。
　　原来，疯狂是如此简单的事。
　　…………

　　覆舟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只能愣愣地看着裘苒，看着这个让她为之惊叹为之难过的人。
　　而裘苒也正牢牢地盯着她，眼中，渐渐恢复成清醒的波光粼粼。
　　他，她，只能在心中，不住地呐喊着疑虑。

　　——“为什么我会对着一个陌生人，在这危机四伏的王府这么久？……”
　　——“为什么我会对着这个一面之缘的少年，说出我疯狂杀人的事……”

　　突然间，躺倒在床下的林毓风呻吟出声。
　　裘苒浑身不由得一震——
　　……自己原来真的没有杀了这人么？……疯狂起来，刺得他满身是血，居然还没法真的给他致命的一击？！
　　慌慌张张的将他拖到床下，然后……脑中就只剩了空白而已。

　　呻吟声在变大。

　　两人终于是动了。覆舟抽出贴身的小刀，慢慢靠近了床。而这次裘苒并没有阻止。
　　……自己在做什么？……铙覆舟缓缓拖出了林毓风的身体，刀子一点一点靠近了对方的咽喉。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杀了这人，是为了什么？……然后呢？！
　　不知道原因……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吧……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人声。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也倒了一地？！来人啊，给我立刻围起来！！”
　　王府侍卫官不断大吼出声，跟着就是一阵虽是嘈杂却并不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覆舟感觉到这间屋子，已经是被完全包围了起来——
　　屏吸收气，覆舟努力使自己不要太过于紧张……
　　“屋子里的人，自己走出来！”
　　接着，就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以及佩刀的哗啦哗啦声。
　　而这种时候，覆舟却微笑了起来。
　　她的眼中，慢慢射出了一丝嗜血的光芒——

　　“他们抓不了我。”转身，覆舟对着半跪在地上的裘苒，轻轻地说：“……只是你怎么办？他们看见你一个人，连着这个昏倒的，一定会刑讯你的……”
　　裘苒怔怔地看着一下子似乎是变了个人的覆舟，一时也无法接话。
　　“可是，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办才好……我好像，是救不了你呢……”覆舟垂下了头，有些沮丧：“——是我连累你的。”
　　裘苒呆呆地看着她，神色间仍是迷惘着：“……你……”
　　覆舟扫了对方一眼，自顾自地接道：“我以前见过你的，你记得吗？……不过，我想你一定不会记得我的——”
　　这个时候，屋子外已经传来了侍卫潜入房间时的声音。
　　“我会记得的……记得是你我才会失控很多次。”覆舟提气，从窗户里轻轻钻了出去。
　　裘苒依旧是愣愣的，直到窗外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打斗声，以及呼喝声……

　　“哪里跑！——拿弓箭来！！”……这，是最后的一点残余。渐渐，所有的声音终是远去了。

　　“……你是谁呢？……你还会来吗？……”

　　良久，裘苒仿佛才刚刚从噩梦中苏醒一般。喃喃着，他念出了这句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的、为什么要说出的话。
　　…………

　　原来，我们都戴着一层假面。
　　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失控的地方，于是我们学会假面的各种用法。
　　喜悦，悲伤，愤怒，讥讽，老实，骄傲，倔强，矜持……这些表情……其实，都不是我们的真正模样。
　　只是……在一个特别的人面前……
　　才能变得不一样了吧……

　　但，假面是不是因为只是假面的缘故，还是很容易就会破碎掉呢？
　　原来……只是玻璃假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