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盛夏的烈日格外奔放，毫不手软地炭烤着大地，昔日里历经风霜傲雨仍旧不摧的钢铁森林甚至十分罕见地有了几分萎靡。
室内凉爽依旧，中央空调没有懈怠的意思，马力十足地给室内降温，吹出来的凉气甚至能十分清楚地看到。
滕清百无聊赖地用叉子拨了拨盘子中的沙河蛋糕，轻轻扫了一块巧克力送进口中。
坐在她对面的周伊见她兴致缺缺，十分八卦地凑上前，问道:“怎么我叫你出来都这样子了？你老公又惹你了？”
不说还好，一说到那男人滕清就叹气。
两年前，她为了避免家里的催婚，和邻居家算是青梅竹马的男人领了证。
不过没办婚礼。
滕清倒是不在意这些，搭伙过日子，怎么简单怎么来。
其实也算报复心理，年少时父母很少管她，家里常年只有她一个人，后来两人计划定居国外，她都没同意跟他们一块儿去。
每次一打越洋电话就是催婚，她早烦了。
“怎么？看不对眼了？”周伊问道。
“也不能这么说，多方面的。”她抿了口咖啡，“我太草率了。”
“不是吧，结婚都快两年了，才觉得草率啊你。”
周伊连进食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有些无语地瞠目看着她。
滕清倒是很平静。
一阵沉默过后，两人十分默契地避开这个话题，不再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
滕清叹了口气，与周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盖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催命般响了起来。
“咣当”一声，杯子碰撞在桌面上，虽说滕清力度不大，但响声在安静的餐厅里仍然十分突兀。
她甚至没有看一眼来电显示的是谁就将电话挂断，带着几分怒意拿起杯子，将咖啡一饮而尽。
“我先走了，这单我买。”滕清站起身，一边扯了扯包带，一边对周伊说道。
周伊愣怔地对她摆摆手，看着她走出门。
不用说，这电话肯定是她那老公打来的。
门外的热浪铺面而来，不给滕清反应的机会，就从头到尾将人烘了个透彻，呼吸都变得灼热。
好在这里地下停车场不远，她快步走下去，终于获得片刻喘息的机会。
她只用了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就开车到了升斐的地下停车场。
找到空位停好车，拿上包换上高跟鞋，噔噔地往楼上走。
前台的小姑娘认得她，在她刚进门的时候便热情地跑出来，有几分熟稔地想接过她手里的包。
滕清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们老板呢？”
前台收回手，回答地很快:“老板刚开完会在办公室了，您直接上去就行。”
滕清“嗯”了一声，正欲进电梯，话又转了个弯回到前台的身上:“今天气色不错，丝巾很衬你。”
前台闻言更开心了，毕恭毕敬地送滕清进电梯才慢吞吞地回到自己的工位。
滕清其实来升斐的次数很少，只有三次。
第一次是刚结婚那会儿，她觉得怎么着也得来公司露个脸，让底下人认识认识她，买了不少东西叫人送过来分发了。
第二次似乎都是一年前了，她心血来潮地做了爱心便当带来公司慰问她那便宜老公。
结果人家说她高跟鞋声音太响，吵的人心烦，让她以后别再来了。
第三次就是现在。
滕清仔细想了想，她跟这便宜老公似乎快有三个星期没见面了。
她还没出门的时候便催命一般地打电话要她来公司找他，有什么不能在电话里说？
还要她自己跑一趟？
她还特意在衣帽间精挑细选了三个小时的高跟鞋，选出了一双能发出最大声音的圣罗兰穿上。
就算什么事都不做，也要在他办公室里踱步，吵死他。
滕清对着电梯里的镜子理了理头发，在门开了之后力度十足地踩在地板上。
却是柔软的触感。
滕清抬眼看去，从电梯门开始，顶层的角角落落全部被铺上了一层地毯，柔软到她的鞋跟都凹陷下去，方才的声音也瞬间偃旗息鼓。
滕清倏地想起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来:“嫌我吵有本事把顶层都铺上地毯，厕所阳台也别放过。”
她有些僵硬地扭头往阳台看去，别说阳台的地板了，就是阳台的台阶，甚至是把手都被铺上了柔软的一层。
中间那盆孤独的迎客松被微风吹拂着轻轻摇曳，似乎并不是在迎客，而是在送客。
滕清冷笑一声，快步朝那间办公室走去。
纤细手指刚搭上门把手，还未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办公室内细密娇嗔的声音，一句接着一句，像在撒娇一样。
滕清并未听见男人的声音，但矫揉造作的女声实在刺得她耳朵疼，于是她将手放下，一脚踹开了并没有关严实的门。
办公桌边的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赶忙往男人椅子后边躲。
滕清并未给她一个眼神，而是玩味地笑着，阴阳怪气道:“哟，我来的不巧啦？”
女人莫名脸红了一下，红唇微启，声音细如蚊蝇:“太太您别误会，我只是在汇报工作......”
