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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梁眠猛地抬头,看见他举起包装盒,眉梢轻佻:“眼泪比它管用。”

      男生启步离开,梁眠愣在原地,不知道他此话何意,她向前半步,鞋尖抵住他拖长的影子。

      恍惚间,看见贴镇痛包装盒从他口袋边缘探出一角,小兔憨态可掬的笑容浸在血色夕阳里,像某种隐秘的呼应。

      “再见……”梁眠对着空气呢喃,音尾在消散穿堂风中,都不说句再见的吗?

      待她终于想起要呼吸时,走廊尽头的安全指示灯出口已经亮起幽幽绿光。

      她拆开纸巾发现,最外层那张印着浅淡的折痕,或许是他攥在手里太久,又或许是某种欲言又止的证明。

      纸面摩擦过眼脸时,她突然被某个的荒谬念头击中———他听见了自己的哭声。

      脸颊后知后觉地烧起来,比方才冲冷水时更烫,她听见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像一粒正在苏醒的种子。

      -

      厨房里,梁眠把最后一盘青椒炒肉丝端上桌时,窗外路灯恰好亮起。

      她踮脚取下橱柜顶层的保温罩,四个边角仔细对齐盖住碗碟,深蓝格纹布料上还留着两年前生日蹭上的奶油渍。

      厨房的油烟机嗡嗡作响,少女撩起遮眼刘海,忽然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声响。

      她冲向玄关,拖鞋啪嗒啪嗒拍打着瓷砖,却在握住门把时停住———楼道感应灯照进来的是对门阿姨疲惫的脸。

      “等妈妈回来再热一遍吧。”梁眠蹲在餐桌边戳了戳保温罩,蒸腾的热气把塑料布顶起小小的弧度。

      数学练习册摊在桌角,黑笔字迹被手肘蹭得模糊,某道几何题旁边画着歪歪扭扭的小人,正举着锅铲炒菜。

      十一点整,新闻重播结束的片尾曲惊醒了打盹的少女。

      梁眠揉着眼睛掀开保温罩,糖醋排骨的酱汁已经凝结成琥珀色的胶质,青椒边缘发蔫地卷起来。

      她抱着汤碗钻进厨房,微波炉的蓝光在午夜格外刺眼。

      凌晨两点四十七分,急诊科的自动玻璃门终于吐出最后一位医护人员。

      钥匙转动声划破子夜的寂静,梁清月脱力的脊背贴着门板下滑,护士服肩头还沾着碘酒痕迹。

      梁清月揉着酸痛的脖颈推开家门,玄关感应灯映出餐桌上蜷缩成团的身影,喉咙泛起比消毒水更苦涩的味道。

      女儿枕着数学课本睡得正熟,左手攥着笔,右手拿着凉透的陶瓷汤匙。

      “阿眠?”梁清月轻轻抽出女儿指间的勺子,发现保温罩下的冬瓜排骨汤泛着油花,青椒肉丝旁边摆着剥好的糖蒜,这是女儿跟楼下王奶奶学的解腻小菜。

      少女睫毛颤动,抓住母亲的衣角:”妈妈,您别走……”

      梦呓戛然而止,梁眠睁开眼,坐直身子,头顶翘起的发梢扫过母亲胸前的工牌,揉了揉眼睛,不是在做梦:“妈妈,您回来啦?我去热菜!”

      手腕被握住,梁清月拇指抚过女儿手背的烫伤,那是煎鱼时溅的油星,喉头哽咽:“你等等,给你擦药。”

      消毒水味混着饭菜香味,在凌晨三点的厨房里发酵成某种酸涩的气息。

      砂锅重新咕嘟起欢快的水泡,梁清月看着女儿把最大块的排骨夹进自己碗里,冬瓜炖得绵软,牙齿咬下去时渗出清甜的汁水,冲淡了喉间积压整晚的消毒水味。

      台灯暖光笼罩着梁眠压出红印的脸颊,瓷碗边缘凝结的油花昭示着热过三遍的汤,而青瓷碟里永远留着给她剥好的糖炒栗子。

      “今天在学校有发生什么事情吗?和妈妈说说。”这算是作为母亲的每日一问,梁清月舀起漂浮的葱花,汤勺与碗沿相碰的脆响惊飞了窗外息的栖夜莺。

      女儿看着她,绷直脊背,那截脖颈在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想起今晨抢救的女孩,也是这般年纪,多好的年纪,就想不开割腕自杀了。

