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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东方檀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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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义无反顾坠下楼,最后望向男人的眼神里却满是解脱。
她手里还捏着重要的罪证,前一秒她还口口声声说要揭开所有的罪行,后一秒,她看到母亲拿着菜刀向她扑过来。
她威胁她,拿生命。
于是她终于彻底死心,不再挣扎,一步一步靠近阳台——那里的纱网窗早已被她做了手脚,只要她想,她就能掉下去,她掉下去,就必死无疑。
这样做,她能彻底打消在他们心中一直以来的顾虑——他们从没信任过她,而她也从没想过与他们同流合污。
她闭上眼睛,再也不想去看男女两人丑陋的嘴脸。
下坠的失重感过去得很快,她的五脏六腑在经过下方空气的积压翻转,最终像一摊烂泥摔落在楼下。
仅仅几秒钟,她就没有了呼吸。
人的生命很坚强,她能够在过去那么艰难的环境里生存这么久,只为曾经的那一点亮光;生命同样脆弱,从生到死,也就只有十六层楼的距离。
女人尖叫一声,还没等她跑下去,她就晕倒在门边。男人则相对冷静,似乎完全预料到她会有这种举动,他先是下去将她手里的U盘踩在脚下摔坏,又冒着虚汗拨打了120。
救护车来了,只拉走了老女人,她则被永远留在那里。
忽然,她的意识重新开始苏醒。
如果在离开之前,还能再在这世界里游荡一圈,览遍最后的景况,东方檀会去哪里?
她先是回到了养活自己的小村落,那里有不太管她的爷爷奶奶。
她没有回到两位老人的小屋里,而是来到了自己的画家老师身边。
“老师,好久不见。”
老画家是水墨大师,只是性格古怪,没什么朋友,自己的画也一直卖不出去。
但他如反常般十分看重东方檀这个孩子,似乎命运指引他必须要收她为徒。
此时,他正坐在昏黄的路灯下,望着远方一片虚无缥缈的山川,昂头思索着什么,面前摆放着一只木头大画架,上面沾染了各色各样的颜料,显露出经受岁月的沧桑。
犹记得当初,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喜欢往纸上画一些什么。她坐着小板凳在门前画画,一阵风吹来,画纸被风吹拂飞起,掉在了迎面走来的老画家脸上。
他正要发脾气,把纸团在手里,却在看到画上的内容后手一顿。
他后来变成了她的老师。
“教你,我的报酬要高,才能教你。”
老画家的报酬很高,但是每天沉溺在古旧的黄页纸和墨水中,就连手机都不会玩,更别提他日渐模糊的双眼,一直都没有适合他的一副眼镜被安顿在那里。
“我就算看不清,也能靠着心画出一副画,嘿!摸黑。”
东方檀也近视,但她学会了在黑暗中摸到阳光的位置,并在画纸上添上十分精巧的一笔金黄。
现在的老画家更老了,可他等的人一直都没有回来。
只有东方檀天天陪着他,给他洗衣服,做饭,还偷偷溜去镇上买了一副眼镜。
老画家不戴眼镜,因为他不仅近视,还老花。他训斥她不好好存着钱,但对她买的眼镜,其实也偶尔用一用。
“我的眼镜呢?”
“在这里!”
东方檀能帮他找到眼镜。
今天,东方檀看到她的老师依然不戴眼镜。他想摸到眼镜的位置,却摸到一根鱼骨头。
“我的眼镜呢?”