滕清压根不理她，径直走到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驾轻就熟地拉开边上的抽屉，拿出一盒曲奇打开。
女人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又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靠近座位上的男人:“程总......太太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
“不是汇报工作?继续。”
男人冷冷地打断，余光瞥了一眼皱着眉头吃曲奇的滕清，顺手要拿过秘书手里的文件。
女人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一个刚过实习期的小员工，去哪跟总裁汇报什么工作?
不过是仗着这老板看起来脾气好，才想大着胆子巴结谄媚罢了。
哪想到出师未捷，刚想要展开行动老板娘就来了，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在正主面前搬弄是非。
于是她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手上拿着的废纸，惊呼一声:“呀，我拿错了，我现在就去换。”
说着便要跑出去。
男人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瞬间让她如坠冰窟:“升斐不是慈善机构，去人事领工资。”
女人落荒而逃。
滕清看了男人一眼，心想，算你眼尖。
她将手里没吃的曲奇扔进盒子里，将盒子端起来走到男人面前，表情颇是不满:“怎么换牌子了?不好吃。”
“程远津，你糊弄我呢。”
盒子被扔在程远津面前，他也不看，站起身靠近滕清，笑道:“谁说这个好吃要我买的?失忆了?”
滕清“嘁”一声，并不回答他，而是反问:“叫我来什么事，离婚协议不是说这几天拟好吗，怎么没动静。”
听到离婚协议这四个字，程远津不可察地愣了一瞬，敷衍道:“徐贺在安排，最近我行程多，他也很忙。”
滕清懒得拆穿他，反唇相讥:“不是早就说好的吗，现在又开始给我扯皮，懒得说你。”
他办公室只铺一层薄毯，高跟鞋踩上去还会有一些声音，滕清见他没什么反应，故意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高跟鞋碰撞在地上发出不规律的声响，在静谧的室内格外刺耳。
程远津看了她一眼，淡声说：“安静一点。”
剩下的话她装没听见，察觉身后的人许久不作反应，她才懒洋洋地问了一句:“啥？”
程远津已然回到座位上开始看起文件来，头也不抬地说:“没什么。”
滕清才没那个心思追根究底，在这里待着也是无聊，反正也快到了下班时间，她拎起自己的包，心情颇好地朝程远津摆摆手，便消失在门口。
电梯一路下到地下停车场，滕清脸上的表情瞬间收敛，心中暗自腹诽。
妈的，这家伙该不会是不想离婚吧。
她倒情愿是自己听错了，刚才在办公室，程远津的声音确实不大，但她听力却不差。
他似乎说了“不要离婚”。
莫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一阵寒颤从脚底爬上头顶，滕清不自在地抖了抖。
走到车边拉开门，找出平底鞋穿上，思绪渐渐飘远。
她想离婚，不是没有原因的。
少年时，她和程远津其实不熟，反而是和他哥哥程远赫关系更好一点。
十八岁那年，他的尸.体在一条小巷里被人发现。
前一天市里刚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还有不少交错纵横的小水坑。
鲜血将水都染成暗红色，几乎要绵延整条小巷。
警戒线从巷口拉到巷尾，但挡不住围观人细碎的声音。
他安静地躺在地上，不会再说一句话。
警方多次暗访明查，凶手依旧逍遥法外。
直到几个月前，有人给滕清发了邮件。
只有几句话，以及一张手写信的照片。
内容却让滕清心中一恸——
上面写，想知道程远赫死因，就多留意程远津。
滕清给对面发过数条消息，但都石沉大海。
几天之后，上班的时间，楼下忽然有人传话说，有人给她送了一封纸质的信。
与信纸相伴的，还有一阵若隐若现的淡香。
滕清阅香无数，但脑海中一时间仍旧没有把这种香味匹配上。
她便只能把目光转移到当事人身上。
但奇怪的是，似乎从她收到邮件的那天开始，程远津回家的次数就变少了，偶尔还联系不上人。
心虚？
害怕？
所有可能的情绪在滕清脑海中转了个遍，但最重要的，是两个人面对面好好说清楚。
偶尔几次他回家，滕清还能看到他在一沓便签纸上写着什么，写完便放到书架后的保险柜。
家里就俩人，还用上保险柜，不是防她还能防谁?