      少女筷子尖在米饭里戳出星形凹痕:“今天连上了三节英语课,孟卿说她都快变混血了……”

      笑声像一串摇摇欲坠的琉璃珠,老旧吊灯投下的光晕里,母女俩的影子在墙面交织成藤蔓。

      梁清月咀嚼着女儿特意保留的栗子仁,甜味混着喉间铁锈般的血腥气。

      她怎么会看不见呢?

      此刻梁眠叙述趣闻时,右手始终无意识摩挲着左手中指被钢笔磨出的茧———那是她紧张时改不掉的小动作。

      “我们阿眠长大了。”梁清月伸手拂开女儿刘海,指尖掠过她额角尚未消退的压痕。

      她们都默契地守着某种心照不宣的谎言,如同守着砂锅里渐渐冷去的,谁都没动过的那块带脆骨的肋排。

      月光漫过窗台爬山虎的枯藤,在餐桌上切割出明暗交界线。

      梁眠收拾碗筷时,沾着母亲体温的羊毛披肩轻轻落肩上头,她朝母亲甜甜笑着。

      谁都没说话,汤锅余温在瓷砖上呵出的白雾,爬成历史考卷上那道梁眠得了满分的论述题标题———《论沉默在史料考据中的多重价值》

      她深谙“完美受害者”的舆论陷阱:优等生若控诉课代表霸凌,极易被扭曲为“恃才傲物引发矛盾”。

      这种精英阶层的道德困境,迫使她将练习册上的脚印转化为《沉默在史料考据中的多重价值》的实践样本。

      当晚,梁眠在本上画了两个交叠的圆,左侧的圆里填满火柴人举着纸巾的简笔画,右侧的圆渗出大片水渍,把墨迹晕成模糊的星群。

      她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窗玻璃上,忽然希望明天有暴雨———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眼眶总是蓄着涨潮的盐。

      -

      周末的午后,阳光透过医院的玻璃窗洒在走廊上,梁眠和孟卿并肩走着,手里提着保温饭盒。

      梁清月是这家医院的急诊科护士长,平时工作繁忙,梁眠便趁着周末来给她送饭。

      梁眠数着地砖裂缝,直到听见那声尖利的抽气声———宋玟茵正用打着石膏的胳膊艰难推开水房的门,淤青的颧骨在日光灯下泛着诡异的青紫,听说她昨天被小混混打了。

      脖颈处有淤青,昨天宋玟茵当着全班抖落她练习册时,那截脖子还像骄傲的天鹅颈般仰着。

      “恶人自有恶人磨啊。”孟卿故意靠近宋玟茵的那侧手,惊得对方跟跄半步。

      孟卿讥讽宋玟茵时,梁眠舌尖尝到一丝报复的甜腥,却又被喉头涌上的酸涩淹没。

      她不仅厌恶宋玟茵,更厌恶此刻享受报复快感的自己,我们都在往对方身上泼硫酸,区别只是有人用手,有人用舌头。

      这个认知让她胃部绞痛。

      她想起宋玟茵碰掉她作业本时,像极了此刻石膏上剥落的碎屑,两种暴力在时空中重叠,她却分不清哪种更肮脏。

      “是你们找的人吧?”宋玟茵的质问裹着镇痛药的黏腻,石膏重重在撞墙上。

      梁眠的睫毛颤了颤,汤勺在保温桶里发出清越的咚叮声,像给这荒谬指控配的滑稽音效。

      孟卿翻白眼的幅度大到能看见眼镜框的边缘:“您当演宫斗剧呢?证据呢?证人呢?”

      她故意把昨天嘲讽的话掷回去,却感觉身侧的人轻轻扯了扯自己衣角。

      梁眠的指甲隔着布料掐进掌心,面上仍是最得体的平静,她也不想拦着,但母亲说急诊室最忌歇斯底里。

      如果换个没人的地方,梁眠绝对不插手,让孟卿出气出个痛快。

      宋玟茵面露狰狞:“肯定就是你们,他们要看我不爽早找人揍我了,还会等到昨天?”