东方檀看得到它在哪里,就在老画家衬衫的口袋里,她想帮他拿起来,可她也摸不到了。
苍白的头发上一顶红得发黑的老帽子,老画家重重叹了口气。
东方檀为了和叶晓梅再次相见,确实已经离开老画家很久了。
她又回到了自己的高中。
是嘉禾一中,而不是所谓的补习学校。
现在是暑假时间,她看不到有什么人在学校里,或许根本一个人都没有,毕竟已经有些晚了,就算是保安大叔也会去休息。
她透过熟悉的窗户和铁门,穿越层层墙壁,找到了自己曾经的教室。
她重新坐在了自己的桌椅上,现在这只桌子上已经被后来的一个女孩贴上了她的高考目标,正如她当初同样期盼大学以后的世界一样。
她抬眼望去,黑板上写着不太熟悉的课程表。周三的生物课应该在下午第二节,怎么会在第一节?她笑了笑,趴在桌子上,忍不住闭上眼睛。
“上课喽。”
旁边隐隐约约还有好朋友落白的声音,那是她每次听到都觉得安心的声音。
她们在语文课上互相遮掩着做其他练习,而在课程结束后却四处询问老师讲了什么;她们在英语课上打瞌睡,用荧光笔在那个单词上划了又划;她们在物理课上张口结舌,落白忽然灵光一现埋头快速计算什么,而她也不用担心,她会把自己想到的都分享给她。
这些,从她进入补习学校开始便已经成为一遍遍让她反复回想的美好回忆。
补习班的学生们都是竞争关系,没人会好心地教一个对手自己的学习心得,他们在压力的压榨下各怀鬼胎,表面友好心里却互相厌恶。
东方檀依然清晰地记得她补习的那年冬天,大年三十的夜晚,她依然被困在学校里。
学生们面前都放着所谓“团圆饭”——实际上只是一些速食。没有一个老师与他们团圆,在吃完过后,只有冰冷的错题集和高考题等着他们。
她多么想回去啊!她离开一中之后,再也没有一个朋友像落白那样温柔直至,再也没有一个老师像叶晓梅那样偏爱于她。
正如她那封信中所写,当她的病已经在逐渐康复,她接下来的画稿单也在慢慢增加每单的酬劳,她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面对未来,那个时候,她竟然已经不在她们身边。
回首往事诸多遗憾,但没什么,比错过叶晓梅更让她难过。
她从桌子上站起来,挪动缓慢的脚步离开教室,在经过叶晓梅的办公室时,她撇了一眼,心中涌起万千思绪。
她想再去看看她,最后看她一眼。
她知道叶晓梅的家在哪里,就在学校附近的居民楼,她曾经邀请她去那里做客。
东方檀当时觉得老师不过是一句简单的客套话,她绝对不想让自己去的。
但她多么想再在叶晓梅身边多留一会儿,哪怕只是几分钟。
她最终去了,但当告诉奶奶她晚上不再回去,而是去了自己朋友家之后,奶奶严肃地在电话里训斥她。
“你给我回来,别说什么好朋友,这个世道下谁会对你那么好,你凭啥让别人请你做客,别在别人家添乱好不好,乖乖回来做饭……”
她觉得很烦,于是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小檀?”叶晓梅满眼柔软地端着一盘水果切片放在茶几上,走过去跟东方檀坐在一起。
东方檀摇摇头,眼底尽是难堪与绝望。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让老师感到心烦。
每想一遍,就有几根针扎向她的身体一遍。
“好啦,我知道你爷爷奶奶平时很忙,但再忙也不能让你每天一回去就烧菜啊。今天呢你好好在这里休息,其他什么也不用想,等以后读了书找到工作,搬得远远儿的。”
叶晓梅的话让她心酸又无奈。
她好难受。
她多么喜欢她,多么希望她只是自己一个人的。
多么希望她能永远存在在自己的未来。
可没人能支撑她走到未来,她自己也不能。她心灰意冷地去评价自己,再把周围所有人都痛恨一遍。
后来,叶晓梅成了她心尖上一根永远无法剔除的刺。
她可以释怀老画家要求的报酬压榨,可以对过往爷爷奶奶的不管不顾嗤之以鼻,甚至可以漠视亲生父母的一切冷言冷语。
但她就是无法原谅自己在离开一中时,对叶晓梅说的那些话。
在她心里,叶晓梅永远都是那么圣洁伟大,每每想到她,她就会将自己放得很低很低,卑微到尘埃里。
她怎么能随口将叶晓梅的恩情和善良都一笔勾销,就因为她自己的原生家庭,她就去指责她的一番好意?
她不过是自己的老师,不是能永远依赖的人。
她只是想让自己不要在学校出事,不要影响到她未来的事业。
东方檀什么都明白。
所以她更不能要求她什么的。
毕竟她喜欢的人,从来不是她。
东方檀很快就跑到了叶晓梅的房门前,她敲了敲门,发现自己的手伸到了门内。
为了不打扰她,她决定飞上天,靠在窗前,远远看一眼。
然而房间内黑漆漆的,她竟然不在。
借着月光,她只在玻璃上看清自己的脸。
很美。
原来这些年,她已经消瘦了这么多。
原来她一直拘谨的外貌,早已不再是她追求爱情的阻挠。
她忽得想起来,自己本来就很厉害,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所以,小落也一定会帮她捉拿到真正的凶手。
东方檀望着远处的月亮微微一笑。
“你真小气,最后一眼都不想让我看到。”
对不起,叶老师,我爱你。
月光是银白色的,如同金色日光一样能刺破黑暗。
她乘着月光,背后长出一双凤凰般的翅膀,往云端飞去。