当然好奇如滕清，她也偷摸地尝试去打开那个保险柜，无果，遂放弃。
但那个柜子里的东西就像小猫一样，时不时跑出来在她的心上挠一下，让她抓狂但无可奈何。
手机叮铃一声响了，是周伊的消息。
河边草：【怎么样？你老公说什么了？还要离婚?没吵架吧？】
清清:【我打扰人家好事了。】
她发了个阴阳怪气的表情包过去。
对面瞬间来了兴致，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弹出，滕清甚至都来不及看。
好不容易看完了，酝酿着要说点什么，对面那辆十分眼熟的车闪了闪灯，紧接着，滕清便看见程远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还有一个女人，在他开门之际飞快跑上前坐在了他的副驾驶上。
滕清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
但一定不是她在办公室见到的那个。
滕清轻嗤一声，拿出手机解锁。
地下停车场灯光昏暗，不远处的应急出口指示牌十分有规律地闪动着，在黑暗中格外诡异。
她想，程远津绝对不会想到，他老婆就坐在他对面的车里。
还颇有兴趣地点开相机，连拍了十张照片。
滕清冷笑一声，拉开车门下车，快步走出停车场。
婚姻既已形同虚设，那就更没必要拖着对方浪费时间。
微信仍然只有周伊发来的消息，滕清点开消息栏向下划，费了半天劲找到程远津的名字，选了刚才的一张照片发出去。
没再发一句废话。
热浪翻涌在停车场门口，场内外几米之隔便被分出了两重天。
滕清刚迈出去便被热气扑了满身，她指尖在屏幕上停留片刻，对面仍旧没有发来消息。
生理与心理的燥热席卷而来，让她莫名生出一股烦躁。
不过这种不爽的感觉只持续了不到三十秒便烟消云散，滕清站在原地想了想，理了理头发，阔步朝对面的商超走去。
与其给自己找不快，不如刷他的卡来的痛快。
周伊没得到她回应，直接弹了个电话过来，向她询问情况。
滕清看了一眼对面的绿灯，快步朝前走，嘴里滔滔不绝地吐槽着程远津。
忽然一阵刺耳尖锐的声音传入耳朵，有些像车轮与路面摩擦发出的，又像是耳鸣。
电话那头周伊的声音听得也不甚清晰，滕清疑惑地“喂”了好几声也听不见反应。
方才还空无一人一车的路上不知何时窜出来一辆面包车，在限速四十的路上开出了一百码的架势，直奔滕清而来。
双腿仿佛灌了铅般沉重，无论如何也抬不起一点角度，面包车忽然近在眼前。
下一瞬间便只剩下□□与金属碰撞发出的闷响，接着是手机落地的声音。
丧失意识的前一秒，滕清用尽全身力气朝红绿灯看了一眼，妈的，绿灯，你丫闯红灯。
而后所有的声音便再也听不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