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锋》susanlt

36、“因为我觉得，对我来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短短数日，覃家已经从昔日的繁华与奢望，变成了一片破败的模样。那高耸的黑色大门，此刻已经被贴上了交叉的封条。别墅内的佣人跑的跑，离开的离开，早已经无人再照看这个地方。于是，花花草草按照自己的想法肆意疯长着，已经没过了膝盖。覃川一路走过卧室，再走过健身房和琴房。这一路上，都曾经是他的记忆，而现在，其中空无一物，都已经被打包贴上了封条，准备着拍卖偿还赔偿的债务了。

　　“嘭”，两人正走着，只听琴房内倏忽传来轻响。覃川和齐宥下意识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覃川和齐宥轻轻推开门。随着“吱呀”一声，木门缓缓洞开。琴房此刻空空荡荡，透过正对面那扇落地窗，两人能够清晰瞥见飞扬的尘埃。钢琴和橱柜等已经蒙上了一层白色幕布。在寂静的晌午，显得有些诡异。而在那层白色幕布之下，红色皮鞋微微露出了一角。红白的强烈色彩对比，让此刻的琴房更显得诡异起来。

　　覃川和齐宥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放轻了脚步，缓缓逼近了那块幕布。紧接着两人微微俯身。覃川微微启唇，缓缓做出了“一、二、三！”的嘴型。于是，同一瞬间，两人一同掀起了白色幕布。而其下，那红色皮鞋的女人一脸诧异地抬眸，见状不知所措地想要往钢琴旁边躲。

　　可是，齐宥登时愣在了原地。午日光线明亮地洒在那架酒红色实木钢琴上，也同样洒在红色皮鞋的女人身上。这个女人，不是别人，居然是齐晓婉。

　　“妈，你在这里干什么？”
　　齐晓婉原本还在手足无措。听到齐宥的声音，她微微诧异回眸，“宥宥？怎么是你，这里已经被封了，你们进来做什么？”

　　齐宥眉头紧锁，半晌，他才再次启声，“妈，这应该是我问你的问题吧，你躲在琴房干什么？”

　　齐晓婉见状，已经放松了下来。她从地上站起，轻轻拍了拍她那条剪裁合身的旗袍，“哎呀，你爸不是进局子了吗，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她微微叹了口气，“现在他的所有财产马上就要被冻结了。而且，他之前搞的那些生意，都像疯狗一样找来要账。跟了他一辈子，我也得早点为自己做点打算。”

　　说着，她煞有介事睨了覃川一眼，微微嚅嗫道，“看看家里还剩下什么值钱的东西，能拿走，卖一点，算一点咯。”
　　不过随后，她那张美艳的脸颊便立马气得鼓鼓囊囊起来，“不过，能拿的，都已经被你们那些亲戚和家仆拿走了！不剩下什么了。跟了覃世朝一辈子，我们娘几个到底图什么啊？”

　　说罢，齐晓婉扯起齐宥的手，便要一同离开，“走，宥宥，咱们回家！赶紧收拾收拾找个地方，去躲一阵子。”
　　可是出乎意料地，齐宥没有动。齐晓婉微微一怔，她再次试着扯了扯齐宥，依旧毫无反应，于是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有所察觉，“宥宥？你…”

　　齐宥眉头紧蹙，半晌他抬眸望向诧异的齐晓婉，“妈，我都知道了。”
　　齐晓婉似乎微微一怔，紧接着她稍稍有些犹疑着，“知道…什么？”
　　穿过落地窗的日光微微跃动于齐宥肩膀，他盯了齐晓婉半晌，却也没有作声。直到一旁的覃川忍不住上前，为其做了解释，“一切。”

　　“他知道自己不是你和覃世朝亲生的，知道自己在为你们的亲生儿子遮风挡雨，他还知道是覃世朝杀了他的亲生父母，他的亲生父母都是警察。”