      她盯着宋玟茵绷带里渗出的血渍想,原来恨意也会败给更凶残的恨意,就像野火撞上岩浆。

      孟卿瘪嘴:“你也知道还有人看你不爽啊!人缘已经差成这样了?”

      宋玟茵恨不得上手撕扒她,放下狠话:“你别得意!等我伤好了肯定找你们算账。”

      “你找呗,去地狱找。”

      梁眠再次扯了扯衣袖,低声道:“好了,我们走吧。”

      “宋课代表,好好养伤啊,说不定后面还有报应等着你呢。”孟卿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朝她眨眼睛,带有挑衅意味。

      宋玟茵瞪了梁眠一眼,别得意。

      梁眠只觉无奈,果然,在宋玟茵看来连自己的呼吸都是错的。

      她也不会去当圣母,去心疼对方,她有自己的原则,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不参杂一星半点的其他感情。

      母亲还没有到休息时间,孟卿陪着梁眠在走廊外站了一会儿,梁眠低头数着地砖缝隙里的灰尘。

      孟卿捏紧她的手腕,指甲在皮肤上压出红痕,“你看三点钟方向。”

      不锈钢保温桶在梁眠怀里轻轻摇晃,骨汤的油花在透明隔层里漂浮。

      她顺着示意的方向抬头,看见花衬衫青年倚在护士站前,正在把玩一枚银色打火机,火焰在他指间忽明忽暗,像捕食前的毒蛇吐信。

      青年似乎无意间的转头,看到她们二人,目光毫不遮掩,男人挑眉。

      见人朝这边来,梁眠下意识退后半步,孟卿倒是镇定,有种“有本事你就来”的气势。

      “两位靓女等人啊?”港式普通话裹着轻佻笑意扑面而来,梁眠发现他左耳垂缀着枚黑曜石耳钉,“要不要坤哥带你们去兜风?我的机车就停在……”

      “拐卖少女判几年知道吗?”孟卿把梁眠护在身后,艳丽的眉眼染着寒光,“所以,不用了,大叔。”

      最后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显然是故意的,面前的男人看着也就二十不到五,皮囊不错,就是有些风流成性……

      男人忽然倾身逼近:“我很老吗?叫我坤哥就好啦,”又掉头看向一旁的梁眠,调侃:“这位靓女好像庙里的菩萨啊。”

      急诊科的白炽灯照在她发梢时,活像庙里描金的菩萨光环。

      梁眠睫毛颤得如惊弓之鸟,阿坤的调笑声在耳畔嗡嗡作响。

      高大的阴影覆盖地砖时,梁眠嗅到了雪松的气息。

      她不敢抬头,视线里是对方的黑色马丁靴,鞋带系成的死结模样,像极了她此刻绞紧的胃。

      她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保温桶提手在掌心勒出深红印记。

      “阿坤。”低沉的声线像砂纸擦过金属。

      花衬衫青年瞬间挺直脊背,如被捕兽夹钳住的狐狸。

      祝靳渊的目光扫过她们时,梁眠感觉后颈寒毛竖立,那眼神像手术刀开麦蛙肚皮般冰冷精准。

      “以后看到他直接喊保安。”祝靳渊的声音落下来,她后颈泛起细密的战栗,仿佛被猛兽叼住后颈的幼鹿,连睫毛都不敢多颤半分。

      “我又不是坏人,喊保安多伤感情啊,”阿坤倒退着往后撤,嬉皮笑脸地冲孟卿抛飞吻:“下次请你饮鸳鸯奶茶。”

      孟卿暗骂:“流氓。”

      脚步声消失在楼梯转角后,寂静如同粘稠的糖浆裹住三人。

      祝靳渊的视线落在梁眠发顶,她盯着他的黑色牛仔裤,忽然发现那些线条竟在抖。

      原来是自己睫毛抖得太厉害。

      祝靳渊从外套口袋摸出两颗水果糖,西柚味的,塑料糖纸在寂静中发出脆响。

      他把糖放在护士台上,擦肩而过时带起的气流掠过梁眠刘海,说:“不喜欢吃甜的,帮忙解决一下。”

      像是耳边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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