　　覃川面无表情地罗列着这些事实。每说一句，齐小婉的脸便煞白一分。半晌，她终于后撤着，手臂倏忽扶在了那架古典钢琴上。“当”，钢琴琴键所迸发出的深沉声音，一瞬回响在整个午后安静的琴房。她微微垂眸，眉头紧蹙，半晌，她刻意避免去接触齐宥的视线，“宥宥，你可能确实很难接受，但是妈妈还是想要解释。你的亲生父母确实是覃世朝动的手，但是妈妈没有参与，毕竟妈妈和你的亲生父母是真的无冤无仇。后来…后来…我见你可怜，还只是个刚刚出生的小孩子。所以，就和覃世朝建议抱养了你。我…我那个时候，只是单纯想要救下一条生命。”

　　她微微一顿，凝视着齐宥，像是乞求着齐宥的相信，“所以虽然一开始的初衷确实…非常难堪，但是…妈妈领养你的时候，还没有怀孕，所以你是妈妈的第一个孩子，妈妈也真的有在真心对待你。不过，妈妈确实也是犯了错，但是…也确实在想补偿你。如果不是被你发现，妈妈这一辈子，都会把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

　　齐宥垂眸，久久没有作声。片刻，只有覃川嗤了一声，“亲生孩子？你舍得让你的亲生孩子，一个人到覃家，做挡箭牌吗？”

　　“你！”齐晓婉斜睨覃川一眼，微微急了，“什么挡箭牌！你不要说话这么难听！我和覃世朝约好，要将齐宥当成亲生骨肉对待。所以齐宥被接回覃家，本来就是无可厚非。宥宥，你不要听这个人的，他在故意离间我们母子关系！”

　　齐宥睨着齐晓婉，半晌他才冷冷启声，“妈，覃川没有离间我们母子间的关系，是我们的关系本身就已经岌岌可危了。”

　　齐宥平素一直是温软听话的模样，所以当他说出这句话时，齐晓婉登时愣在了原地。午日的阳光温温柔柔照在身上，但是齐晓婉却蓦地觉得浑身发冷。她突然意识到，在这一刻，或许她已经完完全全失去了曾经那个听话又贴心的乖儿子。

　　片刻，她抬眸几乎难以置信地望向齐宥，“宥宥，你是不相信妈妈说的话么？”
　　可是，半晌齐宥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不，我相信。”

　　齐晓婉像是失却了全部办法，她的解释苍白无力，像是软绵绵的棉花落在了一块铁板上。于是，半晌，她张了张嘴，“那你为什么…”

　　可是，这句话最终没有出口。因为齐晓婉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任何质问和要求的权力。做了错事，就要承担不被原谅的后果。

　　阳光静静洒在这片寂静却又荒芜的庄园。阳光下疯长的青草与失修的花朵都欣欣向荣着，又是破败又是生机勃勃。齐宥转头，他的视线落在庄园，“走吧。”

　　偌大的庄园仅仅只剩三人。他们推开那扇黑色铁门，走出了庄园，然后分道扬镳，走在了不同的沥青马路上。深色马路一路延展，两侧种满了合抱的梧桐，交织的梧桐树叶细细密密，一阵微风吹来，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投下斑斑驳驳的跃动日光和零零落落的树影。

　　覃川和齐宥沿着街边缓缓前行，他们望向前方，那条马路似乎一望无垠，永远也没有尽头。半晌，覃川才轻轻启唇，“你还是选择了相信她，即便你也知道，她说的那些话里一定掺杂着假话。”
　　齐宥点了点头。

　　齐宥看见跃动的日光落在覃川脸颊，再走两步，那日光又洒在肩膀，紧接着，那微光落在覃川唇角，只见他唇瓣微微一启，“为什么？”

　　齐宥侧头，浅浅的梨涡倏忽一笑，“因为我觉得，对我来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于是，午日余晖缓缓照在这片泊油马路。一望无垠的梧桐大道，两人并肩而立，脚步轻缓地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